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一摆手,“阿容现在过去也迟到了,等会再走也是迟到,老师是一样的罚,不如问清楚了再走。”说着就拉起五公主的手。
“若说这是做女红的时候扎到的,那也太多了些,五皇姐您自个儿说,这是怎么回事?”
五公主犹豫片刻,随即左看右看,觉着周遭没人了,便附到阿容耳边,低声道,“就是她扎的,但不让芳蕤说出去,若是他人知晓了,她能圆得回来不说,也能换其他更折磨人的法子。所以阿容千万要保密啊!”
阿容听得惊大双眼,六皇姐……六皇姐竟残忍至斯!
回过神来便急迫地握紧五公主的手,带着怒气道,“此事恕阿容不能保密!阿容非但不能保密,还要直接说与父皇听,叫父皇为您做主!五皇姐,阿容知道您性情温顺如绵羊,惯会忍气吞声,可此时却不是忍气吞声的时候,您若是不为自己争取,阿容便为您争取!”
五皇姐眼中满是为难,连连摇头,“莫去啊小九,芳蕤都能想到她的说辞了,这扎的地方本就极像本针线所伤,她那张巧嘴能将死的也说活了,此事难不倒她啊!”
阿容越发气急,眼尾泛着潮红,“阿容今日算是明白了,人善被人欺,五皇姐实在应当反击回去,傅老师也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六皇姐不仁,为何不戳穿她的真面目?阿容原本以为六皇姐是性情耿直,没想到竟是残暴无情!”
现在时辰着实不早了,阿容不能再耽搁,按住五公主的手道,“此事阿容不得不管,现在阿容且上课去,五皇姐回见。”
带着秋玉小舟舟往前走的时候,阿容仍眉头深锁,不断回想先前的细节,越发觉得六皇姐之残暴果真不假!彼时六皇姐取下簪子,五皇姐分明恐惧至极!再者,直接从头上取发簪,或直接从腕子上捋镯子这类做法分明是长辈对晚辈、主人对仆人进行赏赐的行径,平辈之间赠物更应是装匣以赠,万不能显得轻慢了,更别说五皇姐还年长于六皇姐,可见六皇姐方才的说法有破绽。
阿容踢了踢路上的石子,气道,“走快些,我还要去领罚呢!”
傅大儒眼见着阿容红着眼眶赶来,故作冷硬道,“老师这盏茶都凉了,阿容今日便站着听课吧。”
阿容点点头,乖巧地从小舟舟手里接过书卷,立在墙边,“老师请讲。”秋玉和小舟舟不用受罚,便走到案边,默默研起磨来。
待傅大儒讲到了精彩之处,阿容便用毛笔蘸了墨,捧着书卷记下。她已极力控制左手捧着不动,写出来的字仍不及平日水准半分,歪歪斜斜的,无法入眼。
听着听着,她原本着急上火的心也渐渐静下来,开始反思自个儿。她这浅直的性子实在得改改,若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那才厉害呢。
傅大儒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润润口,见小丫头没有吐露心思的打算也就作罢,这丫头通透,可能一时困惑,却不会长久为其所困。时候到了,她自然就想通了。
阿容一方面觉得此事并非证据凿凿,一方面又不忍五皇姐再受六皇姐的欺侮,等她纠结了一番之后,又恍然惊觉,其实自己心里头已经有个偏向了。
“专心。”谢昀的声音无起无伏,却叫阿容回过神来。他今日便将引气入体的法子教与她,并在蹲马步的时候就背给他听。
阿容本以为还会练好长时间的基本功,没成想谢昀这么早就开始教她如何修炼内力,阿容心里无缘生出一丝慌乱来,她害怕三谢昀是不愿教她这个学生了,于是早早地将这些说与她听,让她自个儿啄磨。话本子里的怪脾气老头都是这样教徒弟的,阿容不喜欢,她要三哥哥手把手地教她。
想着想着,阿容竟有些委屈。看见谢昀已经拿起书卷坐在一旁,没有分一丝眼神给她,阿容撅起嘴,越发委屈。
突然,谢昀眼神一凝,与此同时,阿容的带着惊奇的声音也响起来,“三哥,大风刮进屋子里了!”
