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静书跟别的女孩不一样。父亲去世,他们或许不允许母亲改嫁,但荣静书不会,她甚至巴不得母亲改嫁。
当初父亲在世的时候,她就一直劝她离婚,但母亲从来只是笑笑,然后说,还不到时机,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父亲死,也没离婚。
这些年,父亲的所作所为,荣静书都看在眼里。
他对她和她母亲的暴力行为,荣静书一辈子都不能忘怀,现在似乎还有些厌男症。
所以,母亲要是改嫁,遇到真心对她好的,荣静书举双手加双脚赞成。
苗月眉听到女儿的话后,眉头拢起,手里的烟继续燃着,烟里冒着的气还飞荡在空中。
她将烟灰缸拉到身前,然后伸出夹烟的手,将香烟倒扣在烟灰缸里,狠狠碾灭,扔下剩下的烟。
紧接着,抬起头,认真的看向女儿,嘴巴一张一嗑道。
“静静,妈现在再告诉你一次,那是你的父亲,拥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他的血是热的,他有体温,他有脉搏,他心脏跳动着,你要是不信,妈愿意带他跟你去医院检查。但妈希望,从这一刻,你得承认他是你的父亲。”
父亲这两个字,苗月眉咬的格外重,神色尤其认真执着。
或许,荣静书不知道,但苗月眉知道,现在的荣安才是女儿真正的父亲。
以父之名,将会带给她无限的荣宠,将会是她依靠的大山,大树,大海。
所以,苗月眉不希望,当她摆平了全村人,却连自己女儿都摆不平。
荣静书被母亲认真的冷硬的态度吓了一跳,身子都往后缩了一下,她动了动唇,黑眸里喊着怯意和委屈,张开嘴巴,想说话。
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踢踏踢踏的响声。
“嘀嘀嘀……”响亮的脚步声
“哗啦啦……”门帘被撩开的声音。
刚洗过澡一身清爽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脸色看起来依旧有些惨白,但并不鬼气森森,只见那双和荣静书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唇形,动了动,望着荣静书黑沉的眼,说。
“静……静静……”
荣静书:“……”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以父之名:相处
老旧的房间里,床头挂着一幅母女放大的合照。
宽敞整洁的床前放着一张木头圆桌,圆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凉拌牛肉、干煸豆角、辣子炒粉条、凉拌黄瓜以及玉米排骨汤,桌旁坐着三个人,一精瘦男子,一美艳妇人,一胆怯女孩。
“来,吃菜吃菜。”
苗月眉拿起筷子笑吟吟的夹了片牛肉递到女儿碗里,连忙说道。
荣静书看着躺在白花花米饭上那片鲜红的牛肉,眼睑抬起,不小心瞥到斜对面那人。那人察觉到一道视线若在他身上,他骤然抬起头,目光炯炯黑亮,直视过去。
刹那间,荣静书心中又是一跳,她喉咙一紧,连忙低头。
下意识伸手,想拿筷子吃饭掩盖自己之前的行为。可由于整个人越发慌乱,手里一抖,刚拿起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到地上了,瞬间,荣静书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低着头,望着地上的筷子,眼里涌出一团泪水,“哒哒”落在她的手背上。
苗月眉看着女儿的模样,眉头蹙起,狠狠剜了旁边那男人一眼,男人没说话,只是眉宇间透着一抹不解,随后低下头,拿起饭碗,也不吃怔怔愣神。
“哭什么?筷子掉了,妈给你重取一双干净的就是了,怎么大姑娘家的还哭鼻子呢?”苗月眉心疼的说。
她从凳子上起身,又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双筷子,正准备去往厨房重新拿一双干净的。就在这时,突然身后一个大力拉住苗月眉。
苗月眉身子一僵,紧接着就看到那抹身影捂着嘴巴,发出如诉如泣的呜咽声,飞快的迈着步子朝着外面跑去。
“静静,你去哪儿?”苗月眉心里一急,迈着步子就想追。
可身后却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你别去。”
苗月眉停下脚步,转头,她眉宇里透着丝丝不渝,直直的盯着他,似乎要他给个说法。
片刻后,
“我去。”他放下筷子,抽过一张纸,擦了擦嘴,然后起身。
那双眼眸黑沉如千年枯井,仿佛压抑着翻涌千年的水流,格外摄人心魄。
