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得到保证,刘姨娘的语气恢复到往常的温柔。
很快就到柴房了,白日里雨苔已经打点过了,看守沈姨娘的两个家丁便悄然离去,雨苔在外面守着,刘姨娘推门而入。
“你来了。”沈姨娘坐在地上,听见门开的声音,没有抬头。
刘姨娘关上门,将屋内的灯火点燃,一室的昏黄:“是啊,我来了。沈清舒,我倒是小瞧你了。本以为你深居简出十几年,在谢府跟个透明人似的,却不想你也存了势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买通下人,传消息给我说你要见我。”
“呵。你说你小瞧我,我又何曾不是小瞧了你?被关在这里,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把事情想通了。原来啊,那个柔柔弱弱小白花一般的刘姨娘才是最可怕的人啊,谢府众人都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自知。”
沈姨娘抬头,刘姨娘看见她神情憔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刘姨娘心情大好,靠在墙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道:“我知道你找我来是想做什么。我心情好,你想知道什么,我会让你死个明白的。”
沈姨娘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刘姨娘轻笑一声:“你现在被关在柴房,明日一早就要死了,怎么告诉别人?哦,明早有人送毒酒的时候你就可以和外人接触了是不是?哎呀,我忘了告诉你,明日送毒酒的人已经被我收买了,会让我的丫头亲自来送你。你说,她会不会让你有机会把事情说出口呢?”
沉默了半晌,沈姨娘说道:“你真是滴水不漏。”
“多谢夸奖。”刘姨娘说道,“好了,现在该你说了。”
沈姨娘一瘫,将身子靠在墙上,双眼放空似乎是陷入了遥远的思绪中:
“我想说的事情,太多了,不过不着急,慢慢慢慢说。先说什么呢?嗯,从最早那件事开始说起吧。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那时老爷被皇上派去江南赈灾。姐姐你喜欢看戏,所以那段时间便经常求夫人,请了戏班子到流芳园内唱戏,哦对了,我还记得那个戏班子的名字叫做飞琼班。姐姐你和老爷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飞琼班的后院吧?
“后来呢?后来老爷回来了,然后姐姐你就怀孕了。然后飞琼班就渐渐落寞了——据说是他们的台柱子去外地了?
“再然后,姐姐你小产了。大家都以为是我做的,虽然姐姐你像大家解释,但是大家依旧认定了是我下的毒手。
“姐姐,你说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沈姨娘眼神霍霍地盯着刘姨娘。
其实沈姨娘把事情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刘姨娘笑了起来,她眼睛本就是微微往上挑的,如今更显几分妖媚,在摇曳的灯火下时候生出神采:“是的,妹妹你真聪明,猜得对极了。丽娘这孩子的确不是老爷的,她亲生父亲是方允宁,那个飞琼班和梨香社的台柱子。我也并没有什么小产——我就是应该那个时候生的,怎么可能小产?倒是麻烦你替我被黑锅了。”
“对啊。你和方允宁苟且之后,发现自己有了孩子,于是你打算浑水摸鱼。刚巧老爷回来了,于是你就顺理成章地怀孕了。可是你就要生孩子了,在众人眼中却只怀了八个多月。那怎么办呢?只能小产了。”沈姨娘自嘲道:“我真傻。你那时那么宝贵自己的肚子,走到哪里都是一大群人跟着,怎么会突然就和我独处呢?”
“罢了罢了,多说无益。”沈姨娘摇摇头,继续说道,“说完你怀孕的事,再说说我怀孕的事。丽娘出生一个月后,我也怀孕了。只是没想到一碗药就让我的孩子没了。木芝那丫头对我忠心耿耿,这么就突然想害我孩子呢?我想了很久,想了大半辈子都没想通。直到今天听到我‘又’害你的消息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
“害我流产的根本不是木芝,而是你!我怀孕的时候夜不能寐,你送礼我一个香囊。那个香囊里面有麝香对不对?”
刘姨娘点点头。
“果然如此。”沈姨娘叹息一声,“只是可怜了木芝那丫头。”
“可怜什么?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会选上木芝?”刘姨娘说道,“妹妹你怀着孕,不能伺候老爷,便想着把木芝送去老爷身边。既能除了你的孩子,又能除了木芝,一石二鸟。”
沈姨娘注视刘姨娘良久,才仿佛叹息道:“是我害了木芝。”
“什么害不害的?”刘姨娘昂起头,“在后院里,为了活着,谁的手上没有沾两条人命?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
“为了活着?刘云蕙,别给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了。夫人为人如何,你不清楚?她可有半分为难于你?她可曾害过你?有这样的主母,是多少妾室姨娘梦寐以求的福气,你在她手下,只要安分守己,还怕不能活着?”沈姨娘黑白分明的眼睛内满满都是讥诮,“你这么做,不过是为了野心。你想要更大的权利,更高的地位,想和夫人对抗而不占下风。可是枉费你汲汲经营这么多年,夫人根本不把你当回事!”
