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黑色短发碎碎地遮在额前,身子靠在座椅上,慵懒中带着自持,两手稳稳地握住方向盘,手指骨节分明,蓄满力量,白色衬衫穿在他身上偏偏带了放荡不羁的味道。
姚路渐渐看的出神,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和卫阳单独相处,说了这么多话。
那年冬夜,就是这双手帮她打跑两个喝醉的小混混,虽然那天他也是醉醺醺的,还是坚持把自己送回拳馆,还对赵叔说,拳馆是高危地点,应该让这些女孩们都学点拳脚。
其实拳馆附近没有什么危险,只不过自己第一次下夜班,走的拳馆后面那条街,那边有个酒吧,偶尔会有喝醉的客人。
一般夜班的同事都会在拳馆住一宿,她因为惦记母亲,坚持要回家。
那次之后,她基本上都是白班,偶尔会替一次夜班,然后也会留宿拳馆。
那天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心情好,卫阳亲自上手教了几招,还表扬姚路有天分。
因为这个开头,姚路练拳比拳馆其他女孩都要认真,她满心希望有天能再得卫阳一句赞。
只可惜,到死也没等到,她甚至不能确定卫阳是否还记得冬夜那个被他救下的女孩。
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卫阳,姚路放任自己思绪乱飞。
不知过了多久,卫阳扯出一丝笑意,看了姚路一眼,愣了下,又收回视线。
被女生注视他早已习惯,但这个女孩的目光带着依恋和怀念,好像在看着自己,又好像是透过自己思念别人,他有点不爽,换谁都不愿意做别人的代替品。
被卫阳眼神扫到,姚路一下回神,心里暗骂自己又沉迷往事,如果说她刚见到卫阳时,还有遇见熟人时的激动,经过这一天的接触,她已经明白这个卫阳和自己认识的卫阳,或者说和自己暗恋的那个卫阳并不一样。
但投入过的感情,没那么容易收回,姚路只能多提醒自己。
比如现在,明明还有重要是事情要说。
“那个……有个事还得拜托你。”
是谁刚刚说最好不要联系?这么快又有事拜托了。
卫阳不置可否。
姚路接着说:“我妈可能会找你,或者是光头,她想先还一部分钱……如果她真这样做了,你就答应她,然后把钱先放你那,找时间再给我,可能是20万左右。”
卫阳挑挑眉:“你不打算和她说实话?”
“……嗯,她不太放心我,不想让我掺和进来。”
“那你应该听她的。”
姚路不想解释:“……就是麻烦你帮我瞒一下。”
卫阳皱了下眉:“咱俩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吧?”
“……是啊。”这个问题他都提了两三回了。
“你和刚认识的人说话,都是这么不客气的吗?”
……
没得到回应,卫阳也不在意:“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今天你得到的好处还不够吗?”
“你还真贪心,一个消息就想什么都换。”
“只是个小忙,你不帮就算了。”
……简直无语了,这真是第一次见面,面对债主的态度吗?何况自己才刚刚帮她顶了债。
卫阳心中渐生怒火,不再言语,将姚路送到学校就直接走了。
姚路慢悠悠地走在学校的路上,刚刚卫阳似乎不太高兴。
想想自己今天对他的态度,是有点过分,她也不想的,她更愿意和卫阳心平气和的说话,只是从一见面,他就咄咄逼人,不过好像是自己先动手的……
看样子,自己想拿到这20万,还得另外想办法。
宿舍楼下,晚自习的同学陆续回来。
远远的,姚路看着楼角两个身影,男生的姿势将女生半包围在怀中,低头轻语,那个女生,看着很像石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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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头在瘦猴家喝酒,卫阳不在,他说话也更随便,正发牢骚。
“你说阳子小时候还挺正常的,该逃学逃学,该打架打架。”
“小时候,他长那挫样,天天鼻涕都好几米长,要不是上我们家蹭饭,指不定能活到几岁。”
“刚长大点吧,有点人模样了,就开始添毛病了,还看上书了,书是能随便看的吗?看多了人不得出点毛病啊。”
“让李三知道咱们是怎么催债的,不得笑死,到时候看他怎么办,天天捧着那破书,能看出个花来?”