此处是知否阁的阁楼上,内部有两面屏风,床榻书案以及五排大书架,大风将幔帐刮得肆意飘舞,书架上的书卷及花瓶器物微微颤动,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不过一瞬谢昀便出现在阿容面前,阿容还未感慨他的速度,便被他一指点在眉心,屋里的大风骤然停歇。
“三哥?”
看着小丫头懵懵懂懂的模样,谢昀捉过她的手腕,问她,“可有不适之处?”边问边探脉。
阿容微蹙着眉头,“有些麻麻刺刺的。”
谢昀这是头一回见到通脉体之人修炼的模样,也不知雪照公子修炼时是不是也有这般大的动静。但阿容年纪小,经脉也稚嫩,这样大的气量入体可能会造成经脉损伤,但方才的动静应当是阿容的身体自发生成的,那些气量也都是她的身体深处所需要的,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六岁开始习武已算是晚了,所以她的身体才会有这般大的需求。
谢昀蹲下身来,牵着阿容的手放在她的丹田处,“这里可有感觉?”
阿容闻言细细感受了一番,回道,“阿容好像有点胀气,又不太像胀气。”
“这便是阿容方才引气入体的成果,它的用处日后再说与阿容听,只是现下阿容应当学会节制之法。”
阿容悟性高,一点便通,谢昀每每只用说一遍,她便能按着他的要求来。为人师者总是喜爱聪慧学生的,谢昀之于阿容,也算是半个师长,见她通透,叫他极省心,又拿起书卷坐回原处。
嗯,这阁楼里头竟然被他找到了些珍稀的孤本,实属意外之喜。
阿容再一次引气入体的时候周遭如微风鼓动,再没有那般大的动静,见谢昀又专心看书去了,突然就想把方才的大风再弄出来,然后他又会关切地看她。
到底罢了,阿容将眼神移回来,落在书架上。这处楼阁原是前朝一位宠妃的藏书阁,那女子才华不囿于风月,藏书也少有伤春悲秋的诗词歌赋,现在人已去楼却未空,留下的史籍策论倒是惠泽了后人。
皇上总想把各路珍稀宝物都捧到珍妃面前,彼时珍妃对皇上很是不假辞色,回绝了不说,还说自个儿只知歌舞,不通文墨。她本是县令之女,自然不会大字不识,不过是不愿接受皇上的好意罢了。皇上无奈,见讨好不成,便将这些书卷赠予阿容,也算是间接给了珍妃。珍妃还待回绝,阿容却忙不迭地收了。
阿容体内平息下来便不再修炼内力,谢昀说她身体底子不佳,她应当多多锻炼筋骨。
“阿容,这本书可否借我带回抄录?”谢昀曾听闻《太平别录》虽记载详实,观点独到,却不受当时帝王看重,因此拓本甚少,且早在焚书一劫中被焚毁殆尽,没成想在此处竟瞧见了真身,饶是他这个见多识广又重活了一道的人都得强捺心动。
阿容小手一挥,准了,随后瞧清了谢昀手中书卷,立即道,“此书老师曾叫阿容抄录过,也不算仅此一份了,三哥哥若是喜欢,阿容便赠予三哥哥了。”
谢昀眉目舒展,唇角微扬,竟是笑了,一时间屋里都亮堂了些,阿容有些恍惚,直盯着他瞧,失神间大风又起,将门口的珠帘刮得叮咚脆响。
谢昀立即过来助她止息,阿容见他脸上发自内心的轻松笑意消失不见了,小脸上尽是沮丧。谢昀还以为她是在自责未能掌控好呼吸吐纳,便安抚道,“阿容已经做得很好了,无须自责。”
阿容立时展颜,觉得心里暖乎乎的。她的三哥哥,其实是最温柔的人。
待阿容练够了时辰,谢昀又输出内力为她缓解疲劳,此时的阿容还不晓得自己享受了何种待遇,也不晓得眼前的三哥哥又有多大的本事。
谢昀眉眼柔和,阿容此时还不知晓,她已算是凌云山庄的弟子了。
掌灯时分皇上便来了玲珑宫,与珍妃阿容共进晚膳。