“你住嘴!”刘姨娘脸沉了下来,沈姨娘的话戳中她内心最深处的痛处了。
沈姨娘笑了一会,停下来,说道:“哈哈哈,我不笑了,咱们接着说。之后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一直到今年。梨香社进京了,也就是说,方允宁回来了。你们更加肆无忌惮,胆大妄为。姐姐你之所以对我动手,是因为我撞破了你和他的□□吧?”
刘姨娘点点头,沈姨娘又道:“那么,我问你,谢长松和你肚子里的东西是不是老爷的?”
刘姨娘抚摸着肚子,说道:“长松是老爷亲生的,而这个孩子,我也不知道他父亲是谁。”
刘姨娘脸上又浮起那风情万种的、诡异的笑:“可是那都不重要了。只要大家都认为是老爷的,只要老爷认为是他的,那这个孩子就是老爷的,不是吗?”
“是啊,都不重要了。”沈姨娘喃喃道。
过了一会儿,沈姨娘闭上眼睛:“你走吧。”
刘姨娘仔细端详着沈姨娘的脸:“其实,我也不想你死的,真的,你是谢府内唯一一个不求什么只对我好的人,很感谢你对我的真心。不过,大概你只会觉得我假惺惺的吧。”刘姨娘笑笑,“那么,祝你送死愉快。”
雨苔等在外面,见到刘姨娘忙来扶住她,刘姨娘问道:“没什么意外吧?”
雨苔咬紧唇摇头。
“那就行。走吧。”
回到秋荷居,谢训如她意料一般沉睡,她的心放下来,爬上床,也睡了。
……
翌日。
刘姨娘服侍谢训穿好衣服,这时雨苔送来安胎药,又退了出去,出门前她深深看了刘姨娘一眼。
“喝了吧。”
“嗯。”刘姨娘乖巧地端过碗一饮而尽,放下碗,用手绢抹了抹唇角,犹豫着说道:“老爷,妹妹那里……”
谢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待会儿就派人去柴房。
”
刘姨娘皱起眉,忧伤地说道:“唉,妹妹怎么这么想不开,做出那种事呢?真是……啊!!”
刘姨娘捂住肚子,冷汗直冒,“老爷!我……我肚子好疼……那碗药!那碗药有问题!老爷……”
不过短短的功夫,刘姨娘已经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了。
她觉得下面湿湿黏腻,低头一看,白色的裙子已经隐约可见里面的鲜红漫出,她的声音带着颤抖:“老爷,我的……我的孩子……”
“这孩子,不要了吧。”
贺氏猛地抬头,眼神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谢训对她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有一股寒意在里面:“不知道父亲是谁的野种,不要也罢。”
刘姨娘张大了嘴。一瞬间,她连疼痛都忘记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谢训。
“那日我收到了沈姨娘的消息,便存了疑心,你泡的茶我并没有喝,所以晚上我没有睡着,而是跟着你一起去了柴房,听见你和沈姨娘的对话了。
“你想说什么?雨苔是吧?我用她父母威胁她,她自然会背叛你。”
“你安心地去吧。长松是我的孩子,我不会为难他。至于丽娘那孩子,只要她安分地一直待在姑子庵,我也不会害她。”
谢训说着,向刘姨娘伸出手,掐住她脖子。
刘姨娘快窒息了,下腹又痛得直哆嗦,根本说不出话来。
“想来咱们第一次见面,一直到你被混混欺负,都是你精心设计安排的吧?刘云蕙啊刘云蕙,你可真好,真好!”
