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很高兴,因为她送东西给周姨娘和沈潇的时候,两个人都赏了她一百钱。青荷却是很气的样子:“我送东西给二姑娘的时候,她都没有让我进屋,只隔着窗很冷淡的让我将东西放下,然后就让我走。真是,姑娘您何必要给她这些东西呢?她心中也不会领您的情。”
“我何必要她领我的情?只是若其他人都有我送的这些东西,她没有,少不得的又要当什么新奇的话说到父亲的耳中去。既如此,索性也给她送一些,权当堵住了她的嘴。”
顿了顿,沈沅又笑道:“她不是自前些日子开始就一直被关在屋中思过,半步也不能出她自己的院子?但若据你刚刚说来,她性子倒是一些儿都没有改呢。”
徐妈妈手中正拿着沈沅给她的一袋子果脯,听见这话,便笑道:“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性子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沈沅现在的性子跟以往相比起来可真是改变了许多,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一般。
若非经过极大的苦痛,一个人的性子哪里能忽然的就改变的这样大呢?也不晓得沈沅在常州的那一年多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夫人死的时候,老爷都不让她回来奔丧……
徐妈妈心中由不得的就开始心疼起沈沅来。于是她就柔声的说道:“姑娘,您这一路奔波,回来又赶着给宅子里的人分发这些东西,现在天也晚了,您也该用了早膳,早些上床歇息才是。”
沈沅确实觉得有些累了。且知道采薇青荷她们几个必定也累了,所以用完晚膳之后,她就打发她们立时也去歇息。
采薇却并没有走,只坚持着:“等服侍姑娘您安寝了,奴婢再下去歇息。”
沈沅便由着她服侍自己安寝。不过采薇随后也并没有离去,反倒是轻声的说着:“姑娘,有一件事,许是奴婢多心了。只是这些日子,奴婢冷眼瞧着豆蔻,总觉得她心中似是藏了什么心事一般。几次看着她都很犹豫不决的样子。您看,要不要好好的问一问她到底有什么心事呢?”
沈沅闻言轻笑:“能让她这样犹豫不决的心事,那自然问是问不出来的。暂且由她,只对她加倍的好,总会有她甘愿对咱们说清一切事的时候。”
当初在夹道那里第一次见到豆蔻的时候,她面上就是那样犹豫不决的样子,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又不敢说。想必她那个时候在浆洗房里实在是受苦受的狠了,所以才故意的站在那里偷偷的望她。当时她心中就是存了想要自己将她调离出浆洗房的念头的。但自己为什么一定会同意将她调离出浆洗房?除非豆蔻手中是握了什么事……
采薇听沈沅这样说,就知道沈沅也留心到了豆蔻的异常,就放下心来。待放下了浅绿色的纱帐后,她就转身退出了屋。
沈沅却没有什么睡意,躺在床上,想着往后的事。
她记得这一年暮春初夏的时候会发生许多事。她的姨母贤妃娘娘会病故,李嫔会生下二皇子,晋升为淑妃。李修尧做了都督佥事,很快的就会成为都督同知。李修源也开始进入仕途,李家开始荣耀,在朝中的地位渐渐开始稳固,渐渐与宋家分庭抗礼。
沈沅还记得,父亲是站在宋家这一边的,已进入仕途的大堂哥沈洛也是支持宋家的。后来他们两个人在宋李两家的对峙中先后被罢官,父亲后来更是郁郁而终……
沈沅轻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子,望着外面出神。
采薇出去的时候将桌上的灯吹熄了。不过今夜月色好,照的屋内一应之物都清晰可见。
沈沅忽然就又想起了昨晚的月色,还有李修尧。
虽然李修尧在她面前暂且看来都是温和的,但她始终记得从常州回京的船上,他一人一剑,面对那么多水匪而面不改色。出招狠辣稳准,那个时候的他看起来就跟他手上的长剑一样的锋利冷冽,眉宇间满是逼人的寒意。还有上辈子,她记得听人说起过,李修尧在战场上,旁人都叫他是冷面阎罗的,人命在他手中轻贱如蝼蚁。还有后来他清洗朝中那些反对他的人时的血腥手段……
沈沅闭了闭眼,没有再想下去。不过这却也更加坚定了她之前的想法。不论如何,总是要离李修尧远远的。至于父亲和大堂哥沈洛的事,沈沅觉得宦海起伏凶险,不做官也挺好的。总比丢了性命强。
次日沈沅用过早膳之后,就吩咐采薇打点下了一份昨儿从田庄里带回来的东西。她要去沈家祖宅见大伯母。
杨氏正在佛堂静坐,听到说沈沅来了,她很高兴,连忙让人请她进来。
佛堂里檀香缭绕,杨氏右手腕上套着一串蜜蜡佛珠,拉着她在临窗木炕上坐下,高兴的问道:“我昨儿还跟洛哥儿说起你呢,同他抱怨你这些日子总不来看我,可巧你今儿就过来了。”
“难怪我昨儿一直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热,心中就想着,必定是大伯母您想我呢,所以今儿用完早膳我就连忙过来了。”沈沅抿唇笑着。又让采薇将带过来的东西递了过来,“这是前儿我去母亲的田庄看了看,带回来的一些东西。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大伯母您可千万别见笑。”
杨氏命旁边伺候的丫鬟将这包东西接过来,然后轻拍着沈沅的手背说道:“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任凭是什么东西,哪怕就是一片叶子,一根草呢,这都可见你的心中是念着我这个大伯母,做什么都不忘给我一份。”
杨氏以前同沈沅母亲交好,她又只生了沈洛,没有女儿,便把沈沅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
沈沅听了,心中感动。顿了顿,她问道:“怎么不见洛哥哥?前几日我听得说,洛哥哥因着在国子监表现优异,已经向礼部荐送,让他参加今科的会试。洛哥哥现在可是在书房温书?”