瘦猴接茬:“还真能看出花来,姚家那姑娘,不就是因为咱们上门道歉才对咱有点笑模样,要不那些个大学生,谁看得起咱们啊。”
瘦猴家里穷,很小就不上学了,一直到处混,跟着卫阳后,才有点样子,还能时不时被人叫声“哥”。
光头不屑:“老子稀罕她那点笑模样啊,就那瘦唧唧的样子,小敏比她看着顺眼多了。”
瘦猴拉长音调“嗯”了一声,脑子里蹦出姚路笑起来甜甜的样子,心想光头还有小敏那,自己也该找个女朋友了,大学生是攀不上,回头让小敏给介绍一个。
一阵铃声打断瘦猴的思索,光头抓起手机,大着嗓门:“阳子,把你那小女友送回去啦?”
“你们最近缺钱吗?”
光头一脸懵逼:“不缺啊。”
“那就是欠揍,让你们去打听姚家的情况,净捡着鸡毛蒜皮打听了吧。”
“姚家出事啦?”
“是你们要出事了。今天把姚家的情况再好好打探打探,尤其那个姚路,把她认识的人都扫扫。”
光头正要说话,又听卫阳说:“还有,这两天你们再去趟姚家,让她先还20万。”
☆、钱的新去处
姚路没想到,刚过了两天,就接到瘦猴电话,要将姚母的钱转给姚路。
现金一捆捆放在一个牛仔背包里,瘦猴将包递给姚路,问她:“你打算怎么处理这钱,不能背回家吧。”
姚路摇摇头:“我有其他用处。”
自从那天两人交手后,瘦猴就觉得,卫阳和姚路之间有点不对劲,帮她扛债不说,还联合起来把家里的钱骗出来。
偏偏卫阳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瘦猴欲言又止,他想叮嘱姚路几句,又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最终摇摇头离开了。
姚路看着他走远,低下头,踢踢路边的石子,她是想当面向卫阳道谢的,但是现在出面的是瘦猴,总不好自己还打电话给卫阳吧。
背着一口袋钱,溜溜达达走过两个路口,来到一间写字楼前。
这个楼只有四层,面积不大,年代也不近了,不在商业区,而是距离居民区更近,两公里外全新的商业区早已建好,那的写字楼都是高耸入云般,稍有些档次的公司基本搬光了,留下的都是些小公司。
写字楼一层由临街的小吃、地产中介等门脸房组成,二层的窗户上,挨个拉着广告条幅,少儿培训居多,其中黑红白组成的“暴风拳馆”在里面并不显眼。
“暴风拳馆”是一家武术类培训机构,有泰拳、散打、空手道等项目,主要招生对象是小孩子,如果有成人想学也可以,不过费用更高。
她曾经在这个拳馆打工四年,从前台小妹做到招生主管,还学到了一些拳脚功夫。
虽然从外面看着没什么人气,但姚路心知,这个楼每到夜晚,都是人声鼎沸。
姚路走进写字楼,直接沿着楼梯来到地下一层,地下一整层都被暴风拳馆租下来了。
敲敲门,不等回应,她便推开门,里面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现在是下午,孩子们都在上学,兴趣班还没开始。
没有犹豫,她径直往里走,穿过大厅左转,一个三米长的过道,尽头是一间非常大的拳室,没有窗户,中央是由绳子围起来的拳击台,四周贴着墙有四排梯形观看台。
房间最里面的墙,中间有一扇小门,打开里面是个小走廊。
走廊两侧共有四间房,都有窗户,因为在地下,窗户高且小。
右边的两间是给拳手准备的休息室,里面有床,有卫生间,可以洗澡,拳手在这里休息沐浴更衣。
左边两间,一间是员工住的,偶尔下班太晚的夜里,姚路就会在这凑合一宿,另一间是赵叔的房间。
现在,赵叔的房间门是开着的,姚路轻轻敲了敲。
房间里,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睡觉,听到敲门声,他也没动,只是歪着脑袋看了一下,见一年轻女孩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连忙起身。
这是赵叔,也是姚路上一世的老板,可能习武的人比较显年轻,身姿挺拔,没有赘肉,看上去也就30岁,实际上他已经40出头了。
赵叔经营的这家拳馆,白天是教人练拳的地方,很多小孩子闹闹哄哄的,到了深夜,当左邻右舍都关门收工后,这里则摇身一变,成为B市最大的地下拳击场之一。
姚路刚开始打工时,因为年纪小,又没学历,四处碰壁,险些被骗到夜总会。
幸亏遇上熟人,经他介绍,来到这家拳馆做前台,专门负责接待学生家长,端茶递水的。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其实拳馆的主营业务是在半夜才开始的。
不等赵叔开口,姚路自报家门:“你好,我叫姚路,是沈军介绍我来的。”
赵叔皱眉,他长的一脸横肉,平时经常笑着还好,这一皱眉更加显得凶神恶煞。
姚路解释道:“沈军就是JERRY。”