随着第二个“好”字出口,谢训的手猛地用力。刘姨娘只觉得听见什么东西断了,然后就闭上了眼,再也睁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国庆节和中秋节双节快乐~~
作者君也要在假期内出去浪啦,所以更新就不能保证了,不过本文也快结束了,会尽快完结的。
最后,抱抱亲爱的们~
PS:反派要么死于话多,要么死于戏多,刘姨娘真是话多戏也多。
☆、归人(一更)
听说刘姨娘突然小产,不仅孩子没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丢了。
听说沈姨娘和家丁偷情是一场误会,沈姨娘被放出来后,依旧跟在老太太身边,只是再难见上一面。
听说五小姐不知为何,不再留在谢府,去了姑子庵,只等生下孩子就遁入空门。
听说那梨香社的方允宁不知为何突然失踪,报官无果后,梨香社于某个下午搬出京城,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
又是一年冬天。
谢长歌开了窗,见外边白雪皑皑,好个琉璃世界。一排排梅树也开花了,像极了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只用眼睛看仿佛都能感受到暖意。
“清砚,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谢长歌问道,嘴边凝起一团白雾。
清砚正在给她整理床,闻言答道:“今日是十二月初三。”
谢长歌的话仿佛叹息一般:“都十二月了啊……”
上辈子她死去的时候,是十二一月底。如今,她活得好端端的,母亲弟弟均在身侧,还有个挚爱之人在远方,每三天送一次信。
她觉得她很幸福。
而楚亲王府也有着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命运。本应该死于狎妓的安景风几次三番被胡诗娴从青楼拎回来,闹得满城风雨,一时成了京中茶余饭后的笑谈。安景风气急了,意图休妻,胡诗娴也是个狠的,让右相在皇帝面前告状,皇帝把安景风召进宫中痛骂了一顿,于是安景风委委屈屈地不敢再提休妻一事了。
也正因为如此,安景风顺利地活到了现在。
谢长歌觉得世事真是奇妙。
不过也该如此。如果和上辈子一样的话,她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
十二月十日,京城再出大事:皇帝服了清虚子呈上的药物,中毒昏过去了。
十二月十一日,皇帝突然清醒,任命太子暂管国事,然后又昏过去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有些人袖手旁观,有些人蠢蠢欲动,有些人按捺不住,有些人上下其手。
刀光剑影,一触即发。是太子稳住了京中局势。
十二月十五日,皇帝醒来。
有人加官进爵,有人下狱待斩,有人富贵加身,有人倾家荡产。
十二月十六日,革去清虚子国师一职,打入天牢。
十二月十七日,赵王系的平王被贬为庶人。
十二月十八日,静和接替国师的位置。
一番腥风血雨之后,很快就要迎来新年。
在这场大清洗之中,赵王一派损失惨重,幸好二房谢议位不高权不重,反倒保住了官位。谢训谢府其他人并未涉入,因此还能过得安稳。
谢长歌正趴在床上和几个丫头剪窗花的时候,一个小丫头兴冲冲地跑进来,满面欢喜地说道:“小姐,大少爷回来了!现在正在夫人那儿!”
“什么?长兄回来了!”谢长歌连忙翻身,一个咕噜下了床,一边穿鞋一边道:“清砚,把斗篷和火炉准备好,我马上就去。”
那丫头笑着说道:“大少爷还带着少奶奶一起来的。”
谢长歌更是惊喜:“清砚,把我那个紫檀盒子取来!”
进了荣安堂,便看见一个挺拔青年,旁边站着一位身形纤细的女子。谢长歌喊道:“长兄。”
谢长松回首,带着笑意:“三妹妹。”
谢长松离京快一年了,如今一见,抛去了以往的青涩怯懦,整个人看起来自信多了,眼神中满是神采。
谢长松摸摸她的头:“玉娘长高了。”
谢长歌抬头:“哥哥也长高了很多呢。”
二人叙旧完毕,谢长松身边的女子才笑道:“这便是三妹妹吧?果真如阿松所说的玉雪机灵,美丽得我眼睛都移不开。”
谢长歌顺势看她,这位郭小姐并不是那种美艳型的,只清秀怡人,但一双眼睛极好,望着谢长松的时候温柔得快要掐出水来,可见二人关系极好。
谢长歌喊了一声:“嫂嫂好。嫂嫂真好看。”
谢长松和郭氏于十一月在云州成亲。
郭氏将一双手套给谢长歌:“这是我亲手做的,我也就只有这个能拿出手了。三妹妹千万别嫌弃呢。”
谢长歌接过:“这是白狐皮做的吧?这么纯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狐狸皮真是难得,感谢嫂嫂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清砚。”
清砚上前,把那个紫檀盒子交给郭氏。谢长歌说道:“这是我给嫂嫂准备的礼物,一副我亲手绣的送子观音图。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是妹妹的心意,也是期望。”
谢长松在一旁开口道:“你不知道,我这妹妹的绣工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好。”
郭氏笑道:“妹妹有心了,多谢妹妹了。”
谢长歌注意到,她把那个“三”字省略了。
谢长松对贺氏说道:“母亲,我想去看看妹妹,就先告辞了。”
贺氏和颜悦色道:“我知道你纯善,必定要去看望亲妹的,便已叫了车夫送你。你们早去早回,我们晚上一家子一起用膳。”
……
这个春节比以往冷清了不少。
刘姨娘死了,沈姨娘不愿露面,谢长怜不肯回来,谢长萱嫁了人,也没有回来,谢长卿要陪太子参加宫宴,周氏血崩了,原本就人口不多的谢府更是稀稀疏疏。
幸好谢长松携妻子回来了,不然只怕这个春节更没有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