一双健硕精壮的长腿迈着步子,走到苗月眉身边,低沉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畔。
“放心。”苗月眉身子一震。
他离开了。
她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
屋外还是那么蓝,天空的火烧云一絮一絮的,仿佛橘红织锦挂在天空让人观赏。
刚入夏,三伏天还未归来,风是温风。
荣安迈着步子,走在山路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现已是薄暮冥冥,残阳似血高挂在枝头,就要徐徐落下。
他眼前,面带惊恐的女孩子,一边踉跄的跑,一边大声哭诉着。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走开,快滚开。”
荣家庄,地处华国楠城张邻县西镇。
左边是这一代开发的沙场、右边是楠城十景之一大泽瀑布,全国都能排的上名号,但是荣家庄的后山也是一名景,大芒山。
此时,荣静书就顺着大芒山一直往上跑,她出了门,就发现身后那男人追来了。
吓得荣静书忙慌不择路,只能上了后山。
但是天色越来越晚了,日暮渐渐来临,太阳西下,她越跑越无人烟,荣静书心里怕了。
通往大芒山的土路上,坑坑洼洼,并不好走,荣静书跑几步都会不小心踩空摔倒。周围静悄悄的,空气也越来越冷,两侧百年的大树摇曳在空中,时不时发出枝摇叶动的作响声,更是恐怖。
荣静书咽了口唾沫,不停观看着后方,脚下越来越酸软、无力,她呼吸渐渐困难,吸入的冷空气进入肺部,胃中仿佛一块肉被人揪起,拧的疼。
她捂住肚子,大口大口呼吸空气,殊不知,这样越发会让她胃部痉挛。
“飒飒飒……”太阳西下,夜幕来临,越上山风越来大,树叶摇摆的声响越大,荣静书心中更是害怕。
她跑啊跑,一直跑一直跑。
“吭哧吭哧……呼呼……”她大口大口吸着气,眼神变得涣散,脸上的汗珠和泪珠也不知道是不是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打落在泥里。
直到,夜里看不见前方脚下的路。
“啪……啊啊啊……”一脚踩空,掉进一个半坑,坑里还有浓郁的尸臭味,她跌倒在什么软软的物体上,手撑着地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摸了一手毛,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救命啊!救我!”她大喊,夜里,她眼神里含着泪,面上悲戚、恐惧混在一起,头发在跌落坑里的时候,沾染着泥土,此时一甩,头发上的土甩到她的嘴巴里,一股土腥味儿和尸臭味儿杂糅在一起,令她无比作呕。
可此时,荣静书却没多少工夫去想这一切。
因为她的脚扭了,动一下都特别疼。
她的眼泪越发泪涟涟,一串一串、大滴大滴跌在手背上、土中。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直到,
一个温热的大手,抓着荣静书的肩膀,猛地一拽,荣静书跟个小鸡仔一样,被拉出了也不知道是谁埋下的猎人坑。
她一愣神,下意识想大喊,却突然感受到那手上还算炙热的温度。
“上来。”她听到一抹低沉的男声。
紧接着身子一个颠倒,爬上了一抹温热的背,她越发感受到对方背上的温度。
活着得。
那一刻,荣静书的脑子里出现三个字。
男人背着她,一步一步,走的很稳。
他的眼睛仿佛在黑夜中能视物,弯过磕磕绊绊的土坑,一步一步朝着山下走。
曾经看着父亲佝偻着的背脊,吊儿郎当,瘦的跟麻杆一样,经常回家叼着个烟,问她妈要钱。
但这一刻,那麻杆儿一样的脊背貌似变得异常宽广。
荣静书的手下意识搂着他的脖子,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她的脑子渐渐变得清晰。
心中小心思一动,手腕微微上扬,还能感受到对方喷出的鼻息。
她的心沉了沉。
是活人。
死了三天被埋,然后被盗墓的人挖出来,又活了?拐到外地之后,又逃了回来,可能吗?
荣静书不知道,反正她觉得不可能。
她眼神微眯成一条细缝,打量着背着她的男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冒她爸。
她家里一穷二白,荣静书上学的钱都是借村里人的,他图什么?
家里的房盖了十年了,十年前破烂的房,除了一片宅地基,她想不出他要什么?
荣静书渐渐阴谋论了。
不是死人,是活着的。
长得跟他爸一模一样,除了整容,她想不出第二个原因,可现在整容技术已经发展到能以假乱真的地步了吗?身高,样貌,以及耳朵背后的一颗凸起的小黑痣,全都能copy的一模一样吗?
