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鸾辞——澄莒
时间:2017-12-27 16:16:45

  我捂着头,与她道:“睡不着,和我说说话。”
  处心松了口气,帮我掩上薄被道:“夜深了,快些睡,你好好休息伤也好的快点。”
  其实在发现言昭占据了我生活的重心时,我试过转移注意。
  我和他刚成亲那会,我总害怕他会想不开将来要和我过一辈子而含恨自尽,总是隔三差五去看他,一日间要问厨房三次他吃了什么,若他受了风寒,我亲自给他煎药,再让婢子端给他,那些点点滴滴的事情此刻回忆起来,我都被自己感动的落泪。
  我以为他是一块冰块,便竭尽去捂暖他,谁曾想言昭的确不是冰块,乃是一块寒石,我的热被他天长地久的晾着,也就慢慢晾凉了。
  婚后一年,我不复当初热情,和他狭路相逢,只是含笑让他先过,饭间不小心碰到他筷子,也不再像当初那般心里小鹿乱撞,在这个阶段,我称自己对言昭的爱意升华了,爱情或许会天长地久,但比不得亲情牢靠,我那时候看他,比我任何一个哥都亲。
  可言昭还是一块不吭声的石头,对于我的让路目不斜视的直行,对于我看他像视着兄长般的眼神坦然接受,眉都没有皱一下。
  那段时间我出过许多幺蛾子,他始终把自己隔绝在我的情绪之外,我亲着他远着他,他都无所谓。
  婚后第二年,我和三哥的王妃生了嫌隙,气呼呼的躺在床上一口饭也吃不下,自己把自己饿了三日,到第四天饿的手脚发软的爬出门,逢人便问言昭这几日在做什么,那些人神色尴尬,面面相觑,有的犹豫半晌说言昭这两天如如何何的关心我,心焦我,听的我心花怒放,可是也有不同的说辞,素来耿直的奉茶小丫鬟道:“公主把自己锁起来这几天,驸马上午练剑下午去喝茶,日子过的很充实,公主不用担心。”
  似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彻底浇灭了我对言昭最后一丝幻想。
  打那以后我是真的死心了,他安生过他的,我安生过我的,以前刻意营造出的狭路相逢到了真走到一条窄路上时,我先是一愣,然后当真淡然与他擦肩而过,从那时候起,我没再关注过言昭脸上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我这个人若爱时,当真是爱极的,到了不可爱时,也是决绝的。
  然而似乎不是这样,言昭有一次满身是血的被六哥带回来,六哥说是他在马场骑马时,马受了惊,言昭被拖在马后拖行了数十米,十几个侍卫制住马,才把言昭解救出来。
  言昭后来伤口发炎开始发烧,我衣不解带守在床边,打那时候起,我才晓得,原来无论他和不和我好,眼里有没有我这个人,我都是爱着他的,我在心里很是唾弃这样拖泥带水的自己,可是看着他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心里还是会揪痛,会难过的想落泪。
  
 
  ☆、第 14 章
 
  
  窝在床上躺了数天,我才把一身伤养的不那么血肉模糊,每日空闲着,屋子里又闷热,只得坐在门前一树花荫底下纳凉,处心和我一处坐着,时不时找点话题出来解闷,从她的目光中,我觉得,快要被憋出病来的绝对不止我一个。
  这日也是这样坐着,处心让每天送饭的小婢女送了两碟瓜子摆在院子里,实在无聊就嗑会儿瓜子,这样嗑了两三日,处心嘴角冒出数个燎泡,每说句话就疼的龇牙咧嘴。
  我感叹自己真是英明,没有跟她同流合污,否则连话都不说才是真的愁煞我。
  只是处心现在话少了,我就更寂寞如雪了。
  到了我和处心大眼瞪小眼的过了五天,鬼面又到访了。
  他身后依旧跟着捧盘的婢女,风一样的飘到树荫底下,声音略显沙哑:“苏姑娘身体好些了?” 
  我嗯了声。
  鬼面上下打量着趴在石桌上半死不活的我,讪笑:“莫不是这里住得不如地牢舒服,我看你现在还不如在地牢透着精神。”
  我连忙站起来,屈了屈膝盖福身道:“不知道鬼面使有何指教?”
  鬼面声色泠淙:“既然站得起来,苏姑娘可否去换身衣服,阁主要带姑娘出门散心。”
  我略微呆了下,倒有些局促,鬼面把手在眼前摆了摆:“傻站着作甚。”
  婢女捧来的是套大红色的诃子裙,袖口红绡作衬,裙摆镶着珍珠玉翠,艳丽华美至极,我换上衣裳,婢子帮我梳妆,对着菱花镜,突然觉得镜子里的人十分眼熟。
  可是一时半会如何也想不起,那种仿佛只要别人提示一个字就能脱口而出的感觉十分扰人心扉。
  处心坐在我旁边帮我描花钿,滋滋的叹了起来:“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样平凡的样貌这么一收拾起来还挺好看。”
  我牵起嘴角笑道:“那是自然。”
  幽幽兰草遍植醉香小筑,言昭等在竹楼前,鬼面领我过去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惊了下。
  在我印象里言昭一直穿着白衣,四季没换过颜色,但是今天他难得穿了件浅碧的衣衫,身姿俊挺如竹,和身后的景快晕到一起。
  我穿大红,他着浅碧,红配绿自古不是大雅便是大俗,我加紧摆正仪态,不让自己沦为艳俗之列。
  言昭手背在身后,鬼面把我带过来,招呼都没打一下就快速隐去了,我瞅瞅言昭又瞅瞅周遭空无一人,便咳了两声。
  言昭回首望着我,眼睛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一闪而过,淡淡道:“苏姑娘,你喝的惯茶么?”
  我印象里,言昭下午常去城东的茶寮喝茶,风雨不改,那处茶寮实在没什么特别,茶叶亦不甚地道,难得他喜欢,我随他去过两次,其后再没去过。
  以我同他相处三年的经验来看,他去茶寮喝的不是茶,鸟儿被困久了会厌食,他被我折磨久了,也想找个我待不惯的地方远着我。
  我们出沧海阁乘马车去东山,到地方已至下午。
  茶寮生意尚可,从东山云陀寺进香回来的香客们路过此处常会要上一碗黄汤,缅怀一下对佛祖的尊敬,今个儿天气闷热,香客稀疏些,茶寮的伙计上完茶坐在一旁聊闲话,我听了两耳朵,发现是已经在贵妇间听厌了的段子,不由打了两个哈欠。
  
