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鸾辞——澄莒
时间:2017-12-27 16:16:45

  我平素吃着现成的,都不知道这些菜做起来如此不易,顿时有种大悟的感觉,忙把收进食盒的几道菜拿出来,方才的挑食感消磨了不少,咬了两口馒头,可幸我这舌头还是欢喜馒头的,啃了两个,半饱了。
  小丫鬟欢欢喜喜的看着我,给我盛了碗粥,眉眼弯弯的道:“姑娘原来是在和我开玩笑呢,穗儿方才还在想姑娘怎么突然变了口味。”
  我就着咸菜佐粥咽下肚,越发觉得苏瑄是个圣人,比我公主府里的兔子吃的还清淡。
  饭毕,穗儿收拾碗碟,我觉得好奇:“我平时都做些什么,每天待在院里?”
  穗儿疑惑的望着我:“姑娘倒不是每天都在院里,通常上午会出去走走,下午待在院里的时候王爷会来找你说话,晚间画画看书,唱唱小曲,姑娘问这个做什么?若是觉得闷,穗儿陪你说说话。”
  穗儿当真把手头的活停了下来,坐到我跟前:“姑娘今日怪怪的,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莫不是前些天被风吹病了?”
  她将手置在我额头上,自语自语道:“没发烧啊。”
  我咽了下口水,不知如何开口,正踌躇间,院外跑进来一个更小的小丫鬟,匆匆跑到穗儿跟前耳语两句,穗儿欣喜若狂,蹦跶了起来:“真的?”
  小丫鬟直点头:“千真万确,空闲的姐姐们都去了,穗儿姐姐你快去看看。”
  穗儿起身,手不知所措揉着衣角,后知后觉的想起我也在,两眼闪着光问道:“姑娘,桓王来王府,正在前厅喝茶,姑娘去不去看看?”
  桓王是我六哥华采的封号。
  我蓦然发现我六哥早已不是当年和我一起穿开裆裤抹鼻涕长大的六哥了,如今居然这么受小丫头们的欢迎。
  也是,他那把扇子摇的风流,看着比太子还倜傥。
  可能华采穿开裆裤的样子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我竟一直未觉出他的俊美潇洒来。
  我处于愕然中,穗儿等不到我回应,便跟着小小丫鬟跑走了。
  晚间不是穗儿过来送饭,来的小丫头我不认识,草草吃完饭,我去书房摸寻,翻出几本曲谱和一管碧玉萧,试着吹几首,不幸发现我当真不是这块料。
  在小院子窝了三天,就在我觉得快要被闷死的时候,浅之小侄儿又来了。
  久旱甘雨,他乡故知,这回我看见他比谁都亲,浅之侄儿拽着我袖子拉我去院里玩石子,我也捋了袖子陪他玩了,玩着玩着天色渐暗,浅之无比感慨:“浅之今天看见四皇叔脸色好苍白,爹爹说四皇叔是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太医们开的药方吃了都没用。”
  我一愣,扔着石子的手僵住,忙提溜起浅之:“殿下快带我去看看。”
  浅之疑惑:“姑姑又不是大夫,去看了四皇叔就能好了?”
  我把他推到前面:“你太小,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浅之哦了一声,半晌嘟哝了句:“姑姑不说,浅之怎么明白。”
  
