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荣静书跌坐在地上,久久没有缓过神。此时目光呆滞,沉浸在母亲或许早就糟了毒手她也逃不过一死的臆测中。
直到,
“静静?”
荣静书下意识回头,看着来人,她瞬间瞪大了眼睛,面上肌肉紧绷着。
堂屋里,一个穿着宽大灰色体恤和黑色中短裤的女人,她盘着乌黑的长发,推着自行车,自行车还放着许多装着菜的袋子。
她眼尾上挑,透着一丝妖媚,可眼神却毫无半丝轻浮,反而显得颇为正义凛然。那鼻子小巧玲珑,红唇薄厚适中,嘴巴微微嘟起,让人有想一亲芳泽的冲动。
脸庞白皙,虽然也有着岁月的痕迹,但在同龄人中绝对是秒杀的存在。
少妇风韵犹存,这几个词用在她身上尤为适合。
那张脸,荣静书很熟悉。
她颤抖着,刚才后背发凉的气息一刹那间全都消失了,动了动嘴,脸庞扭曲,凄声喊着。
“妈!”
苗月眉刚从镇上买菜回来,就看到宝贝女儿惨白着一张脸,跌坐在后院,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赶紧放下手中自行车,将车撑子落下来,撑住车。连忙跑过去,一把抱住荣静书,眉宇映着焦急和担忧,眼神不停的上下打量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见她面上没什么伤痕,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心神放松下来,紧接着话音一转。
“你这孩子,好端端坐地上干嘛呢?”她嗔声睨了荣静书一眼。
荣静书眼里透着胆怯和恐惧,当感受到母亲还温热的体温,又变得欣喜起来,她连忙说。
“妈,你没死?太好了。”然后下一秒,身子一僵,脸色又变得惨白,牙齿打颤,整个人瑟瑟发抖,大喊:“咱家有鬼……鬼,逃……快逃。”
荣静书抱着母亲的身子,想站起来,可脚下没有力气,刚爬起来又摔倒了。
苗月眉眼神闪了闪,随后扯过荣静书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将其托起。荣静书整个人像一滩烂泥瘫倒在母亲怀里,苗月眉吃力的咬紧牙关,拖着她往家里带。
但毕竟是一个发育算是成熟了的人的重量,还是挺沉的,因此在拉扯的过程中,苗月眉时不时发出一声闷哼。
这期间,荣静书仿佛跟个疯子一般,不停的念叨着有鬼,要跑,鬼来了,要带走她们娘儿俩。
苗月眉忍着脸上的怒意,咬紧牙,将女儿拖回自己房间的沙发上。
荣静书到了沙发上后,连忙将身子缩成一团,整个人躲在沙发上的一角,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苗月眉双手叉腰,喘了口气后,里面身上变了。
“啪……”照着荣静书的脑袋狠狠打了一下。
“你这丫头,鬼叫什么。那是你爸,活得,不是鬼。”苗月眉厉声说了一句,等荣静书听了她的话稍微有反应了,连忙又放低声音说。
“是真的人,真的是你爸,不是鬼,是人,活生生的人,有温度的。你别怕他,他是你爸。”
苗月眉声音变得轻柔,音色透着安抚,望着女儿的双眼里,蓄满担忧。
一双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女儿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力道又轻又柔。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荣静书从浑身冒冷汗到全身发冷,再到慢慢恢复过来。
她身子依旧摆出防备的姿势,手从茶几想去碰触之前她喝水的杯子,里面还有半杯水,却因为太过紧张,差点弄翻。
还是苗月眉一把拿起杯子,递给她的。
荣静书拿到水杯之后,咕噜咕噜,猛喝了半杯水,当水杯里没有水,她也死死抱着杯子,捏在手上,毫不放松。
她眸色深黑,氤氲着雾气,眼眸闪了闪,然后动了动唇,小心翼翼的询问着。
“到底怎么回事?我可是亲眼看着我爸下葬的。”
去年夏天,荣静书记得很清楚,亲手盖布、盖被子、亲手盖棺,抱着他的牌位和遗照,荣静书顺着大道走进村里的坟场,农村还讲究个土葬,入土为安。
她无比仔细的记着,当时摔瓦盆的是她爸的侄子,她的堂弟。农村的规矩,瓦盆得男孩来摔。而她家里除了她,没有别的男丁,那孩子只有十岁,还懵懂着,抱着个泥做的瓦盆,陪着她走了一路。
后面喇叭奏着哀乐,路边飞扬着过世用的纸钱,她披麻戴孝,手捧遗照,朝着他的墓地走去,一个简陋的土坑。
下葬,叩首,埋土,插花圈,一样荣静书都没放下。
而现在亲眼看着入了土的父亲,出现在她面前。
荣静书咽了口唾沫,面色煞白,望着眼前母亲的眼神都不一样。
“妈,你是不是中……中邪了?”她惊恐的问着,身子还不停地后退着。
苗月眉白了她一眼,上前跟着坐过去,狠狠掐了她的胳膊内侧的小肉一下。
“疼不疼?”
