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传来:“大小姐,雨太大了,看不清路。前面有一处供路人休息的亭子,不如咱们先过去歇一歇,等雨小了再赶路?”
沈湘早就被这忽然而起的狂风暴雨吓的一张俏脸发白了,沈沅哪里还有不允之理?连忙同意了车夫的话。
一时车夫赶着马车到了亭子前面,采薇和木莲等人连忙撑着油纸伞过来,扶着沈沅和沈湘到了路边的亭子里。
亭子不算大,还是茅草顶的,建造的甚为的简单。而且因着四面通透的缘故,不时的依然会有风挟带着雨丝飘了进来。不过到底比坐在马车厢里要好多了。
坐凳上都被雨水给打湿了,自然是不能再坐的,也只好站着罢了。不过好在人多,大家说说笑笑的,倒也不觉得时间难捱。
沈沅同沈湘说了一会儿话,抬头看着亭子旁边的一棵柳树。
大雨里,柳树的叶子被洗刷的青翠欲滴。每一片叶片上都在往下滴着水。天地间仿似都只能听到这风雨的声音一般。
但忽然就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且渐渐的清晰。沈沅转头循声望过去,就见有一骑快马正从灰蒙蒙的雨帘中压地一般的飞来。离得近了,可以看到马上的人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戴着斗笠。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他的斗笠上,溅起一颗又一颗的水珠。
那人原是打马直接过去的,丝毫没有要停留的意思。但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又一别手中的马缰绳,那马长嘶一声,竟然硬生生的在路上转了个弯,随后又回身疾驰而来。
至亭子前,就见那人利落的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马缰绳系在了亭子的柱子上,随后又抬脚走进了亭子里来。
看其身形高大,一望就知道是个男子。沈沅心中不由的就警觉了起来,目光中带上了戒备之意。
那人见了亭子之后,就解下了身上披着的蓑衣,又取下了头上戴着的斗笠。
看清这人相貌的沈沅:……
李修尧向她拱手行礼:“沈姑娘。”
沈沅心中此时想的是,明明刚刚李修尧都已经骑马走远了,可怎么忽然又原路折了回来?而且她之所以今儿赶着回去,也是想着要避开他的意思。但没想到到底还是没有避开,反倒在这里遇上了……
但沈沅也只能屈膝对他行了个礼:“李公子。”
沈湘没有见过李修尧,但看这人身形挺拔,只站在这里,浑身的气势便不容人小觑,就悄声的问沈沅:“长姐,这个人是谁?你认识?”
沈沅只好说道:“这位是李公子。我从常州回京的时候路上遇见的。”又对李修尧说道:“这位是舍妹。”
李修尧看了沈湘一眼,对她点头致礼,并没有说什么话。
沈湘望了李修尧一眼,见他眉眼冷冽,一看就是个不好亲近的,所以便也只点了个头,没有说话。
她心中喜欢的是薛玉树那样的清雅文秀的谦谦君子,而眼前的这个人,气质太冷硬,会有谁喜欢呢?
一想到待会儿回去之后可能就会见到薛玉树,沈湘的心中不由的就砰砰的乱跳了起来,双颊也红了。怕沈沅看出来,忙转过头去,装作和木莲说话的样子。
沈沅原就是个话不多的人,虽然最后依然不可避免的还是同李修尧在这里遇上了,但两个人这会儿同处一座凉亭中,沈沅倒也淡然,依然只望着眼前的景致出神,只权当亭子里没有李修尧这个人。
李修尧原也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但这当会看着沈沅这样的平和淡定……
最后还是李修尧没有沉住气,先开口说着:“陈兄打理的那处田庄,原来是沈姑娘的产业?”
沈沅回过神来,转头望着他,目光微带询问之意,仿似有些不确定他是在同她说话一般。
李修尧就见沈沅的一双眼秋水似的亮。里面仿似含着一汪水,正在一圈圈的微漾着,能吸走人的魂魄。
他心中不由的狠狠的一动。
就听得沈沅平静的声音在回答着:“是先母的产业。不过暂且由我来打理。”
甚为简洁,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且说完之后,又转过头去看着旁侧的那棵柳树。
她穿着浅碧色领口袖口绣白梅花的对襟褙子,葱白色的挑线裙子。都甚是清雅的颜色,但她的容貌是娇美的,不该穿的这样的素净。
李修尧默默的看着她。他记得他在那间寺庙的偏殿里初见她的时候她身上穿的是娇艳的海棠红色,后来他在桑树下接住晕过去的她时,她身上穿的是娇媚的桃红色。但后来几次再见,怎么见她穿的都是这样素净的颜色?
若说以往她在为母守制,不得不穿那些素净的颜色便也罢了,但现在她母亲的孝期明明已经过了……
李修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开口问道:“昨日我听沈姑娘说,要让人将那棵桑树砍掉,不知道这是为何?”