 
  ☆、第 15 章
 
  
  言昭在茶寮点的这壶茶水,数年来都是一个味道,我尝了两口,还就是我最喝不惯的那个味道。
  我望见言昭甘之如饴,说明真的不是茶寮茶叶太劣质的原因,只好把含在嘴里半晌的茶咽了下去。
  言昭安静品茶,我偷偷瞄着他的侧脸,越发感慨六哥的眼光十分独到,言昭确实美人皮相美人骨,半点看不出当年那个小胖墩的影子。
  我并不知道别的夫妻是如何渡过婚后漫漫长的生活,但我最想的就是和言昭喝喝茶聊聊天,再谈谈人生谈谈理想,便像此刻,就是极圆满的。
  不知道为什么,和言昭坐在一起有一种特别安心的感觉,这种感觉毫无缘由。
  闷了半日的天终于见雨,我单手托住下巴望着外间匆忙避雨的人群,浓重的湿气扑进茶寮,我蓦然感到脸上微凉。
  这破茶寮果然是漏雨的。
  本来十分美好的气氛被滴滴答答漏雨声打破,言昭浅笑着站起身,牵住了我的手,从掌柜的那儿借了两把伞,道:“出去走走吧。”
  云陀寺佛阶九百九十级,微雨时分上山的人更少,上山时宽阔的石阶渐渐窄至羊肠,挑夫身披斗笠担货,亦有广袖儒衫的学生顶着芭蕉叶避雨。
  言昭走在我前面,我刚好能看见他撑伞前行的背影。
  要是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细雨凉风,落叶飘零,小师傅在寺院门口扫地,逢人便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行至屋檐下,檐角飞斜,雨水打铃,叮铃奏响,言昭收了伞,衣摆上些微水渍,小师傅向他问好,然后目光转到我身上,生出些奇妙的神色来。
  我想,难道这位也是有佛缘的?
  小师傅个子小小的,头顶光光烫着戒疤,望着我半晌方道:“女施主,你踩到贫僧的扫帚了。”
  我低头一看,慌忙跳开,小师傅道了声:“无量功德。”便扛起扫把一本正经的走了。
  我以为言昭是要带我来佛前敬香,未曾想进入寺院,他径自往后院去,云陀寺建在东亭山的半山腰,后院有一条直通山顶的小道。
  我身上伤刚好了点,爬到云陀寺已经是极限了,在爬到山顶,确实是要我命,我大喘着气道:“不行了,我走不动了。”
  言昭望望我又望了望四周,指着不远处一块大石道:“就在这儿吧。”
  奇石倚立在东亭山半腰,看上去像块飞来之石,言昭爬上石块,朝我递出手道:“上来。”
  我望着他的手,心中居然生出久违的小鹿乱撞,匆匆合上伞,搭上言昭的手,此刻的雨势已经渐弱,在石头上坐不多时,已然停了,雨过天晴,拨云见日,彩虹从山脚弧到半空,日暮西斜,云雀腾空,羽毛上澄了灿灿金黄,这样的场景,我第一次见。
  然后心里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我望着言昭不时朝我浅笑的侧脸,在我还是华仪的时候,他不曾对我这样好,亦不曾像他现在这样开心的笑过。
  他和苏瑄才认识五天,正正经经也才见过两次面。
  难道这便是那写春闺话本的曾说过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
  我曾想自己是多大度的人,只要是言昭高兴的我必欢喜,可是这一刻,我非常非常不欢喜。
  可是言昭并不知道。
  他应是见我脸顿时冷下来,关切问道:“是否方才落雨受了凉?怎么脸色这样苍白?”
  我有些落寞的摇头,望着快要的下山的太阳问言昭:“你是有妻子的,可曾带她来看过日落?她生病时,可曾关切过她脸色苍白否?”
  言昭脸色微变,却是哂笑一声:“她不需要。”
  “你问过她?”
  言昭不语,也不像是着了恼的样子,沉默片刻后道:“苏瑄,若不是知道你是苏瑄,我还以为……”
  他把话说了一半,握住了我的手,“我不曾带人来过此处,你是第一个。”
  我感觉似乎有针在戳我的心,细细密密的疼着,慌乱中把言昭的手扯开,他迟疑了瞬,浅笑收回手,各怀心事,半晌无话。
  
