谋凤阙——应攸宁
时间:2017-12-26 16:04:02

 
    翡扇与玉屏的担心持续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卫仁来向楚珺禀报查探的消息,楚珺终于不再沉默了。
 
 第一百零四章 惨战
 
    第一百零四章
 
    北境,中受降城。
 
    卫珩匆匆踏上城楼。
 
    城楼上立着的身材高大、玄甲红缨的中年将领转向他,“从西受降城退来的士兵都安顿好了吗?”
 
    卫珩答道:“舅父放心,都安顿好了。”
 
    段希景点头,“那就好。”他面色沉重,“依你看,陈国是不是打算就这么围城围下去?”
 
    卫珩的脸色也不好,“若只是围城,我倒有破解之法,就怕陈国继续用这样的阴损之招。我们攻也不是,守也不是,这么耗着,中受降城就不攻自破了。”
 
    听到这里,段希景的面色又沉下去几分,“陈国哪里有刺杀城中守将这样的本事?还不是孟党做下的好事!征战半生的将军,不是死在战场,竟是折在这样的阴损手段下,怎么能不让我辈生恨!退一步讲,就算守将突然身亡,西受降城的守军也不至于无能到让陈国这么快就攻进来了,”他冷笑一声,“孟党真是好本事,竟连开城门放陈国军进来的事也干的出!”
 
    “也是我们低估了孟党,总以为文臣中孟党遍布,武将里总会好一点,没想到连北境这样的地方都陷入了孟党的搅扰……”
 
    卫珩话说到一半,面色忽变,“不好!”不等段希景问出声,他就匆匆解释道:“西受降城能让孟党得手,东受降城也一定……”
 
    卫珩话说一半,段希景就反应过来,他比卫珩还要着急,“希晁在东受降城危险!”他说着就要向城楼下奔去,“必须去一趟东受降城!”
 
    段宗臣次子段希景镇守中受降城,三子段希晁则是东受降城守将。
 
    卫珩赶忙劝阻,“现在城外西、北两个方向都是陈国人马,到东受降城只有向东一个方向可走,陈国大军一定会在这个方向设伏,舅父万不可中了圈套!”
 
    段希景生生停住脚步。他双手握紧,不发一言。
 
    卫珩道:“舅父不必太过忧心,等天一黑,我一人出城,这样不会打草惊蛇。然后快马加鞭赶到东受降城提醒三舅便是。”
 
    虽然这样说着,但两人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轻松半分。因为卫珩没有说出口、段希景也明白的是,西受降城守将遇刺已经是昨晚的事了,孟党要在东受降城用同样的手段,恐怕不会隔太久……
 
    黄昏时分,天色将晚不晚,光线晦暗,也是一天中人最易精神松懈的时刻。卫珩就在这个时间孤身一人出了城。段希景本想亲自去,但身为中受降城守将,他必须镇守城中,只好让卫珩前往。
 
    卫珩出城后,段希景根本无心休息,便一直在城楼上巡守。夜半时刻,东边传来纷乱的声音,不是整齐的马蹄或者行军的声音,而是似乎既有疲惫的马蹄,又有杂乱的脚步。段希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恐是陈国的计策。直到卫珩的身影出现在城下。
 
    “二舅父!”
 
    卫珩的声音里竟有了慌乱。
 
    段希景什么都来不及问,就忙让人开城门,让卫珩一行人马上进来。从东而来的人马众多,前后竟用了近半个时辰才都入城。
 
    而段希景没有在城楼上等所有人都入城再盘问原因。因为卫珩入城后,冲上城楼对他说了一句话。实际上卫珩语带慌乱地在城下喊他时,他就已经有了预感。只不过这会儿,卫珩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舅父!三舅在东受降城也遇刺受伤,已昏迷多时了!”
 
    军医检查完伤势,什么都没说先叹了口气。
 
    卫珩的心一下就凉了。
 
    段希景强撑着问:“……如何?”
 
    “伤不在要害,本身也不重,只是没有及时处理伤情,又接连奔波,导致血一直没有止住,此时失血太多,恐怕……”
 
    段希景身体一晃。
 
    卫珩正要扶住他,他一把推开卫珩,大步走到床前,在段希晁身边跪下来唤道:“希晁!”
 
    已昏迷许久的段希晁似乎听到了段希景的声音,眼皮动了动,像是要费力地睁开。
 
    段希景的声音低缓了许多,“希晁——”
 
    段希晁缓缓睁开眼睛,开口的声音沙哑,“二哥……”
 
    段希景握了他的手,“是我……希晁,你觉得怎么样?”
 
    段希晁眨眼都是缓缓的,“感觉……从没觉得这么累过……”他在回想什么,眨了几下眼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里略微有了一点光彩。
 
    “二哥,胜州也不安全……胜州府离东受降城最近,陈国军破城而入后,我带人退到胜州,胜州都护竟以我们会引身后追兵入城为由,拒不开门。我带兄弟们从东受降城撤出及时,追兵离得尚远,他们竟眼见我们在城楼下却不肯开门,致使我们在掉头赶往中受降城的路上,被迎面追来的陈国军围困!多少兄弟为了保护我,在我面前倒下,我自己也不知抵挡了多久,后来的事,便不知道了……”
 
    段希晁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眉头皱起,深深喘了一口气,“他们……他们怎能如此!同为兴国子民,他们怎能如此!”
 