沈沅心中微凛。看来昨儿她在那棵桑树下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可恨当时他穿着墨绿色的袍子,又在树的最顶端,自己竟然没有看到他。但谁又想到树上会有人呢?
沈沅自然不会将真实的原由说出来,只说着:“那棵桑树太高了,遮挡住了其他桑树的日光,所以竟还是砍掉的好。”
李修尧知道她这说的不是实话。当时他在树上,低头往下看的时候,就看到她望着那棵桑树的目光中满是悔恨。到底那棵桑树是怎么了,竟让她望着的时候眼中能露出那样的神情来?
李修尧就想起几年前他在那棵桑树下接住她的场景,心中就想着要不要将这事告知她。若告知她,又怕她心中以为他这是施恩图报,若不告知,她对他是这样的冷淡……
正犹豫间,忽然就听到沈沅在叫沈湘:“雨小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又见她正在同自己点头微笑:“李公子,雨小了,可以继续往前行了。咱们就此别过。”
说着,屈膝对他行了个礼之后,拉着沈湘的手,径直的就上了停在路边树下的一辆马车。且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得车轮辚辚的声音响起。
李修尧看着那几辆马车渐渐的走远,这才伸手拿起了放在坐凳上的蓑衣和斗笠,走到亭子外面去解开马缰绳,脚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雨确实是较先前小了许多,竟是蓑衣都不用穿的,只头上戴个斗笠就足够了。但其实方才虽然下着那样大的雨,但他身上披着蓑衣,里面的衣服也不过略湿了一些,还是可以往前赶路的。可经过这处亭子的时候,一晃眼看到沈沅正在里面避雨,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原路折了回来,也进了这亭子里面避雨。
不过总是这样。每次即便同她遇见,同她所说的话也不过寥寥几句。倒显得自己是死皮赖脸的硬要凑上去同她说话一般。
李修尧自嘲的笑了一笑,然后一抖手里拉着的马缰绳,马儿就得得的往大路上走去。
等沈沅和沈湘傍晚到家的时候,天倒是放晴了。
夕阳斜照在大门口的照壁上,将原本青灰色的照壁也给晕染成了温暖的橙金色。
沈沅和沈湘下了马车,沈湘就要同木莲和翠儿先回去,沈沅则是吩咐采薇等人将从田庄里带回来的东西好生的从马车里拿下来,然后又让豆蔻去叫两个粗使的婆子来将这些东西搬到她的漱玉院去。她要打点送人的。
这时忽然就听到一道含笑的声音在说着:“原来是大小姐在这里。”
沈沅回过头去,就将有个人正从东边的角门里走进来。
沈宅的这大门平常也不怎么开,多是贵客来访,或是过节的时候才会开,平常大家出入走的多是角门。而这会从角门走进来的是薛玉树。
薛玉树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牙白色直裾袍,腰间淡蓝色的腰带,看着身形修长,清秀俊美。
他走近来,对着沈沅行礼,笑道:“昨儿听说大小姐去了郊外的田庄,没想到今儿就回来了。想必大小姐这是刚回来?如何,一路劳顿,大小姐可觉得辛苦?”
语气听着很关切,很熟稔的样子。目光更是水光潋滟一般,流转的都是情意。
沈沅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
她并没有回礼,只神情淡淡的说着:“多谢薛公子挂念。只是现如今会试在即,薛公子竟然如此之闲,都不用温书备考的吗?”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不客气了。薛玉树听了,面上的笑容微顿。不过他立时就又笑道:“我何尝不温书呢?夜夜都温书到三更的。是昨儿我想起一张名叫芙蓉映月的香谱古方来,想着那日大小姐同三姑娘说香料的事,想着大小姐也是喜欢制香的人,所以就想着将这芙蓉映月制出来,好请大小姐点评点评。只是缺少一味香料,所以刚刚才出去到香料铺子里去买香料。得亏出来买香料了,不然这会儿也不会遇到大小姐。”
薛玉树百般的同沈府的下人探听过沈沅的喜好,但无奈总不得其果。待要送些什么珍贵的首饰之类的给沈沅,又苦于手中无钱。想起那日沈沅同沈湘说起过香谱和香料的事,虽然其后沈沅就说自己不喜欢制香,但薛玉树心中只以为她还是喜欢制香的,所以就想要投她所好。
这芙蓉映月沈沅也听说过,却是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而不是什么其他的香料。做了这样的东西出来请她点评,旁人见了,会怎么想她和薛玉树?
沈沅由不得就撂下脸来,语气也有几分冷:“薛公子大好男儿,自该努力读书上进,为何整日做这些?便是做这些,你自做,却与我何干?说什么让我点评的话?若我将这话说给父亲听一听,薛公子觉得父亲心中会如何想你?”
