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颔首,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良久,终究是舒展了眉头,轻声道:“一场闹剧,殿下何必放在心上。”
“是啊。”凤巧颜应和着,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假的终究是假的,即便是有人传了千遍万遍,也终究不可能成为真的。”说到此处,不由得洋洋得意起来,“瓷宁妹妹就是爱闹,你说她是不是同七哥约好了一同逃婚,连方法都一样。这若是没有约好,可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文茵依旧面上带笑,不论凤巧颜说什么,都未曾变脸色。且不说她根本不在乎这些,便是当真在乎,自己是郡主,她是公主,身份本就比他人矮了一截,心里头再不服,也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
所以便以退为进,文茵聪慧,知晓凤巧颜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在警告自己莫要妄想着同她抢云瓷央,言语之中透露出同云瓷宁的亲昵,又适时提到云瓷央。
只是凤巧颜不知道的是,仅仅是她那句“呀,大老鼠要在眼皮子底下溜了。”便已经能够让她趴在起跑线上再也起不来了。
*
云瓷宁所在的画舫之中,气氛早已被带动起来,方才刚认识的几个年轻人,很快便打作一团,便是有些拘谨的穆雨也参与进来,与他们一同作画。
站在桌前的云瓷宁咬了咬毛笔后端,看着白花花的宣纸,不明白古代人的娱乐方式为什么只停留在琴棋书画上头。
要是自己来办一场趴体,那最大的活动肯定是——吃!把全城的小吃都集合在一起,想吃什么吃什么,然后遇见自己爱吃的食物,便诗兴大发,张口便是一句诗——
什么“日啖荔枝三百颗”呀、“熟油新作饼香”呀,想想都觉得十分高兴。
尽管自己会画一些简笔画,可并不代表这种画会被所有的人接受,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边,晏佑好像画了个大饼,云瓷宁嗤笑一声,当真是现实版画饼充饥。
再转头看看自己左边,穆雨笔下的山水十分引人注目,墨色调的浓淡相宜,引得几个纨绔子弟啧啧赞叹。
忽而,云瓷宁灵光一闪,咧嘴时露出一颗虎牙,想到画什么了。
半柱香后,三人都昂首挺胸地站在自己的画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只见晏佑动作潇洒地将宣纸展开,却因为动作太快将手边的砚台一把从桌上给掀了下去,漆黑的墨汁溅了他一身。
众人正想开口教他去换身衣裳时,晏佑却乐得拒绝,摆摆手道:“我决定了,这件衣裳今后我不洗,就叫它‘泼墨衫’,普天之下,仅此一件,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画舫里头的人不由得被他这句话逗乐,同时也佩服他这豁达的心性。
既然晏佑说了没事,他们也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画上,云瓷宁忍不住笑出声,原来画的不是饼,那歪歪扭扭的圆形之外,新添了几个小圈,勉强能认出是只甲鱼。
还别说,画的挺像,有种现代主义风格。
你问什么是现代主义,用人话说就是:看不懂的东西。
一人擦了擦汗:“小侯爷胆大,竟还画王八……”
“粗鄙。”晏佑鄙夷地看了那人一眼,指着自己的“旷世奇作”脸不红心不跳道:“文人要懂得说雅言,什么王八不王八的,这叫玄武。”
“……”
空气突然安静,众人盯着那画上的“玄武”盯了许久,没说话。
不知是谁先开口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赶紧去称赞穆雨画的好,说什么同京城七殿下的丹青有的一比。一提到七殿下,云瓷宁更加纳闷,这是第二次听到别人说七王爷丹青画的好了,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啊?
还未等云瓷宁回过神来,一群人却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身旁,忽而晏佑瞪大了双眼,指着空白的宣纸问道:“这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云瓷宁眨了眨双眼,“谁说什么都没有了,你再好生看看。”
晏佑摇了摇脑袋,凑近了几分,差点就要把那张宣纸给吃了,“还是什么都没看见,你画的是什么?”
云瓷宁微微一笑,道:“我画的呀,叫‘美人赏雪图’。”
☆、第057章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美人赏雪图?”看着云瓷宁说的像模像样的,晏佑还以为自己瞎了,这宣纸上明明什么都没有画啊!想到此,他的折扇末端置于宣纸之上敲了敲,问道:“雪去了何处?”
云瓷宁向前走了两步,弯腰将画舫上头的珠帘尽数掀起,江面之上波光粼粼,一缕阳光挤了进来,教原本在阴凉处的众人有些适应不过来,本能地眯上了眼。
“今日阳光这般好,这上头的雪呀,化了。”云瓷宁双手抱臂,笑道。
听闻这个回答的众人即便心里头觉得她说法荒唐,可偏偏又挑不出错来。天气热了,雪自然化了,还怎么画?