 
  ☆、第 16 章
 
  我想,我是忒矫情了些,言昭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若是因为我待他好他就爱上我,也就不是爱了。
  可是和苏瑄才见了两面就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却是相当的打我脸。我下山时不时朝有水的地方看,这张脸这样普通寻常,究竟魅力在什么地方,四哥欢喜她欢喜的食不下咽,我呕心沥血追求了三年的夫君也对她一见钟情。
  喏,右脸颊上还有道独眼给划的疤,按着常人说法,明显是破了相的。
  我意难平,心里酸涩的不得了,这种酸溜溜的感觉实在讨厌,套用女人家常说的那句话,明明是我先来的,定亲也是,拜堂也是,怎的让苏瑄后来者居上?
  我想,这应该是我从小见到大的后宫嫔妃们常说的嫉妒。
  边走边怨念着,我揪着树叶的手一顿,望着言昭走在我前面的背影,突生出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前段时间太子去四哥府上,向来花心的华章因为我初来乍到的搅局没看上苏瑄,所以苏瑄没能绿掉太子妃。
  那么之后也就不会有太子养歌姬的流言,六哥就不会去打听小道消息在皇后跟前添油加醋,那岂不是我原先从六哥那里听来的段子,已经被我改写。看眼下这情景,被我套了壳的苏瑄没勾搭上太子,已然成功勾搭了言昭,把我给绿了?
  在苏瑄的壳子里言昭待我好,我受用着还成,若我回魂以后,这对小鸳鸯还背我卿卿我我,我岂不是和四哥一起被带了绿帽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慌忙朝言昭道:“等…等一下!”
  言昭回首疑惑的看着我:“苏姑娘,怎么了?”
  我声音有些颤,问道:“你什么时候送我回裕王府?”
  “有什么急事?”
  “有…我,我想华楚了。”
  言昭神色平常,淡淡道:“你满身的伤,他看见会心疼。”
  我忙道:“我不会说这些伤是在沧海阁受的,也不会透露你的身份。”
  言昭语气不急不缓,淡然望着天际下去大半个身子的太阳,话道:“再等三天,三天以后我放你走。”
  三天,三天就算能擦出火花,也是朵微不可见的小火花,至多是沦为言昭追忆流年时的一句感慨罢了。
  我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好歹放下半颗。
  雨后的地面青翠潮湿,鞋面不多时湿透,粘在一起浸到伤口便格外疼痛,我走得颇为吃力,不禁弯下身子揉了下脚,展开手一片猩红,原来鞋已经浸漫血水,因鞋是大红的,方看不明显。
  蓦地一阵天旋地转,言昭打横把我抱起,我仰头望去只能看见他下巴,心里已然不是吃惊吃醋而是彻底愕然了。
  他语气略显责备:“都这个样子了,你还硬扛着?”
  是啊,都这个样子了,我都不知若是回魂不成以后还有没有的活了,心里还惦记着不能让言昭逃出我的掌心,醋性也是忒大。
  到了山脚,已有马车在等候,鬼面站在车前,身后跟着几个护卫,言昭把我放上马车,他走到言昭身边耳语一阵,言昭眉拧的紧,把目光转向了我,道:“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情要做。”
  我颔首。
  鬼面没跟他一起去,言昭走后不多时他也上了马车,我和他相对半晌,鬼面恍似无意的道:“华楚的病情越发严重,他跟我们打交道虚虚实实的久了,都不知这次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外间说他病的下不得榻,手里的兵权移交到了太子手里,据太子府的探子报,太子筹划着拿沧海阁开刀,看来我们和朝廷有一场恶战要打,只是还不知这个太子是个什么角色。”
  我回顾太子往昔战绩,然而想破了脑子也没想起太子办成过什么事,看来父上人老智就昏,居然把这差事交给华章。
  鬼面似乎在等我对于华章的评价,但毕竟是兄妹,华章再不济也是我长兄,我总不至于说他坏话,只得捡了些好话讲上一讲:“太子素有胆魄。”
  鬼面饶有兴趣:“何以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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