杨氏闻言,轻叹了一口气:“他现在是在书房不错。不过我刚刚才遣丫鬟去看过,倒不是在温书,只坐在那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且自前些日子开始他就一直这样。我只以为他这是因着要参加会试了,心中紧张的缘故,还特地的宽慰了他几次,但总是没用。这孩子也真是,唉,实在是让我操心。”
沈沅就宽慰她:“无妨的。洛哥哥是个通透的人,想必很快就会想明白。”
随后两个人又说了一些旁的闲话,沈沅就说起了沈湘的事:“湘儿的亲事,还要请大伯母帮忙抓紧相看。倒不必对方家世有多好,最要紧的是人口简单,人好,父母也和气。湘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若那等人多复杂的家里,她未必可以。”
“但这事,你可同她说起过?”杨氏有些迟疑,“而且你为什么这样着急的要相看湘儿的亲事?论理来说,你的长姐,年纪也比湘儿大。”
便是相看亲事,也该给沈沅先相看,然后才轮到沈湘。
沈沅微笑:“都说长姐如母,湘儿的亲事,少不得我这个长姐多替她打点打点。总想赶在继母进门之前就将她的亲事给定下来的。”
至于她自己,她其实是没想过嫁人的。等妥善安排好了沈湘和沈泓,她若是在田庄里终老,或是寻个僻静的庵里,青灯古佛,也没什么不好的。
杨氏点了点头。因又想起一件事来:“你父亲续弦的事,我倒是有了些眉目。我听王夫人说起,她娘家有个远房亲戚,姓姚,在武清做知县。他家中有个嫡次女,倒是好个温顺的人。这姑娘原定过一门亲事的,不过出嫁的前三个月那个男的忽然死了,她就做了个望门寡。那里的人很讲究这些,一时就没有人上门去求亲,所以一拖就拖到了好几年。不期后来她娘又死了,给她娘守了一年的孝,越发的没人求亲了。所以现在十九岁了,还依然待字闺中。这事我正想去同你父亲说,若你父亲同意,我再托了王夫人去说,这事想必准成的。”
武清虽然是个县,但因着离京城近,倒也不是旁的县能比的。即便只是个知县,但往后若做的好,也能做个京官。再不济,外放到其他地方,也能做个知州,知府。而且这毕竟是广平伯夫人的远房亲戚,这门亲事,父亲应当会同意。毕竟他已经有个四十多岁了,家世再好一些的人家也未必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而且还是个填房。
于是沈沅就道:“既如此,大伯母这两日有空,倒不妨将这事告知我父亲。若他不同意,您就好好的同他说一说。”
父亲娶个知县的女儿,总好过于娶什么世家旧族的姑娘。不过在父亲成亲之前,沈湘的亲事最好能解决。不然等继母进门,沈湘的亲事她是有权过问的。
随后沈沅和杨氏又说了一会儿话,就笑道:“我也有许多时候未见洛哥哥了,现在想去见一见他。”
杨氏听了,赶忙说道:“我让丫鬟带你过去。”
她知道沈沅和沈洛从小就玩的好,许多话沈洛不愿意同她说,倒愿意同沈沅说。这几日见沈洛都闷闷不乐的,杨氏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正要沈沅去同他说说话才好呢。
于是杨氏赶忙的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她带着沈沅去沈洛的外书房。
今儿天气和暖,沈洛书房的槅扇窗是开着的。沈沅一进院门,从窗子里就看到沈洛正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中,手里倒是拿了一卷书,可目光却不在书上,只坐在那发呆。
有小丫鬟正站在廊檐下,看到沈沅进来,忙要掀帘子进去通报,但沈沅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动。那丫鬟便对着她屈膝行了个礼,然后重又站在那里。
院子东南角上有一株碧桃花,枝头粉白的花朵开的正好。
沈沅走过去,摘了一枝桃花在手中,然后自行走过去掀起门口的软绸帘子,走进了屋内。
沈洛正拧着眉头在想心事,浑然没察觉到有人走进了屋。待听到有人在叫洛哥哥,他才惊觉,抬头望了过去。
就见沈沅手中拈了一枝桃花,正倚门而立。见他目光望了过来,她就笑道:“洛哥哥,你在想什么,这样的出神?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答应。”
沈洛起身站了起来:“沅沅,你来了。”
沈沅点头,笑道:“一进来就看到你在出神。”
说着,就吩咐跟进来的丫鬟找个花瓶,灌半瓶子清水过来。小丫鬟答应着转身去了,沈沅这才在靠窗的一张圈椅中坐下来,面带笑意的说道:“前儿我去母亲的田庄看了看,带了一些雨前茶,还有瓜果果脯之类的回来。想着大伯母,所以今儿就特地的给她送了一些过来。听大伯母这几日你仿似有什么行事?她让我来开导开导你。”
沈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苦笑着说道:“我好好儿的,能有什么心事?”