晏佑眨了眨眼,嘴角的坏笑愈发明显,接着便问:“那美人儿呢?美人当不会也化了吧?”
椅上的凤瓴不由得勾了勾唇,坐正了身子,细细听她下一个回答,似是来了兴趣。
云瓷宁十分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嗨呀,腌柚子你是不是傻,美人儿又不是雪人,怎么可能也化了?”
“噗——”云瓷宁对晏佑的这个称呼教众人笑话了半天,一人笑的直捶桌,另一个弯着腰怎生也直不起身来,直叫着“嗳哟、嗳哟。”
而那个被起了外号的晏佑不仅未曾生气,还同众人一起笑得开怀,从小他就不喜欢别人将自己的身份当回事,越是能同他打成一片不顾身份尊卑的朋友他心里越觉得欢喜,现在眼前便多了一个这样的朋友,怎生不高兴?
“我说这画叫什么名儿?”云瓷宁歪头,想引导着晏佑自己说出答案。
“美人赏雪图啊。”晏佑重复了一遍她说过的画名,却仍旧是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瓷宁摊手,十分无奈地继续解释道:“美人赏雪图,美人赏雪图,美人是来赏雪的,雪都没了她们还留在这里作甚?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听完这些解释的晏佑犹如醍醐灌顶般,双眸亮的如同夜幕中的星星,对云瓷宁充满了敬佩之情,不由得摇着扇子啧啧赞叹:“这倒是个好办法,以后若是爹爹再检查我的功课,我也这么办。”
很好,云瓷宁又靠着自己的忽悠大法收获了一位没脑子的迷弟。
“哈哈哈,除非小侯爷还想被罚。”那群纨绔子弟又开始损他。果真,话音刚落,晏佑便要跳脚,“还说还说!在姑娘面前就不能给我留个面子!”
正当众人又要乱做一团时,一直都很少开口说话的凤瓴忽而缓缓起身,一开口便是惊世之言:“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白姑娘的画作,在下可否收于书阁之中观赏?”
云瓷宁差些一头栽在了地上,方才她开玩笑不会被他当真了吧?一张白纸有什么可观赏的?此时此刻,云瓷宁只觉得自己是一个裁缝,还是替皇帝做新衣的那种裁缝,心里头只剩下深重的罪孽。
一抬眼,对上凤瓴的双眸,如同一汪深泉般清澈不见底,教人看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而在他身旁坐着的穆雨,在听见他要收藏云瓷宁的画时,不由得抬起头来多瞧了她几眼。眼神之中,不仅有打量与试探,还多出一分莫名其妙的情绪。
答应吧,你这明显是在坑人家;不答应吧,又显得太过小气了些。
好在晏佑这小子反应快,一收折扇,轻笑一声便能打破尴尬的气氛,他故意维护云瓷宁道:“阿瑾可是我的人生导师,瓴兄你要收藏她的画作,不拿出些诚意怎么行呢!”说着,他眯着眼搓了搓手指,示意凤瓴拿钱来。
“小侯爷这般快便改了称呼,还认了先生,教咱们自愧不如,自愧不如。”纨绔子弟摇摇头,笑着叹气,好像云瓷宁此刻当真成了个香饽饽般。
云瓷宁看到他这番动作,双眼一亮,果真还是迷弟最懂她的想法。钱袋丢了,自己身无分文,把这张白纸给卖了,不就可以拿到一些小钱钱了?
虽然骗人教她心里过意不去,但是她发四,以后赚到了小钱钱一定想办法还给他!
对面的凤瓴叹口气,有些责怪的看了晏佑一眼,文人之间是最忌讳谈到“钱”这个字眼的,便是提了,也要换成什么“孔方兄”、“阿堵物”之类。
在别人辛辛苦苦创作的画作面前提“钱”这个字,完完全全就是在侮辱别人。
如果云瓷宁知道他心里头的想法,肯定要热泪盈眶地奔到他身前,抱住他的大腿喊道:“我不介意,来吧,来用小钱钱尽情地侮辱我!”
接收到凤瓴的眼神,晏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了口,坐在椅上大口大口地灌茶。
凤瓴勾唇,调整好了表情,决没提“钱”那个字,十分有诚意道:“不若这样,白姑娘说件最想要的物品,在下拿它同此画交换。”
“什么东西都行啊?”云瓷宁挑眉,似是有些不相信,她要是说喜欢天上的星星呢?
