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珺看着卫珩。天边有一丝微亮,他的双眸映着一点晨曦,在黑暗中熠熠生光。楚珺忍不住张开双臂。
卫珩一笑,伸手抱住了她。
天边晨光熹微,第一缕阳光破云而来,屋檐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檐下坠着的檐铃在晨风中摇晃轻响,初醒的鸟雀在枝叶间啁啾呢喃。
早起的常清风准备到院子里活动活动他的“老骨头”,然后就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石破天惊地喊道:“我说,你们两个小娃娃,大清早的,就这么刺激老头子我?”
卫珩赶紧放开了楚珺。他知道楚珺很容易不好意思,按照她以前的习惯,一定会马上退开一步,装作云淡风轻的镇定模样,笑着岔开话题,然后优雅地转身走开。
出乎意料地,楚珺并不是这样反应。卫珩放开她后,她没有急着退开,依旧拉着卫珩的手,转身端重地微笑着,朝常清风微一躬身,“打搅先生的兴致了,是晚辈冒失。晚辈这就回府了,先生自便。”
常清风一愣,明明是自己打搅了这两个人的气氛,这丫头还反过来面不改色地说“打搅”……“咳咳……小丫头,回去记得还要煎一副药……”
楚珺勾唇,“我知道了,多谢先生关照。先生以后所有什么需要,都可让玉屏转告我。至于玉屏那丫头,您毕竟是她师父,您若想带着,我就让她以后跟着您,不必回到我这了。”
常清风摆手道:“我一老头子,带着个小姑娘,成什么样子,还是让她回去。你身边有颜缜陆无尘还有叶家丫头在,一般也用不上老头子我,我是个喜欢自在的,过两天,老头子就走啦!真要有什么事,玉屏丫头知道怎么找我。”
楚珺知道,对于常清风这样来去自在的世外之人来说,这就算是告别了。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楚珺对这个老者还是很有好感的。
然而分别是人生常事,常清风这样的人,也不会在平都这是非之地久留。楚珺心中虽有淡淡的失落,但更多是释然。
她拱手向常清风躬身一礼,“晚辈衷心希望先生能吟风赏月,来去无忧,一身自在。若先生需要晚辈做什么,请一定托人带话到无尘居。”
常清风欣慰地笑笑,“老头子知道了。你们回吧。”
楚珺与卫珩对视一眼,一起向常清风一礼,携手离开了。玉屏也跟着回了阔别已久的武国公府。
卫珩没有骑马,而是跟楚珺一道挤在马车里。见楚珺在活动右手,做每日都要做的练习,便帮着她按按手上的几个穴位。
楚珺干脆把手往他手里一塞,“你说,这次的人,是谁派来的?”
卫珩专心地按着她的手,“跟你想的一样。”
楚珺直起身,“你知道我想的是谁?”
卫珩笑笑,“这有什么难猜的。”
楚珺偏头闭目靠在马车上,“那你说,她这是要干什么呢?派来的人功夫一般,毒药也这么不济,并不是想杀我的样子。”
“在这时候,用这种手段杀了你,那个位子也轮不到她。她远在兖州,平都可还有南襄王和长宁王两位呢,她为什么要为别人做嫁衣?”
楚珺兀自点头,“说的是,我也觉得她此举意在试探。至于到底在试探什么,我还不能确定。”
“既然是试探,定还会有后手。现在我们占据着有利的形势,只要不出错,你的太女位置就是稳的,该着急的是她,且看她有什么异动,我们防备着就是。等她忙中出错,我们顺水推舟让她错大一点,就可以顺理成章捏住不放了。”
楚珺倏地睁开眼,“懿轩,原来你对我,一直也是留了一手的啊?”
卫珩三言两语,把对付元紫琰的对策道出了。以往,两人商议事情,多是楚珺自己思量,卫珩多是提醒她一些,最终策略的制定,还是要楚珺自己拍板。像今日这样,卫珩直接将做法说出来,还是头一次。
卫珩神色如常,只低头给楚珺按着手,“以前你我的关系,我并不敢如此。”
楚珺沉默。她明白卫珩的意思。之前,她没有看清自己内心的时候,两人虽是夫妻,更是君臣。侍奉君上,当然不能替君上拿主意。就算是现在,卫珩这样直截了当地把之前两个人的关系说出来,楚珺还是有些尴尬。
“我……咳咳,以后你就不用那样顾忌了。”
卫珩看她神色尴尬,笑了笑道:“所以我这不就‘口无遮拦’了么?”
楚珺忙不迭地点头,“自当如此。”
第一百二十九章 矮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卫珩又想起一事,“明日就是册立礼了,你可准备妥当了?”
楚珺浑不在意地一摆手,“我有什么好准备的?到时跟着礼官提示行事就好了。倒是礼部那,不知史迁能不能在三天时间里把事情安排妥当。当时决定要将礼部纳为己用时,就该派个人去帮衬下,一来示好,二来也能不出岔子。”
卫珩却有些不同看法,“派人帮衬?我看不必。他身为孟党,本就该问罪,你愿意拉他一把,他自该感恩戴德,还用玥玥你自降身份去示好?再说,用人也要看能力,他史迁连太女的册立礼都办不好的话,还有什么脸表忠心?”