 
  ☆、第 6 章
 
  我四哥虽然样貌像个文弱书生,平常就算站在树荫子里不吭声,也像个画里走出来的漂亮贵公子,六哥惯会调侃他,徒有倾国倾城貌,却无多愁多病身。
  且他剑术超脱,父上让剑术大师绉衍手把手把他从小教到大,宗族里的纨绔们大都荒疏此道,所以四哥的剑术在皇室同辈里属于顶尖的那一类。
  言昭作为四哥的伴读,这些东西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学,我记得从前在太学里,他俩经常走在一起,傍晚时分会在御花园挑个僻静的地方一起练剑,总引得许多宫婢在一旁偷看。
  再之后四哥行封王礼,有了自己的府邸从宫里搬出去,言昭那时候已经成了我夫君,我兴起想和言昭一块练练剑,言昭不是不搭理我就是敷衍提剑朝我意思意思挥两下,再没有当年在御花园一角总和四哥欢声笑语的模样。
  回忆起来,似乎言昭同我成亲后,总是窝在公主府自己闷着,同四哥疏远的像陌路人。
  和浅之走到四哥的卧房前,我见门口除了站着几个侍卫,还站了不少的女婢。
  站在最前头衣裳最好看最斑斓的看着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才忆起,仿佛是我表妹的随侍丫鬟,以前去公主府给我送过两回荔枝。
  我表妹贺水嫆,姑母与贺太常的长女,从小样样都比我强,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算的佳人里的佳人,模样生的也比我好看,前两年订下一门亲,未婚夫君早亡,是以耽搁到现在还没有成亲。
  我顿在墙角看着四哥屋里的动静,浅之拉了一下我袖子,疑惑问道:“姑姑都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我在想你四皇叔是不是佳人有约,现在进去会不会坏了他的桃花。”
  浅之哦了声,小步一挪,也抻着脖子朝屋里看。
  我俩看了半晌,日头太毒,晒得脸上都是汗,半晌听得身后有人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听着这声音最熟悉不过,差点回头唤了声六哥。
  幸好忍住了。
  我转身朝华采行礼,道:“苏瑄拜见桓王。”
  华采手里扇子颇合时宜的展了开,样子很像想要开屏的孔雀,细想,他应该不认识苏瑄,所以他先是打量着我,又把目光放到浅之身上,声音宠溺的很:“浅之,这么半天的功夫你父王找你找得快疯了,你还不去。”
  浅之倒抽口气,边小跑便回头道:“谢谢皇叔提醒。”
  浅之溜走,华采问道:“苏瑄?四哥病重意识不清,一直唤的便是你吧。”
  咦?
  四哥当真情种,病的要死不能活还不忘他的佳人,当真像极以前听来的那些缠绵悱恻的凄绝爱情故事。
  我为华楚默默掬泪,六哥看我久不答话,大约以为我默认了,便道:“你在门前徘徊,莫不是守卫不让你进?”
  还真不是,我就是想看看我表妹在没有旁人干扰的情况下究竟能不能攻略下华楚这块冰疙瘩。
  这一走神,六哥大约以为我又默认了,竟牵起我手,做出慷慨之色:“不要怕,本王带你进去。”
  六哥留给我的背影伟岸的很,他自己应是这么觉得,将我手握的忒紧,一路拖到了门口,侍卫们看见华采,齐声行礼唤道:“卑职拜见桓王殿下。”
  我表妹的随身婢女们亦一同福身,那些小姑娘顺道用探究的目光从我身上绕了一把,末了,松了口气。
  我后知后觉的想着,也是,苏瑄相貌普通,怎会给我名门闺阁堪称绝色的表妹造成威胁。
  门口的大小仆从们招呼都打了,这门是躲不得了,煞风景的棒槌,也是当定了。
  进门以后,我臆想的佳人拭泪,芊芊玉手照拂华楚的场景居然没出现。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四哥屋里站了密密麻麻一大伙人,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从病榻前排到帷帐后面,不常露面的姑母亦在此列,我表妹贺水嫆正可怜巴巴的被挤在病榻边,只堪堪能拽住四哥的被角。
  四哥的母妃深居后宫礼佛,早已不问俗世,即使自己儿子病了,亦不曾带过一句暖话出来,我想起非我生母的皇后,平常带我比自己的亲儿子们都亲,莫说是我病了,便是伤了下手指头,也要哀哀抹上半天眼泪。
  
 
  ☆、第 7 章
 
  四哥素衣拢着苍白的脸,半卧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咳,似乎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面上只是淡淡的。
  宗室的七大姑八大姨看见六哥进来,自觉的划拉出一条道,我跟在六哥后面迎上四哥的目光。
  我以为四哥见着苏瑄精气神能好些,我现在既然藏在苏瑄的壳子里,自当宽慰他,但四哥只看了我一眼,慢慢挪开了眼,将视线放到六哥身上,颇有些憔悴的道:“你来了。”
  六哥将扇子仔细合上,坐到床畔,“四哥当真是病糊涂了,我昨日不就来了。”华采将扇子一转,指向身后,正搁在我跟前,调子懒懒,“她倒是今天来的,你说的可是她?”
  四哥浅浅一笑,清丽似梨花,却不加辩驳。
  他们俩坐在一起很是养眼,若是再加上言昭,京城女儿们春闺顾盼的佳婿们便都齐了。
  我环顾四周,确实没有看到言昭,便开始回忆四哥病倒这段时间我干嘛去了,想来想去,终于忆起,七月十一到七月十五那几天,我正和言昭闹别扭,搬去了温凉河的行宫別馆去避暑,那里远离京城喧嚣,最是修身养性。
  我记得言昭没来找我,他既然不来找我,又没有我缠着他,他想来是空闲的,四哥与他同窗之谊他却不来探望,我实在想不通。
  探望完四哥,华采走到门口询问丫鬟今日四哥用饭如何,接着又打听太医们诊断的病症,方慢悠悠走在我前头出府。
  该是到分道扬镳,六哥蓦地回首望着我,似笑非笑道着:“苏姑娘,四哥病下了倒还惦记你。”
  我疑惑,若我没记错,方才四哥好像什么话都没说。
  六哥两指将扇子错开,手指白皙如玉竹,一边摇着扇一边飘飘叹了两句:“有些话说了一万句不抵一个眼神,世人皆道华楚傲骨嶙峋,本王却知我家排行老四的兄长痴得很,打本王出生,就没见过华楚这么小心翼翼的看过一个女人。”
  我记得华楚小时候爱吃鱼,有回被卡着刺,打那以后再不沾一筷子,太子就教育他,鱼卡着你一回,你便一世不碰它,世上好男儿难过美人关,若是有天女子伤了你,你以后便孤家寡人过一辈子?
  那时候我和六哥站在边上嗑瓜子看热闹,只见华楚皱着眉,半晌道:“这世上女子除了华仪没人能伤我,我知华仪待我好,她不会伤我。”
  太子又道:“华仪是你妹子,她自然不会让你伤情。你志向是求位淑女,若你爱慕的淑女对你始乱终弃,你当如何?”
  华楚摇着头:“我不能如何。”
  我和六哥在一边笑的没心没肺,六哥手里瓜子撒了一地,我当下冲出去火上加油:“四皇兄仁厚,若是有天言昭想和我悔婚,我怎么也得把他绑进洞房,他若要寻死,我就拿他一家老小要挟他,我就不信他不从了我。”
  华楚当年一句我不能如何,我始终参不透,后来一语成箴,也当真那样做了,新婚之后言昭终日白衣,我从前以为言昭不知我厌白,可是那天他和礼部商量怎么埋了我时,分明是知道的。
  可见是他真的恨我,恨了我一辈子。
  
