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皎皎依然对这位秦叔叔抱持着强烈的戒心。
凭心而言,秦爽对小姑娘很照顾,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先紧着她,遇见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也都会过来询问一声,无奈小姑娘对别人都和和气气,唯独对他拒人千里,宁可闷在马车里不出来,也不接受秦爽的好意。
傅瑶只好陪笑道:“皎皎她认生。”仿佛如此就能将自家女儿的无礼遮掩过去。
好在秦爽生性豁达,不以为怪。
傅瑶私底下教导她几回,无奈皎皎生就一副倔性子,只揣着那句话不放:“我不喜欢他。”
她反过来教育傅瑶,“阿娘你当心别被坏人骗了,阿爹可还等着你呢!”
不管傅瑶怎么跟她解释,说秦家是世交,这位叔叔不是坏人,皎皎还是执意为自家阿爹打抱不平,将秦爽视作眼中钉。
傅瑶只能怀疑这女儿是元祯派来的小奸细,专门防她出轨用的——虽然她压根没有出轨的打算,不过想想还真有点不爽呢。
马车的脚程比她想象中要快,不过三四日功夫,已经来到云阳了。
秦爽将他们带到郡守府门前——总不能见个人就打听太子在何处,还是问本地的长官比较好。
秦爽在此处同他们告别,“太子妃已平安至此,在下也该功成身退了。”
傅瑶点头,“多谢。”
她这一声说得真真切切,秦爽这一回的作为,的确帮了她很大的忙。
秦爽脸上似有愧色,“以前我执迷不悔,险些置太子妃于险地,如今只能略加补偿,太子妃不嫌弃就好。”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知错能改,以后的路照样可以从新来过。”傅瑶笑道,“你那表妹是个好女子,你若不抓紧些,当心被别人摘去了。”
秦爽不禁挠了挠头,“我借着为外祖母采办节礼的名义出来,还得回去复命,就不耽搁太子妃的功夫了。”说罢匆匆离去。
傅瑶瞧见他眼下的红晕,暗忖他对那位表妹并非无意,心下不禁有点好笑:多少人被执念耽搁,揪着一点回忆不放,殊不知有缘人近在眼前呢。
说话的当儿,皎皎又扯了扯她的裙子,催道:“阿娘,咱们快去找阿爹吧。”
傅瑶瞧见她喜形于色的模样,知道她是为秦爽走人而高兴,遂无奈的扯了扯她的脸颊:“你啊!”
皎皎委屈巴巴的看着她,“阿娘,疼……”
傅瑶只好停手,心里很清楚她并非真疼,不过瞧见她这副玉雪可爱的模样,哪个又真忍心让她受苦呢?
小姑娘从小就会利用这一点,委实让人心惊。
傅瑶牵着她的手进去,问门房道:“郡守大人在吗?”
门房的眼睛见过不知多少达官贵人,自然无比尖利,他一眼瞧出这位夫人身上的衣饰虽然朴素,料子却非常华贵,可见所费不呰——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门房立刻笑着上来迎道:“郡守大人去府衙了,夫人您不如进来坐会儿,有什么事等大人回来再说。”
“不必。”傅瑶摆手说道,“你告诉我太子殿下在何处即可。”
是来找太子的?
门房心下一惊,脸上越发笑开花来,“夫人究竟是何人?找殿下有何事?”
心里免不了嘀咕:太子在别院养伤,早就叮嘱了不许人探望,连本地的名门望族也无缘结交。这位夫人听口音不似本地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傅瑶懒得与他解释太多,只冷淡解释道:“我是太子妃。”
门房的嘴张开不响了。
他觉得脑子大概混乱了,太子妃怎会千里迢迢跑到云阳来,别是有人假冒的吧?话说回来,谁这么大胆子敢假冒太子妃呢?
门房心里转了几道弯,干巴巴的笑道:“夫人且等等,小的进去向太太通报一声。”
他刚刚踏足,傅瑶一个眼色,常远会意,一柄长剑便卡在门房脖子上。
门房的心跳都慢了半拍,脖子上冷汗直冒,越发觉得那剑身滑不留手,一不小心就会斩断自己喉管。
他讪讪笑道:“夫人何必心急呢……我也没说不带你们去……”
他战战兢兢的领着傅瑶等人来到曹郡守家的别院,指着那一处宅邸道:“太子殿下就在此处休养。”
心下暗暗叫苦:皇城里的贵人都是这种动不动拔刀的做派吗?这完全跟土匪头子没什么两样嘛。
他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产生了一丝同情。
傅瑶扭头见他站着不动,遂皱了皱眉,“你还站着做什么?这儿没你的事了。”
门房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飞快跑开。
别院值守的侍卫里有几个是认得她的,见到傅瑶下意识一愣,“太子妃殿下……”
“是我。”傅瑶点点头,“太子殿下在里头吗?”