楚珺默然。
他说的都不错,是自己想多了。虽然已经适应了近二十年,言谈举止与这个时代的人无异,但很多深层的思量,还是无法摆脱上一世的定性。以往是卫珩从不曾言明,现在他能没有顾忌地说出来,楚珺一下就发现了自己跟“原装”古人的思维上的不同。
也不知道原来自己犯过多少次这样的错,卫珩听着还得附和……楚珺讪讪道:“说的是……”
卫珩看她有些不自然,低头抿了抿唇,“你可是不喜我说这些?”
这误会可就大了。楚珺可不希望他一直这么小心翼翼的。“你不信我?”
卫珩抿着的唇向上弯了弯,“自然信。”
试探?楚珺一挑眉,正要开口,卫珩望着她道:“我错了。”
这么利索地认错,让楚珺没了脾气,“认错倒是快……”
卫珩笑笑,“这是当然。”
楚珺火气还没发就消了下去,越想越不忿,“再这么藏着掖着试探我,就没这么容易过关了!”
卫珩笑着握了她的手,“是,殿下,臣遵旨。”
楚珺撇撇嘴,“你说,你现在这样,算不算是‘恃宠而骄’?”
卫珩一愣,继而失笑。这丫头倒是不拘,什么词儿都敢用。一时也起了玩笑的心思,“骄不骄且不说,殿下何时‘宠’过臣了?”
那个卫珩刻意重读的“宠”字,落在楚珺耳朵里,就多了几分不便明说的暧昧……上次也是,好端端一个词,让他拐回来对自己一说,怎么就平白多出些旖旎的意味呢……
回到武国公府,卫珩先去了卫朗的书房。一夜未归不知去向,总要禀明情况。
楚珺回了扶风楼,唤来翡扇,在她耳边吩咐了什么。
是一个极简单的要求。翡扇却一惊,神色古怪地看向楚珺。
楚珺有些不自然,可还是没有改口,“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不用我再说一遍吧?”
真要让她再说一遍,她还不一定能说出口。
幸而翡扇没有再问,应了是,转身就要去按吩咐行事。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楚珺。
楚珺叫她看得有些心虚,强打底气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
见楚珺这样,翡扇这下倒是笑了,脸上的不解犹豫一扫而光,“是,殿下。”
翡扇转身走了,没看见楚珺有些发红的脸色。
兖州,荣安侯府。
荣安侯殷士诚看了看妻子捏着信的脸色,“没成?”
元紫琰却突然一笑,“自然成不了。”对上殷士诚的目光,“派那样的人,用那样的药,要是还成了,她可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你不是要杀她?”殷士诚用手指点了点额头,“也对,要是还没回京她就死了,有什么好处也落不着我们。”
元紫琰颔首,“正是。我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她罢了。”
殷士诚道:“选没有旁人在、只有她和武国公世子两人在的时候下手,是想试探什么?他二人有什么秘密么?”
元紫琰将信递给殷士诚,“算不上是秘密,只是想知道他二人的关系罢了。”
看了信的殷士诚一挑眉,“有趣。”
元紫琰看了那封信一眼,轻笑一声道:“是啊,有趣。原以为婚事本由武国公提出,陛下应允,想来该是世子中意她,没想到,她倒也是看重世子的。这两个人彼此是对方的弱点,要是不以此做点什么,岂不辜负这趣事?”
殷士诚会意,“离间?”
元紫琰不置可否,“我真有点想看看,与卫家离心的太女,还能依靠什么?”
下午礼部和宫里都来了人,向楚珺说明明日册立礼上的事宜。礼部来的竟是史迁,把所有要说的交代得不能再详细。楚珺要是有一分兴致地问一句,他非用十分兴致地回答,恨不得楚珺多问他几句。楚珺暗自觉得好笑,可面上还是得绷着一张脸,保持在臣下面前的仪态。
好不容易送走啰啰嗦嗦的史迁,楚珺忍不住自己笑起来。卫珩进来,看见的就是楚珺兀自发笑的样子。
“不是来说册立礼的事吗?能高兴成这样?”
楚珺笑着摇头,“不是。”她将史迁的样子绘声绘色得描述了一番,“你说得没错,就算我不理他,他也会上赶着逢迎我的。”
卫珩笑笑,在她对面落座。“现在,刑部、礼部没什么问题了,兵部不用管,下一个吏部……”
楚珺给卫珩倒了一杯茶,“吏部上上下下几乎全是孟党,上次尚书崔史文那个态度更是跋扈,收为己用恐怕不现实,看来只能借这次孟党案清洗一番了。”
因孟党牵涉的官员众多,元墨珏调查之下,发现竟有近半数之多,这个数量让楚珺心惊。虽然孟家倒了,怕的就是孟家虽倒,孟党犹存,所以楚珺与皇帝商量后决定暂时不动这些孟党余臣,想来他们最近也不敢有什么异动。等风头过去,留不得的再暗中处理了便是。
皇帝和楚珺商议后本不欲大动朝臣,但只看孟党数量便知吏部在其中出了多大力。处理党争,向来是首犯严办,从者不论。若非吏部实在太过,皇帝也不至于要动了根本。既然吏部只知孟家不知皇帝,干脆早早布置,清洗一番,正好安排自己的人上去。
听了楚珺的打算,卫珩也没有太吃惊。“也好。”他想了想,“需要我做什么?”
楚珺也不客气,“查查吏部里有没有不愿屈从于孟党而屈居下职的,这些人要留下。清洗过后总要找我们能用的人顶上,下面的不说了,尚书和侍郎的位置我们是一定要捏在手里的。”
卫珩点头,“好。”
见卫珩答应的痛快,楚珺道:“尽力就好,别为难。”
卫珩笑笑,“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