沈沅望了他一眼。
他这个样子,分明就相当于在脸上写了我有心事,而且是极烦心的心事这几个字,不过沈沅也并没有再问。
她知道沈洛的性子,不想说的事,任凭再如何的问他也只咬紧了牙关不说。
这时小丫鬟拿了只梅子青釉的玉壶春瓶进来放在沈沅身边的小几上,沈沅就将手中的桃花插到了花瓶里面去。又叫小丫鬟拿了只小剪子过来,要将花枝上繁复的花朵和叶子剪掉一些。
小丫鬟答应着,忙去寻了一把小剪子过来给沈沅。
沈洛坐在椅中,看着沈沅专注的剪着花枝上的繁复的花朵。细碎的日光从槅扇中漏进来,洒在她的身上,恍惚间他就觉得心中慢慢的平和宁静了下来。
“李家已经请了官媒去谢家提亲了,谢家同意了,等到初秋的时候他们两个就会成亲。”
原是搁在心中极烦闷的一件事,没想到等说出来的时候语气竟然能够这样的平静,“沅沅,你是这样聪慧的一个人,上元节的事,我想,你必然看出了什么来。自然,你也知道我刚刚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沅拿着小剪刀的手一顿。
原来李修源已经向谢蓁蓁提亲了啊。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若上辈子李修源早些向谢蓁蓁提亲,她和沈洛后来都不会是那样。
咔擦一声轻响,是沈沅剪掉了花枝上一小截已经枯败的残枝。
“这是很好的事。”沈沅的面容平静,声音也平静,“李公子和谢姑娘一个是你同窗,一个是你恩师的爱女,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沈洛一怔。待反应过来之后,他就苦笑着:“是,你说的对。我确实该为他们高兴。”
不过他面上的神情看着实在是让人难过。
沈沅双手捧着已经修剪好的桃花放到了他的书案右上方,然后看着他,慢慢的说道:“洛哥哥,你要知道,你已经和周姐姐定亲了,等今年秋天就会成亲的。她是个很好的人,你可莫要辜负了她。”
顿了顿,她又说道:“洛哥哥,你是个聪明的人,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这个道理,想必是不用我多说了罢?”
沈洛望着玉壶春瓶里的桃花,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他闭了闭双眼。再睁开眼时,他眼中痛苦的神情不再。
“沅沅,我知道。”他的声音虽低,却很坚决,“过去的已经都过去,你放心,我会放下的。”
沈沅笑着点头:“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始终要放下的。她相信这辈子沈洛会好好的,不会如同上辈子一样,终日郁郁寡欢,难见笑颜。
过了两日,杨氏就坐了马车过来,对沈承璋说起了姚家姑娘的事。沈承璋一开始并不是很愿意,觉得只是个知县的女儿。杨氏就同他说道:“这个姚姑娘的父亲,是广平伯夫人的远房侄子,若细算起辈分来,他还要叫广平伯夫人一声姑母呢。这个姚姑娘就是广平伯夫人的姑侄女了。且不说有广平伯夫人这一层关系在,往后还愁这个姚知县不能进京为官?只说你娶了这姚姑娘,那就相当于和广平伯府攀了亲。你也知道,广平伯府的大小姐在宫中是安嫔,若往后她有福气生个皇子下来,广平伯府肯定会更好。你细想一想,这门亲事可好不好呢?”
那自然是好的。于是沈承璋想了一想,也就同意了。
杨氏得了他的话,次日就去同王夫人说了这事。王夫人随即就亲自做了媒人,去对姚知县说了这事。对此姚知县自然是同意的。正愁自己的这个女儿都十九岁了,可依然没有人过来提亲。而沈承璋虽然年纪大一些,但毕竟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就算嫁过来只是个续弦,姚知县也是乐意的。
于是这门亲事就这么说定了下来。双方互换了庚帖之后,约定三个月后就要迎娶进门。
因着现在是沈沅掌管着内宅里的一应大小之事,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她自然是极为的忙碌。
布置新房,赶制家具,采买物品,挑拣合适的丫鬟婆子安排到新房里面去,沈沅整日都没有个歇息的时候。而不知不觉的,就已经到了暮春初夏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