众人醒过神来,忙道:“在的。”
傅瑶抬脚便迈进去,她原本以为元祯或许伤得很重,不过从曹家一路过来,觉得气氛并不十分沉重,看来她不应该那样悲观。
一个侍卫在前边引路,来到一间厢房前头,躬身说道:“这会儿殿下大约服完药睡下了,太子妃可要进去瞧瞧?”
来都来了,多等会儿也没什么,不过傅瑶私心想着,还是亲眼看看比较安心,便说道:“咱们悄悄的进去,别吵醒太子就是了。”
侍卫应声,轻轻将门推开,阳光透过一条斜缝照进去,照见的却是一个女孩子清秀的面容。
侍卫诧道:“三小姐,您在这儿做什么?”
傅瑶默默皱起眉头。
女子脸上显出惶惑,呆呆不能做声。
第89章 说猖狂
连秋竹也瞧出不对, 当机立断上前:“有太子妃在, 这里不必你伺候了, 你先出去吧。”
语气里仿佛将她当成丫鬟。
女子脸上一红, 想解释, 又不知如何解释, 只好随着侍卫出去。
傅瑶瞧她分明有些留恋之意,心下更对这女子起了疑心。
她来到卧床前, 见元祯果然安心躺着,呼吸平稳,气色也非常红润——比想象中好上许多。
秋竹知机, 抱起皎皎道:“主子,我先带小小姐出去吧,免得吵醒太子。”
“去吧。”傅瑶点头, 目光仍凝视着床上人。
秋竹带上门出去, 屋内的光线立时变得昏暗,像陈旧的夕阳光,照着寂寂无人的老房子。
元祯的一只手从被子里垂下来,傅瑶给他塞回去, 一边为他掖好被子, 嘟囔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蹬被子……”
“阿瑶……”一声低低的呼唤从元祯嘴里出来。
是真耶?梦耶?
有那么一会儿,傅瑶怀疑他在装睡,故意玩这些把戏作弄自己。谁知静静地坐了片刻,元祯并无醒来的迹象, 看来是真睡着了。
她为自己的多疑感到惭愧。
这样枯坐也是索然无味,傅瑶情不自禁盯上元祯的面容。多日不见,她只能在想象中描绘元祯的容貌,如今终于实打实的相见,她才发现元祯比她想象中更能称得上美人——原谅她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许是病中吃了太多补药的关系,元祯脸上有了点肉,轮廓比先前柔和了些,唯独嘴唇仍是相当的薄,细细如同刀锋,泛着清冷而锋利的光。都说薄唇的人无情,不知道这条定律对元祯适不适用。
她情不自禁沾上那两片唇。
眼前紧闭的双目忽然睁开,元祯木愣愣的看着她。
傅瑶觉得脸上腾地烧起来,忙挪开头,正色道:“你醒了?”
元祯仿佛不能相信,还揉了揉眼睛,迟疑道:“阿瑶?真的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山精鬼怪变的吗?”傅瑶不禁好笑。
“你怎么会来这儿?”元祯仿佛还停留在梦游的状态。
“当然是听说你受伤颇重,你都要死了,我能不来看你吗?”傅瑶没好气说道:“现在看来倒是好的很,真是白跑这一趟。”
元祯连忙为自己辩解,“年前那几日的确伤得很重,后来才渐渐好转,现在这儿还是麻的,不利于行。”
他露出一条缠着细棉布的腿。
傅瑶忧形于色,“能治好么?”
见她担忧,元祯的声音柔和了些,“太医说,再休养半个多月应该就没事了。”
傅瑶放下心来,又嗔道:“你也不往宫里通个消息,让人白担心一场。”
“我哪里没有递信回去,是他们行程太慢才耽搁了功夫。不过,你能来,我很高兴。”元祯捉住她的手笑道:“我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儿养伤,真是好没意思。”
“我可瞧不出你哪儿孤单。”傅瑶立刻翻起了旧账,冷眼瞧着他道:“来的时候,我还遇上什么三小姐,有佳人作伴,这点小伤算得什么?”
“你遇上她了?”元祯有些愕然,旋即拥她入怀,“那是些不相干的人,咱们不用理会,且说正经的,你究竟怎么出来的?”
傅瑶便将自己如何听到消息,如何产子,如何向成德帝请求过来探望,种种细节都一一道出。
元祯听得面容揪起,“也就是说,你才生产完就上路了?”