荣静书阴着眉,不相信。
至于双生子,这个荣静书也想过。她爸有个哥哥,后来有个他爸,穷是穷,但是有孩子绝对不可能扔掉。所以若是真的有了孪生同胞,也不可能他爸死了突然就冒出来了,那么也绝对不可能双生子。
通往荣家庄的路,风呼啸着,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下山总会遇到各种各样古怪的事。
“嗷……”阴森的狼啸声源源不断的响起。
“嗷呜……嗷……”分不清是什么动物的咆哮声也陆陆续续响起。
大芒山很大,景区只有开发出的可以浏览,其他地方不允许涉足,但荣家庄的后山是个例外,除了村里的人,没人知道这条路可以上山。平日里警告一下荣家庄的人,设一个警示牌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封山路。
荣静书缩了缩肩膀,心里一阵悲愤,只觉得她刚脱狼口,现在马上就要进虎口了。
她眼里再次蓄起泪意。
这时。
“别怕。”她听到这两个字,身子一僵,搂着对方脖子的手臂又紧了紧。
除了母亲,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异性这么对她说过,包括父亲。
这一刻,荣静书眼神怔然,一直死死封闭的内心稍微颤动了一下。她闭上眼,放空自己,认真的思考一个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的问题,
如果他真的是父亲……呢?
☆、以父之名:接受
荣家村地处偏僻,晚上八点以后村里就会关了路灯。
苗月眉看了看墙上挂的钟表,这马上都八点了,怎么还不回来?
她心里焦急,披了件薄薄的外套,又走到电视机旁,从电视柜抽屉里拿起手电,就要往外走。
她打开大门,刚要出去,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小姑娘,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苗月眉眉头蹙起,心里一紧,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她心里愈发担忧,连忙小跑过去。
“妈。”看到母亲,就算平时再坚强,荣静书心里也油然升起一抹委屈。
苗月眉看着爷俩儿这副模样,尤其是女儿身上传来的土腥味儿和一抹古怪的味道,她眉宇沉沉,连声质问。
“怎么回事?”
“跌坑里了。”男人开口。
苗月眉听后,面上神色越发难看,她跟在一旁,到了家门口,要上坡。荣家村的房比路要高1米多,斜坡上去,背着个人也陡得很。
“小心点,别摔了。”
男人没回话,就在苗月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嗯。”
苗月眉叹了口气,心里郁结难解,这算什么事儿啊,她跟在后面,关上了门。
父女俩已经到了沙发上。
灯光照耀下,苗月眉才看出来这可比下午摔得惨多了。
那会儿荣静书衣服不过是家里的普通泥土,苗月眉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这还没几个小时呢,衣服、裤子、鞋子、前面、包括脸上全都脏了,全是潮湿的泥。
苗月眉拢眉,上前一步,就想拉着女儿去换衣服。
“哎呦,你这丫头,跑什么,走走走,妈带你去换衣服。”
女儿房间虽然半年没住过人,但苗月眉把她房间打理的很干净。
荣静书怯怯的低着头,黑溜溜的眼睛看了她妈一眼,然后赶紧低下,咬了咬唇,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
就在苗月眉要上前的时候,却被人拉住了。
她扭过头,一把甩开男人的手。
“你拉我干嘛?”她嗔怒道。
尽管她想和他过一辈子,可是女儿却是她的底线,她做妈的从不会置之不理。
这还是这一个月,男人第一次听到她对他带着一丝怒气发出的声音,还稍微愣了愣。
片刻后,他脸色冷淡,启唇。
“她脚扭了。”
他看着她,漆黑的瞳孔泛着一丝深不见底的幽深,紧接着便蹲下身子,他一条腿蹲着,一条腿膝盖跪在地上,固定着重心。
然后他拉过荣静书脚扭的腿,放在膝盖上。
荣静书一愣,抬头望了望她妈,又抬头望了望面前的男人。
男人脱掉了荣静书的鞋子和袜子,将她的长裤往上挽了挽,露出已经肿胀了的脚踝。仿佛意识到头顶上的两道视线关注着他,苍白的脸平静无波,只是冷着声说了两个字。
“帮她。”
苗月眉抿了抿唇,握起的拳头又渐渐松开了,荣静书看着母亲的表情也不敢说什么。
她听着男人有史以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这里疼吗?是这里吗……?”
她摇摇头,男人另外换了一个地方用着力气捏着,继续询问。
“是这儿吗?”
“不是。”
“这儿呢?”
“好像不是这儿。”荣静书怔了怔,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觉得不是很疼。
两人就这样对话着,一来一往,直到。
“唉,轻点轻点,妈呀,疼死我了。”荣静书龇牙咧嘴痛呼,她抬头,表情扭曲,喊叫着。
男人手上动作一顿,又重新换了一个位置,继续询问着。
“是这儿吗?”
“不是。”荣静书皱着眉回复着,还沉浸在刚才的痛意中。
紧接着他又换了一个位置。
“是这儿吗?”男人漆黑的眸敛了下来,手不动声色的移到刚才的位置上。
荣静书刚想回复不是。
突然,
“咯吱……”骨头被扭的声响。
顿时,一家平房中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听起来无比惨绝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