    段希景紧紧握住段希晁的手,“希晁……三弟!”安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像是一直惦记着要向段希景说的话终于说完,段希晁眼里的光彩一点点消失。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二哥……我有点、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段希景知道不好,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不断唤他:“希晁,别睡,还有仗等着你打呢,你不是还要与我抢功劳么?怎么这会儿就累了?希晁,去年除夕你没回家,大哥还说你不惦记父亲,你难道不去找他理论吗……”
 
    段希晁强撑着道:“是我……是我不孝……二哥,我求你件事……”
 
    段希景哪里会说一个不字?“你说,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二哥,柔玉就拜托你照顾了……告诉她,我对不起她……如果她愿意,请父亲做主,让她改嫁吧……”
 
    柔玉是段希晁妻子的闺名。
 
    一旁的卫珩眼眶里已经有泪水打转。
 
    段希景的声音里也有了哽咽,他一拳向段希晁锤去,落在他身上却轻若飘羽。“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要说你说自己说去!依弟妹的脾气,我跟她这样说,她才不会管我是不是她大伯子,肯定会痛揍我一顿的!你怎么能这么害哥哥!”
 
    段希晁的脸上有了一点酸楚的笑意,“是啊……依她的脾气,怎么会愿意改嫁……”他的声音渐渐不可闻,“终究是我对不住她……”
 
    “希晁——”
 
    段希晁的眼睛缓缓合上了。
 
    段希景握着段希晁的手颤抖起来。
 
    卫珩闭上眼,不想让泪水流出,却还是有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滑落脸庞。
 
    身经百战,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将军没有流泪。他在弟弟的面前保持之前跪着的姿势许久,一言不发。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只有外面传来的、边塞呼啸而过的北风的声音。
 
    良久,段希景起身,声音里是极力压制的沉痛。“火化。我要带他回家。”
 
    有人低低应了是。
 
    段希景最后看了段希晁一眼,缓慢而坚定地转身,一步步向外走去。接着,所有人就看到,戎马半生千里奔袭,几昼夜不合眼都不见一丝疲惫的将军,在迈出门槛时,竟然被低矮的门槛绊了一下,踉跄几步才重新站稳,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段宗臣共三子两女,段希晁是他最小的孩子,今年刚刚满二十五。虽然比卫珩长一辈,却只比卫珩大一岁。
 
    后来,段希晁的骨灰被段希景带回府,亲手交到他的妻子梁氏手中。听完段希景转告的段希晁最后的话,梁氏沉默半晌,轻声道:“他没有对不住我。就算有,我也原谅他。”
 
    梁氏抱着段希晁的骨灰缓缓转身,段希景欲言又止。梁氏似乎感到他还有话说,微微侧脸道:“二哥,你不用说了。我不会改嫁。”
 
    她低头看了怀中的骨灰一眼,在段希景面前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落下,“我改嫁了,阿晁怎么办?”
 
 第一百零五章 杀伐
 
    第一百零五章
 
    玉屏手中捧着一个小瓷瓶。“奴婢学艺不精,查不出瓶中是何种毒药,有负殿下所托。”
 
    楚珺将瓶子接过来,“不干你的事。要是能那么容易能查出来的毒药,舅母出自南疆叶家,不可能找不出解法。”
 
    玉屏道:“奴婢的师父或许认得,只是他常年云游在外,奴婢也已经多年未见过他了。”
 
    玉屏在瑶谷时专攻医术,恰逢天医常清风云游至瑶谷,于是玉屏拜常清风为师。可惜这个师父太不负责,一年里能有一个月待在瑶谷就不错了。然而以常清风的性子,能承认师徒名分都是极不易的了,谁能强迫他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楚珺不语。她也知道,要说这世上还能有一个人可能有办法,那就是常清风了。但想找常清风哪里是一件说办就能办到的事?
 
    玉屏见楚珺不出声,犹豫再三道:“奴婢愿意去寻找师父,只是要暂时离开殿下了。京中情势正紧张,奴婢怕殿下这里需要人手……”
 
    楚珺犹豫的内容却与她不一样。“我这里没什么,还有翡扇、悦棋,宫里还有悦琴三个,世子将卫仁也交给我调遣,人手绝对是够的。只是我担心,天医云游各地,踪迹难寻,想找到他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一个女子孤身上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寻到他,我实在不放心。”
 
    玉屏笑了,“如果殿下担心这个,那奴婢倒可以大言不惭地安慰殿下放心。奴婢虽然是个女子,武艺智谋皆比不上殿下,但好歹也是跟着殿下、从瑶谷学出来的,照顾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
 
    她还打趣一句,“从前殿下出谷游历,奴婢与翡扇姐姐也跟随在侧,可曾拖过殿下后腿?”
 
    楚珺无奈一笑,“唉,我今日就算不让你去,恐怕你都会留封信偷偷跑了,我还能拦着你么?”
 
    玉屏一笑,随即正色道:“奴婢深知此事重要,定全力以赴,请殿下静候佳音。京中不宁,请殿下保重。”
 
    楚珺颔首,“我会的。你也要小心。”
 
    玉屏离开了。
 
    同时,楚珺接到了褚风送到翡扇那里的消息。
 
    从上次京中送来北境急报后,北境再也没有消息传来。卫珩启程去北境后,楚珺直觉地感到边境往京中的军报途径很有可能也被孟党控制了,再干等无济于事,于是楚珺只好冒着风险给褚风递了消息。
 
    这次褚风送来的消息竟有很大一页。楚珺忐忑着展开,读完之后双手紧紧地攥起来。
 
    东西受降城失,守将遇刺,京中竟没有一点消息!东受降城陷后退往胜州,胜州都护竟然敢拒不开门,致使卫珩的三舅伤重不治……
 
    楚珺根本不敢想象,北境现在是怎样一种惨烈的场面。更不敢想,要怎样对段宗臣开口道出,段希晁已经永远离开的事实。陈国一定是压上了全国兵力,北境又处处隐藏着孟党,卫珩与段希景所在的中受降城已然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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