他以责备的眼色看着傅瑶,“你也太不顾惜自己身子!”
傅瑶为自己抗辩,“那没法子,你要真死了,我岂不是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再说,我不是好端端的没事吗?”
元祯瞪着她不说话。
末了还是傅瑶服软,“你别生气,我自己的身子自然心里有数,孩子也平平安安——是个很健壮的男孩,陛下见了都说欢喜……”
元祯叹道:“阿瑶,我只要你平安就好。”
又是这种诡异的语调,傅瑶急于转换话题,“有一件事你一定猜不到,我还带了另一个人。”
她让秋竹将皎皎带进来,皎皎一见面就扑到元祯怀里,眼泪汪汪的唤道:“阿爹!”
傅瑶在旁喝道:“仔细些!你阿爹还病着,别压着他。”
元祯却和女儿站在同一阵线,朝这边笑道:“不妨事的,我没那么弱不禁风。”
皎皎往他脸颊上蹭了蹭,抱怨道:“阿爹你长胡子了。”
元祯抱愧说道,“这些天一直卧病在床,也没来得及打理面容。”
皎皎却十分讲求实际,立刻从他身上下来——惹得元祯后悔不迭,决定明日就刮掉这片新长的胡茬地。
皎皎下了床,牵着傅瑶的衣裙说道:“阿娘生了小弟弟,小弟弟留在宫里,我就随阿娘出来了。”
元祯含笑看着她,“你胆子倒大。”
皎皎得意的扬起圆润的下巴,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
曹三小姐回到家中时,门房正在向曹太太回话:“……那女子好大的阵仗,二话不说就让人将刀架到我脖子上,小的实在没法,不得已才领着他们过去……”
曹太太听得眉毛紧紧蹙起。她是个结实的妇人,身材高大健壮,一张尖枣子脸上颧骨异样突出,可知是个精明人物。
她一眼瞧见失魂落魄的女儿,唤道:“莹儿,你怎么了?”
曹莹的眼圈儿又红了,“我……我被人赶出来了,她们说那里无需丫鬟伺候。”
居然敢将她的宝贝女儿当成丫鬟对待,曹太太眉毛倒竖:“谁这样大胆?那可是曹家的宅子,就算太子殿下也该讲点道理。”
曹莹垂着头,声音极低,“那人说什么太子妃……”
门房及时抓住话头,“小的遇上的那伙也自称是太子妃。”
太子妃好好的怎会来云阳?若说是假冒,谁敢假冒太子妃的名号?
曹太太心念电转,吩咐奴仆道:“去打听一下别院有何动静,及时过来回话。”
若那人是假冒的,太子殿下理应比她们更加生气。
得到的消息却是别院十分祥和,并无吵闹异动。
看来真是太子妃来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门房率先说道:“小的早就听闻这位太子妃为人悍妒,行事十分乖张,从当良娣的时候就是专房之宠,如今成了太子妃,宫里竟连一个侍妾也没有,听闻太子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呢。”
曹太太冷笑道:“这种女人有什么好,一门心思霸着太子,如今竟从宫里追到云阳来了,这家教还不如咱们呢。莹儿,我看你比她可强多了。”
曹莹还在为方才的误会委屈,曹太太责备的看着她,“哭什么哭,一两句重话就受不了,就这样还想嫁给太子呢,我看连个小厮你都未必拿捏得住。”
曹莹才得了一句夸,又挨了一句骂,悲喜交加之下,眼泪更加汹涌。
晚上曹郡守回来,曹太太一边替他更衣,一边就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他,“门下人来报,说是太子妃来了,自顾自去了别院,这会子只怕已经住下。”
“太子妃?”曹郡守顿了一顿,脸色有些古怪。
“她自己那样说的,谁知道真假,我也没亲眼见识。”曹太太的语气有些不平。
曹郡守淡淡说道:“太子既然许她住下,自然认了她是真的。咱们这东道主之谊总得尽到,明儿你亲自过去探视打声招呼,也好知道究竟。”
曹太太见他好像没事人般,自己更增怨怼,“凭什么要我过去探视?那女子实在气焰嚣张,就算她真是太子妃又如何,也不该动不动把刀架到人脖子上,连三姐儿也吃了挂落。俗话说得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她却完全没把你这个郡守放在眼里……”
曹郡守皱眉看着自家太太,这妇人好生糊涂,他冷冷道:“什么叫上下尊卑之别?不是你去拜见太子妃,难道等太子妃来拜见你一个郡守夫人不成?别人再猖狂是别人的事,谁让咱们地位低,便得受着,这点道理总得占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