沈军是姚路的拉丁舞教练,他爷爷和爸爸都曾参军,对此有深厚感情,于是给他起名军字,只是沈军从小不爱武装爱红妆,偏偏最爱舞蹈这行,因为名字太硬朗心中不喜,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叫JERRY,从来不提本名。
上一世,姚路就是得沈军帮助,来到拳馆打工,因此,当她报出JERRY的名字后,赵叔做出恍悟的表情。
接着,他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JERRY带我看过比赛,我想买种子。”
拳馆比赛不收门票,但是想看比赛,必须下注,又称买种子。
地下拳馆是不接待生客的,必须由熟人引荐,原本姚路是想先去找JERRY,但是那人行踪飘忽,一会国内一会国外,要找起来有点麻烦。
卫阳的比赛周末就开始了,她可不想错过每一次赚钱的机会,尤其是新拳手,前几场通常赔率最高,反正买种子这事,最关键是要有诚意,姚路所有的诚意都在身后背着那。
赵叔似乎一下没听明白,思考了几秒,再次皱起眉,显然不太信得过姚路。
姚路将身后的背包放到地上,对他说:“这里是20万,是我的本钱,放在您这,我希望您能每次比赛前给我打个电话,如果我晚上没法过来看比赛,要怎么下注就直接和您讲。”
比赛不是每天都有的,有时候会提前预告,有时也会临时加场。
赵叔开馆这些年,要说把钱放他这帮下注的,也不是没有,但通常不会很久,比如临时出国半年的老客,有精彩比赛,偶尔会这样操作,绝大部分都是现场看比赛下注的,毕竟这件事最大的乐趣还是在观看比赛,对看客们来说下注相当于门票,如果比赛够精彩,不赚钱也可以,如果比赛不精彩,赚十倍心情也不爽。
他不太明白姚路这是图的什么,不过闯荡久了,他早已不会凭人的穿着样貌来做判断,更加不会轻易小瞧一个人。
看看地上的包,赵叔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板起脸来说:“我这里不接受任何洗\'钱的操作。”
姚路笑眯眯的:“我听JERRY介绍过您,完全相信您的人品。本钱那,我就只有这么多,您说的事,我真没那个本事。”
赵叔又看向那个包,鼓鼓囊囊地在地上戳着,他抬起头问:“你想怎么买?”
姚路说:“我想请您帮我找个身份,最好不要一个身份用很久。”
这也是很正常的,很多下注大的观众都会用假名字,赵叔点点头。
办妥这件事,无债一身轻的姚路心情愉快地往家走,脚下快要蹦跳起来了,马上就要开始赚钱了。
☆、警告
接下来的三天,姚路和母亲一起收拾东西。
为照顾姚母的情绪,姚路主动去收拾父亲的房间。
上一次,姚母住院时间长,姚路一直陪护,几乎没怎么回家,等到回家那天,却发现门锁被撬,家里翻的乱七八糟,大家都认为是高利贷干的,再加上银行催着收房,她又要照顾母亲,几乎什么都没收拾就搬走了。
这次她要好好翻翻,如果运气好,也许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父亲的书房很大,一面墙的书,其实他并不看,但是父亲说样子还是要有的。
书架上陈列着一家三口的合影,姚路从小到大的照片。
她一张张用手拂过,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收拾到箱子里。
架子上,横放着七副钓具,看那精心收藏的样子,估计个个价值不菲,父亲对自己的爱好出手很大方,他总说,没有爱好的人不能交。
卫阳的爱好是什么那?她心想。
姚路将钓具收起来,她记得赵叔喜欢钓鱼,这些可以送给他。
抽屉里空空地,电脑也被重新格式化过,看来父亲的出走的确是有预谋的。
姚路在书房里翻了一个小时,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找到,所有带字的纸都不见了。
颓然地坐在真皮大椅子上,上一世,即使在后面那么难的生活,她也没有放弃父亲,总觉得父亲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道,真的要接受现实,父亲只是害怕了,逃跑了。
头向后仰,整个人陷进大椅子里,姚路的视线被书架顶一个牛皮纸盒吸引了。
那是她小时候做的手工,父亲说个个都是艺术品,一定要珍藏起来。
姚路踩着凳子,将纸盒拿到手,盒子轻飘飘的,一点也不沉。
打开盖子,入眼是一只纸做的粉色小兔,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姚路两个字。
姚路一件件翻过去,眼中渐渐泛出水光,她曾经也是有那么幸福的生活,只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