“嗨,阿瑾你喜欢什么尽管说。”晏佑似是她肚里的蛔虫般,“除了天上的星星这等买不到的东西,其他东西瓴兄定能拿到手的。”
“这么厉害?”云瓷宁继续怀疑。
“你是不知晓瓴兄的身份吧?”晏佑嘴快,一时没瞧见凤瓴暗示的眼神,真相脱口而出:“瓴兄乃是当今陛下的第六子,名讳凤瓴,只是常年在永宁生活,且同我一样不喜权势纷争,这才隐去了六王爷那个称号。”说到“跟我一样”四字时,晏佑十分骄傲地拍了拍胸脯,惹得云瓷宁笑出声来。
忽然便乐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云瓷宁道:“好巧,你也姓凤哎,我们家小黄鸡……”话说到一半,方才还在笑个不停的云瓷宁向上弯起的嘴角登时平了,画舫里安安静静的,似乎都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云瓷宁压下心中酸涩,又扯起一抹笑,故作轻松道:“我是说我们家养的小黄鸡叫小凤,是不是很巧?嘿嘿嘿。”说完之后,云瓷宁自己一个人傻笑三声,俄而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敢把当朝六王爷和鸡比,她怕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想到此处,云瓷宁一张脸顿时僵了,那尴尬的笑容也迅速自脸上溜得无影无踪。
☆、第058章 一目十行,其实文盲
“的确很巧。”让云瓷宁没有想到的是,凤瓴不仅没有责怪她说错话,反倒还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他身旁的穆雨不由得偏了偏脑袋,面带疑惑地看了一眼凤瓴的侧脸。
觉察到那人的眼神要看往自己这边,穆雨忙又低下了脑袋,耳根还不知为何,红的如同熟透了的苹果。
这诡异的气氛就这样持续了半晌,凤瓴忽然提醒道:“白姑娘还未曾对在下说想要什么呢。”
云瓷宁瞧他既然不计较,自己也不扭捏,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同晏佑方才一模一样的动作,搓了搓手指,坏笑着没有说话。
“二十五两。”凤瓴脸上竟浮现了一丝笑容,对上晏佑询问的眼神:“你不是说不提钱吗?现在打脸了吧?”
凤瓴一本正经地保持着微笑,眨了眨双眼,继续用眼神同晏佑保持着交流,“对呀,‘二十五两’四个字里头,哪有‘钱’字?”
一旁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两人眼神交流的云瓷宁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说二百五十两?”
“有何不可?”凤瓴微笑反问,倒是教云瓷宁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乖乖,卖一张白纸便能卖二百五十两银子,她在女骗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不知在下方才说的话,白姑娘意下如何?”凤瓴的嘴角依旧噙着一抹笑,温柔地问道。
这下轮到云瓷宁惊讶了,她本以为凤瓴只是说着玩玩罢了,没想到他竟真的想买下这幅画,而且确切的说这根本就是张白纸,最最重要的是他一出手便是二百五十两,难不成古代的人脑子都很迟钝,很容易骗么?
还是管理国库的人正巧都被她给碰上了?
“你……当真要买下啊?”云瓷宁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在下何时骗过白姑娘?”凤瓴未曾正面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反倒将另一个问题直接抛给了云瓷宁,堵得她不知如何接话,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话题终结者吧。
我俩不过匆匆见过几面,你想骗我连时间都没有呢!云瓷宁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接着便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那张白纸塞进了凤瓴的手中,生怕他反悔,忙道:“成交!”
凤瓴着实被她这般风风火火的行事风格给吓着了,有些尴尬地扯平了手中的宣纸,“白姑娘可否在上头题上几个字?”
“好啊好啊。”云瓷宁一口便答应了,不就题几个字么,好在不是让自己作诗,不然她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
但是凤瓴的下一句话教她后悔万分——“可否注上姑娘芳名?”
云瓷宁面上未动,内心却想“突突突”了他。
那个瑾字,她从南无涯给她改名时便未曾写对过,现在他竟然让她题名字?云瓷宁一张脸都绿了,挠了挠头,双眉拧成了个“八”字,打着哈哈道:“名字有什么好题的,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世间定还有千千万万个白瑾,不若我题句诗吧。”
没想到,云瓷宁胡乱说的一句话,在凤瓴心里头理解之后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再抬头时,云瓷宁正提笔思索有什么合适的诗句可以题在上头。
“无边落木萧萧下,青草池塘处处蛙?”这个意境貌似太过悲伤……
“问君能有几多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不行,这个太长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不对,不对!云瓷宁烦躁地抓抓自己的脑袋,差些暴走,自己这脑子里头都记得是什么啊?怕是语文老师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云瓷宁总有一种语文老师会穿越过来打她的感觉。可是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人的大脑记忆空间总是有限的,前几天因为背《毒典》里头的空间全被药草给占据了,这些诗句自然而然便被当作垃圾给清理掉了。
凤瓴好笑地瞧着她似个猴儿般上蹿下跳,以为云瓷宁预备自己作一首诗,也没出声催她,只静静地在一旁等着。
忽而,云瓷宁灵光一闪,用手拍了拍脑袋,总算是想起了一句完整的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正巧她画的便是美人赏雪图,这诗也是描写雪景的,题上去再切题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