皇上与珍妃,两人相对站立之时一个高大硬挺贵气逼人,一个身姿婀娜容貌极盛,般配至极,宫里人都说珍妃福气好,荣宠六年不衰,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六年甚至更久的荣宠实在是少见。然而阿容却看得出来,父皇喜爱母妃不假,但母妃却总是若即若离,母妃与阿容也常温声细语,与父皇说话却总是冷了几许。
珍妃嗜辣,皇上却吃不得,但晚膳的口味却全是比照着珍妃的来,皇上吃得是面红耳赤,汗如雨下,直大口喝茶,这样的苦肉计他使惯了,珍妃心情好的时候便会为他拭汗,哪怕神色冷淡,动作也算不上温柔,但他喜爱得紧,像吃了一朵沾满蜜糖的花。
阿容见父皇这模样,心中又是不忍又是好笑,可她只能憋着。她以前也为父皇擦过汗倒过茶,但父皇并不领情,反而私底下叮嘱她千万不要破坏了他的计策。
一个男人若是有权有势、容貌上佳、谈吐不俗、对心爱之人又死心塌地,哪怕捂一块石头也能捂热了,更何况母妃是有血有肉的人,可她竟极少对父皇温声软语笑脸相迎。阿容将殷切的目光移到母妃身上,期盼着她能软下心肠,有所动作。
珍妃最受不住阿容面无表情,眼里却水光盈盈的模样,就算认清了皇上的目的,仍旧稍稍倾身,用手帕为他拭汗,口中不咸不淡道,“往后皇上还是叫御膳房传几道清淡的菜蔬吧,整好阿容也爱吃。”
皇上这才注意到阿容小嘴红艳欲滴,显然也是辣得不行。
皇上心中生出些愧疚,他行追求之事到底忽视了阿容,忙为她唤来一壶凉茶,但阿容识相得紧,很快就离了饭桌,回偏殿去了,留下这二人面面相对。
阿容正要沐浴更衣,刚褪下外衫,却瞧见案几上窝着一个白团子,阿容低呼一声,喜道,“小白,你回来啦!”
☆、引狼入室
秋玉解释道,“小白的病治好了,驯兽司的便将它送回来了。公主还是快些更衣吧,免得着凉了。”阿容因着想念小白,将秋玉的话抛至脑后,几步上前,一把将小白抱起来。
“嗯,小白重了,看来在那边过得挺好。”阿容的小脸在小白蓬松洁白的细毛上蹭了蹭,感觉到小白在她怀里挣扎不休,阿容眉头微蹙,问它,“小白不记得我啦?”
“秋玉姐姐,小白这么快就不记得阿容了?它可记得秋玉姐姐?”
秋玉急着将阿容带去沐浴,随意回道,“记得记得,小白很快也能记起公主的,公主快些沐浴吧。”
阿容今日见着皇上,便犹豫着是否将五公主的事与他说,但那时皇上正急着向珍妃邀宠,阿容觉着时机不对,便闭口不言。
几日倏然而过,阿容憋在心里的事一直未得到解决,每每在宫中碰着五公主,阿容见她面带愁容,六公主却整日春风满面好不快活,更觉得自个儿任重而道远。
秋玉没看出来她的心思,若是晓得了,必得嘀咕:她家主子惯爱多管闲事。
这日阿容听说长公主姑姑进宫了,欢呼一声,急着要去找敏敏郡主和小胖墩玩儿。这两个俱是长公主所出,且是龙凤胎,一郡主一世子,齐了。但这两人生得却是大不一样,敏敏是身子细长玉雪可爱,小胖墩却是身子圆圆又虎头虎脑,脸上肉肉的直教人想捏一捏。
宫里的孩子属阿容最小,这两个来了她便不是最小的了,因此阿容对他们稀罕得紧,觉着自个儿终于可以当别人的姐姐了。
长公主在栖凤殿与皇后说着话,两个孩子在殿外逗小狗崽。这小狗崽乃是新得,两人现在还稀奇得很,走哪都带着,一向惹是生非的性子也收了。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句地与小狗崽说话,捏捏爪子摸摸尾巴。恰在此时,小狗见到一大红身影走过,立即将两个小主人抛到后边,撒欢似的往那边跑。沈慕要追,被沈敏一拉,沈敏道,“等它跑远一些,我们再追回来,谁追到算谁赢!”