薛玉树面色一白。他没想到自己这样百般的讨好沈沅,语气态度也都极其的温柔,若是一般的女子,早就该心中小鹿乱跳,俏脸微红才是,但是沈沅竟然这样的油盐不进。
若她真将这话说给沈承璋听,只怕依着沈承璋的性子,必不会再由着他住在家中了吧?
薛玉树心中就有些发了慌。正要说两句话将刚刚的那番话遮掩过去,这时就听到沈湘的声音在说道:“什么芙蓉映月?听着极高雅。薛公子,你同我说一说。”
沈沅闻声回头,见是沈湘去而折返,便微蹙着眉头问她:“你不是说乏了,要先回去歇着?怎么又回来了?”
沈湘不肯说自己听到薛玉树的声音立时就转身回来的事,只说道:“我听到薛公子说什么芙蓉映月的香谱古方,所以就想着回来请教请教薛公子。”
一面说,一面对上薛玉树的目光,面上不由的就有些红了。又微垂着头,用手弄着衣带,看着极娇羞的样子。
薛玉树见了她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心中只想着,这位三姑娘倒是对他有情意的,只可惜相貌生的没有沈沅好。
但他转而又想着,相貌生的不如沈沅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位三姑娘也是嫡出的,这才是最要紧的。
想到这里,他面上立马就堆起了笑来,声音也更加轻柔了几分:“这个芙蓉映月的香谱古方我也是偶然之间听来的,听说端的是异香扑鼻。我有心想要制些出来,但又恐心有余而力不足。听得说三姑娘精通制香,若能指导我一二,那可真是我的造化了。”
说着,就对着沈湘行下礼去。沈湘慌忙回礼:“薛公子客气了。”
不过面上越发的滚烫了起来,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是如同小鹿乱撞一般,只砰砰的跳个不住。
沈沅在一旁见了,眉头就蹙的越来越紧。
这个薛玉树实在是一张好油嘴,极会哄人的。但偏偏沈湘还都信以为真,且每次见着他的时候都会脸红。
沈沅想到这里,不由的就暗中轻叹了一口气。
也不晓得若现在给沈湘说了一门亲事,她会不会同意?
第73章 续弦人选
沈沅拉住了沈湘的手:“芙蓉映月的方子我也有。若你真想将这个做出来,回去我就写下来给你。”
又对薛玉树说道:“我们姐妹刚回来,还要去拜见父亲,薛公子,少陪了。”
说着,不理会沈湘的挣扎,拉着她转身就走。
等走到了仪门前,沈湘就挣脱了她的手,有些生气的问道:“长姐,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和薛公子说两句话而已,你怎么就弄的跟如临大敌一般?”
“湘儿,”沈沅无奈的叹气,“听长姐的话,以后不要再和这个薛玉树接触。他并不是什么心思纯净的人。”
虽然现在沈湘心中对沈沅冰释前嫌,但薛玉树是她喜欢的人,听到沈沅这样说他,沈湘心中多少就有些不舒服起来。
“长姐,你和薛公子才见过几次,如何就认定他是个心思不纯净的人?我看你就是心中对他有成见。”
沈沅见这话她听不进去,便换了另一种说法:“湘儿,你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但这薛玉树却是个外男,你若同他走的太近,你的名声会如何,你可有想过?父亲是个什么性子你也知道,若他知道你和薛玉树走的太近,他恼怒之下会如何,你可又想过?”
这一番话将沈湘问的有些发懵,当下她就咬着唇没有说话。
沈沅又道:“长姐总是希望你好的,何时害过你?你就听长姐这次,以后再也不要见薛玉树。便是偶尔遇见了,无论他说什么,你只不理睬他就是。”
沈湘依然咬着唇,没有说话。
想起薛玉树清俊文雅的模样,还有他那双含笑的双眼,以及他笑着温柔的同她说话的模样,叫她从此再不见他,甚至遇见了也不理睬他,沈湘觉得这个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心中也知道沈沅定然是为她好的……
好一会儿之后,沈沅才听到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声的说着:“好。我听长姐的。”
沈沅心中高兴,就笑道:“这样才好。一路颠簸,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湘点了点头,带着木莲和翠儿转身回去了。
见她走远了,采薇就轻声的问沈沅:“姑娘,您刚刚说的那话,三姑娘真的会听进去吗?”
沈沅叹气:“但愿她真的听进去了才好。”
不过依然还是要常嬷嬷多看着她的。而且大伯母那边,也要去告诉她一声,让她早些将沈湘的亲事定下来。
等回到漱玉院之后,沈沅就忙着将田庄里带回来的东西打点好分发给沈泓,沈潇和周姨娘等人。沈承璋那里自不必说,是沈沅亲自送过去的。沈承璋问了一些田庄现在好不好之类的话,沈沅都恭敬的应答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出去送东西的青荷,青竹和豆蔻也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