“啊疼……疼疼疼。”荣静书扬起头,脸上肌肉抽搐,惨叫道。
“疼就对了,谁中邪了,还知道掐人胳膊,你这上了半年学,怎么越来越迷信了?你们老师就是这样教你的?”苗月眉紧蹙着眉头,看着女儿。
荣静书经过这一顿怼,心里压力渐渐缓和了许多。
她垂下眼眸,努了努嘴,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望着母亲,大喊。
“到底怎么回事?”
苗月眉看着孩子的模样,美艳的脸上也闪烁着黯淡的神色,随后叹了口气,微微摇摇头,紧接着张开嘴巴,说道。
“唉,是这样的,一个月前,雨下的很大……”
******
一个月前的雨夜里,雨淅沥沥的吓着,雨水拍打在窗户上发出瑟瑟的响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巨大的敲门声。
“砰砰砰……”
晚上九点多,苗月眉洗完脚已经上了床了,听到自己大门被敲的声响,蹙起眉头。
“汪汪汪……”门被敲得时候,家里的狗也在叫。
敲了很长时间,苗月眉坐不住了,回嘴询问。
“谁啊?”她仰着脖子,关掉电视声音,大喊着。
没人回答,但依旧一个劲的敲门。
那坚持不懈的毅力,引起了苗月眉的好奇心,她眨了眨眼思索着,会不会真的是谁家有急事找她?她要是没出去,可不是坏了大事了?
这么一想,苗月眉心中一跳,连忙下了床。
她身上穿着睡衣,然后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长外套,穿好之后,然后打开房门,又打开堂屋灯。
明亮的灯吹散了苗月眉心中那丝阴霾,她驻足在门前,侧耳倾听外面的敲门声,紧接着抬高声音,喊道。
“谁啊?”
敲门声停止。
半响后,就在苗月眉以为对方已经走了的时候,传来一声低沉却熟悉的男声。
“我!”
霎时间,苗月眉,身子一震。
她快速打开大门,门外的灯也亮着,刚才开堂屋灯的时候被苗月眉一起开了。
此时,灯下光晕黄,照在面前人身上,他穿着花花紫紫的衣服,全身湿漉漉的,垂着脑袋,头发稀疏。
苗月眉脸色惨白,那衣服、那衣服是……
寿衣。
☆、以父之名:真假
“砰…砰砰……”心跳仿佛要跳到嗓子眼儿里,苗月眉脸色发颤,声音瑟瑟发抖。
“阿……阿安?”
她死去一年多的丈夫,穿着她亲手买来的、亲手为他穿着的寿衣,惨白一张脸,站在她面前,那一刹那,苗月眉想象不到自己是什么反应了。
只看到面前的男人蹦着跳进了门里,然后僵着四肢,踉跄的朝着苗月眉的主卧走着。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转过身,看到了还一脸呆滞的苗月眉,眉头蹙了蹙,对苗月眉说了句。
“关上门,进来说话。”
紧接着,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外面狂风刮着,大雨越发滂沱,些许雨水已经溅到了苗月眉的身上,可再冰冷的雨也不如她的心冷。
大概过了五分钟,苗月眉抖了抖肩,认命的关上大门,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到自己房门口。
不管是鬼,还是僵尸,那对于人来说的苗月眉都是一个折磨。
她僵硬着脸,表情木木的,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刹那间,突然一条胳膊搂住她的腰,将苗月眉往他身上一带,苗月眉面色发白,身子一斜倒在他怀中。
他将下巴放在苗月眉发顶,苗月眉身子僵住,一动也不敢动,尤其是当她感受到身上人冰冷如死人般僵硬的身体,整个人吓得都说不出来话了。
而此时,发顶传来一声呢喃般的叹息声。
“终于找到你了,宝宝。”
男人抱了很久,抱到苗月眉都感觉站着她的腿都开始发酸的时候,苗月眉忍不住了,她眼神虽然透着胆怯,却依旧开口。
“阿安,你就算要我陪你死,起码让我临死前也舒舒服服的死啊。”
头顶上发出一声犹疑的干涩声。
“昂……?”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刻,苗月眉心中就有一种,面前这人不管是鬼还是僵尸,都不会伤害她的念头。
她从小就做过一个梦,梦里她或是公主、或是大小姐、或是卖艺女、或是乞丐,身边总会出现一个男人,保护着她。
所以她一直以为梦里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可等到她死,她才发现,她的丈夫并不是梦里的男人。
心里莫名有着一股发酸的异样,她抬起头,仰着脖子,黑眸直勾勾望着面前的男人,软着嗓音,憋着嘴,委屈的说。
“我腿很酸。”
那男人看着她的脸庞,那惨白干枯的脸,露出一抹笑,紧接着将苗月眉一把横抱起,然后一步一步移到床边。
他坐在床边,将她在放到自己腿上,死死的抱着,他将头埋在她的脖子上,深深的吸允着她身上人的生气儿。
这世界上,除了她,男人想不到其他可以救赎他的人。
一世又一世,他游离在这凡尘之中,寻找着她。
终于,这一世虽然迟了点,但是终究还是找到了。
“救我。”他说。
“怎么救?”她脱口而出。
一张青紫干枯却依旧熟悉的脸出现在苗月眉面前。
她的心怦怦剧烈跳着,在这一刻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她的阿安,却也不是她的阿安。
她伸出变得粗糙的左手,伸手想抚摸着他掉了不少的眉毛。
可最终手停在空中,而后缓缓落下。
“是你吗?”梦里的男人是你吗?