 
  ☆、第 8 章
 
  
  四哥的病情总不见好转,穗儿怕我在触景伤情,拽上我一起出门采买绣线针黹。
  京城的锦绣坊没有不热闹的时候,深处闺阁的小姐们守着教条规矩不能轻易出门,常支使贴身丫鬟照着她们说的样子采购丝线,若是大门大户的常客,所用丝线的银钱半月一结或一月一结,货品上乘花销便不菲,是以常来的小丫鬟们方进门,店里的伙计便会凑上去端茶递水,给她们搬凳子歇脚,左一句姐姐又一句妹妹的讨好着。
  我对针黹不大懂行,进门时并也没有伙计招呼我,穗儿倒是懂一些,也只是马马虎虎能认清茜红银红,我俩东摸摸西碰碰,出门只为散心,所以也只是看看,顺眼就拿两件。
  锦绣坊里间是绣房,绣娘们下针如雨,细细密密的针脚看得人眼花缭乱,我望了半晌,脖子泛着酸,穗儿才挑好想买的物件。
  我正要和穗儿抬脚出门,肩上一痛,便听见女子娇腻嗔道:“呀!不长眼的东西!”
  我觉得明明是她撞得我,我金枝玉叶惯了,若论受到的伤害该是比她大一些,便反唇相讥:“好狗不挡道,挡着我道的,向来不是好狗。”
  我说完话望着那女子,只见这撞了我的,居然是我表妹的随身丫鬟,我再努力的想,忆起了她名字,应是叫处心。
  我本非时时好记性,连我表妹家的丫鬟叫什么都清楚,只是我表妹取名字太逗趣,这小丫鬟是有本名的,原来的姓名叫什么我已委实记不得,入夏以后处心来我府上送荔枝,我看她生的模样俊俏,顺口问她叫什么。
  她答自己叫处心。
  我问她有没有个妹子叫积虑。
  处心点头说有,又说积虑不是她亲妹子,她们俩的名都是贺小姐起的,说罢抬头看我脸色,又紧忙低着头,手里帕子拽着一角,是个十分可人怜的模样。
  于今日的嚣张跋扈,实在大相径庭。
  京城这方天地也太小了些,这两天尽是与贺府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此刻,处心上下打量着我,微皱了眉,似乎在极力回想,半晌喃喃着:“对了,是你,跟在六殿下身后的那个丑女。”
  听见这话我就不乐意了,苏瑄虽不貌美,也不至于丑吧,这是要置我四皇兄的审美于何地?
  我蓄势待发,伙计见势头不对过来劝架,穗儿在旁扯着我袖子:“苏姑娘,好女不和恶女斗,咱们快回去吧。”
  处心手里帕子一甩,“小丫头说的没错,凭你是谁府上出去的,也敢在皇城底下撒泼?”
  我冷谑:“你这话说的也没错,凭谁是谁府上的,都是奴才,谁比谁娇贵半点,我又不是狐狸,懒得借谁府上的威风点缀自己。”
  处心的目光若是把刀,我现在估计三刀六洞,我逢年过节在菩萨跟前敬香修来的阴德大多败坏在我这张嘴上,有时我也觉得自己说话太扎人,且为奴为婢的最是见不得别人说她是奴婢,人的出生并非自己可以决定,我母妃当年若是看得开,也不会把自己积郁成疾,刚生了我就撒手人寰。
  我虽是宫婢生的,后来长大有人拿这个讥我,我并不曾放在心上,一则我从小锦衣玉食,若再哀怨自己的出身显得太矫情,二则拿这话讥我的出身未必比我好,太?祖草莽出身,现而今的这些王孙贵胄,祖上数三代,谁家以前不是穷门破户。
  我以苏瑄的口吻说出这话,是把处心摆在一个对等的位置,但是处心明显觉得把我和她放在一个水平线上是对她的一大侮辱,当下便怒不可遏。处心手里帕子拽了又拽,嘴巴抿了又抿,我沉浸在她拳拳盛意的注视中,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哈欠。
  处心望了我半晌,我在心中猜测,她方才大概以我爹为圆心,家兄叔伯为半径,对我家族谱进行了深切问候。
  她大概盯我盯的眼睛酸了,半晌哼了一声,朝立在一边正提防着泼妇打架损害物品的伙计道:“你愣着做什么,前个儿我家小姐嘱咐的料子你们备妥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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