沈慕郑重颔首,“好!”
两人达成一致,视线追寻着小狗,却见小狗围在大红身影身边直打转转,而那姑娘回过头来,眼里满是不耐,一脚就将小狗踢飞,小狗惊叫一声,摔了几步远。
“哒哒!”
阿容来到此处见到的就是这般景象。沈敏双手叉腰,气得小脸涨红,沈慕抱着呜呜哀叫的小狗,要哭不哭的。那一身绯色衣裙的正是谢望舒。
“坏人!恶婆娘!草菅狗命,目无王法!你且报上名来!”此处长辈皆不在场,无人处理此事,沈慕骂起人来也捡了他认为最难听的。
沈敏认出她来,更加怒不可遏,“谢望舒!你踢了我的狗,我要让皇伯伯治你的罪!你真是太恶毒了!哒哒是喜欢你才会围着你转的,现在看来,哒哒会喜欢你这恶人真是瞎了狗眼了!”
谢望舒没有一丝理亏的意思,淡淡回她,“你别忘了,你的皇伯伯可是我的父皇,且方才本公主可真是被这狗给吓得不轻啊,惊怕之下只好请它离远些了。”
“六皇姐。”阿容走过来,“前面就是栖凤殿,不若我们几人进去找母后评评理,姑姑也在里头呢。”
谢望舒见是阿容,笑了笑,“阿容是因着皇姐那事怨上望舒了?阿容莫要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你且想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被旁人欺负,她若只是性子温柔以礼待人,那些欺负她的人觉得没劲了也就作罢。若是发现这只小绵羊实则是一条隐匿于暗处的毒蛇,旁人才会有兴趣呢。”
阿容不愿听她的诋毁之语,直言道,“六皇姐这是承认欺负五皇姐了?”
“承认了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父皇会因此治我的罪吗?阿容应当知晓,父皇根本就瞧不上她。”谢望舒回得漫不经心,想来是对此事颇有把握。
沈敏已经走到阿容身边,拉住她的手,眼睛却仍瞪着谢望舒,直至她施施然远去。
“小胖墩,别哭了。”阿容拉着沈敏走到沈慕跟前,看到小狗蜷缩着身子窝在他怀里,喉咙里溢出呜呜的声音,显然是被踢得狠了。谢望舒惯爱在鞋尖上坠珠花或是打磨得闪亮的宝石,踢起人来能痛上好多天,她的下人没有一个敢在她面前造次的。
沈慕一手捧着哒哒,另一只手腾出来,将眼泪全抹在袖口上,梗着脖子道,“谁,谁哭了!”
阿容知道他爱面子,也不戳穿他,对二人道,“敏敏,你们去我的屋里玩吧,叫人和姑姑说一声就行。”
沈敏颔首,吩咐身后的奴才去一个,随后看着阿容笑,“阿容姐姐,敏敏就是来找你玩的。你都不知道最近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待会就告诉你,只不过你可别说出去啊。”说到后头,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
阿容刚要点头应下,沈敏一拍脑袋,有些懊恼,“唉,这事儿估计也早传出去了。”沈慕眼里还有些湿润,闻言偏过头来皱着眉头一脸的厌恶,“敏敏,你可是要说那个人?”
“敏敏是你叫的?叫姐姐!”沈敏一掌拍在沈慕头顶。这二人虽是一胎所生,但沈敏要比沈慕早出来一刻钟,也就是这一刻钟,沈慕便要叫她姐姐,沈慕自然不乐意,二人就称呼问题上常常拌嘴。
“我偏不叫!我们同天生,一般高,为什么要喊你姐姐?娘亲说以后我还会比你高,所以敏敏还是熟练熟练‘哥哥’这个称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