“是我,我来了。”男人点了点头,眼神里透着认真和痴恋。
苗月眉眼里瞬间蓄起一团泪水,紧接着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
她的丈夫,叫荣安。
他们年少相识,当看到荣安第一眼的时候,苗月眉知道那是她要嫁的男人,她以为他是梦里的男人,然后他们相爱了。
私奔、出走、相爱、未婚生子、结婚,到失望,苗月眉认命了。
吃喝嫖赌,除了毒不沾,苗月眉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养育着唯一的女儿,辛辛苦苦日夜无休替人家卖菜赚的钱,常常被那人偷去养妓子,要是不给,要么打她,要么打女儿,所以她没办法不给。
曾经她心目中高大帅气的阿安,临死都是死在了妓.女的床上,因为同对方的姘夫吃醋斗殴,被人失手捅死。
那一刻,苗月眉除了失望还有解脱。
因为苗月眉知道,那不是她的阿安,不是梦里那个保护她的男人。
她的阿安不该是那个样子的,活着似个魔鬼,而不像个完整的人。
直到这一刻,看到面前这个同样相貌,甚是是鬼魂,是变异了的僵尸的男人,苗月眉知道了,这才是她的阿安。
她等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无数人劝她离婚带着孩子离去她死活不愿意的人。
冥冥之中,她终于等到了。
“阿安?”她颤着声,痛哭流涕的喊道。
“我在。”他亲吻着她的眼泪,唇瓣干燥且冰冷。
“不要离开我。”
“好。”
一世又一世,刻入灵魂的痴恋,哪怕不记得他是谁,她依旧能感受到他。
她不需要问,他不需要解释。
只是搂着她,一直搂着她。
青紫的脸渐渐变得正常,哪怕惨白也比青紫好。
他冰冷如死人的体温渐渐恢复了些许温度。
只是抱着她,他就能活过来,这天下没有第二个能救他的人。
她不问,他不解释,等到他慢慢恢复了正常人的体温,脸色虽然惨白,但并不可怕的时候,他可以见人了。
初时,全村的人都说荣家撞邪了。
不少人吓得,还要去请法师、和尚、道士作法。
苗月眉每家每户,挨个解释。
“我丈夫当时没有去世,他只是有种病,令我以为他死了,是我糊涂。后来他下葬了,遇上盗墓的了,阴差阳错,他们发现了他还活着,便把他救了出来,拉去了外地,现在好不容易跑了出来。”
只是这样的说法,漏洞太多了,实在不足以令人信服。
苗月眉说破了嘴皮子,大家都不信。
有一刹那,苗月眉甚至都打算好了,她带着阿安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安生日子。
可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却发现全村仿佛跟个没事人一样,遇到荣安还打招呼。
同他们接触中,苗月眉知道了,这些人脑子里没有去年荣安死在隔壁村□□床上然后去世的那个印象。
看着荣安慢慢变得会过日子,还劝诫荣安以后要踏踏实实过日子,千万别对不起母女俩。
荣安总是一言不发,然后沉默着点头。
其中发生了什么,苗月眉虽然好奇,但骨子里仿佛有一股坚持,督促着她不能问。
问了会出大事的,问了阿安又会离开的。
因此,苗月眉便不问。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着,直到女儿放假,发生了父女正面交锋的一幕。
******
“……你爸就这样从外省逃回来的。”苗月眉把自己之前拿来哄村里人的那一套拿了出来。
荣静书抱着胳膊,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睁眼说瞎话的母亲。
“妈,你在玩我吧?”她冷着脸,质问道。
苗月眉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然后从茶几上拿起打火机,取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深吸一口,然后摇头。
荣静书眼里的犹疑越发深了,“你是不是从外面弄了个情人,念旧整容整成我爸了?要是这样,你直说我也不介意,只要你开心,我怎样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