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想云瓷宁站起身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二哈的脑袋,教育它道:“我说小麻雀儿啊,咬人之前得先瞧瞧他是谁,万一咬到了什么不该咬的人,当心我将你的狗牙拔了,看你还怎么犬吠!哼!”
被骂的狗不仅未曾变得狂躁反倒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紧盯着一旁的凤巧颜,好像在说:“连我都知道这句话是骂你的。”
云瓷宁觉得自己指桑骂槐的技能又提升了一个档次,某公举不是最喜欢骂自己是大老鼠嘛,今日我便还嘴回去,反正大家都是四害之一,彼此彼此。
说罢,领着二哈便扬长而去,毕竟她今日还有个诗会要参加,可不能忘了她的一百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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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珏客栈”这四个字对于永宁的百姓来说并不陌生,大约在两三年前,有间“玉珏客栈”在东街默默开张,彼时客栈规模算不得多大,占据的地势也不怎么好,但那店老板却独有一套经营的手段,仅仅一年便将这间客栈做大做强。
后来,听闻又有一位幕后之人加入其中,永宁城内这才多出了许许多多名字一样的客栈。
但总的看来,现下生意最好的,还要数这间最早开张的客栈。
坐落于东街的这间玉珏客栈,现下规模已经扩展到半亩之大,里头大堂、客房、庖厨、后院儿,等等结构一应俱全,更甚者还有个专门开设教世家子弟用来打马球的场地。
永宁诗会,是十几年前一位文人留下来的传统。
前朝上大夫韫玉先生曾游学于永宁,彼时正值初夏,和风旭日,逸江旁的江岸还未完全建起,那时周遭全是泥土,栽种着一排排青竹。
微风拂过,茂林修竹,行路多日的韫玉先生感到有些疲乏,便靠在竹林之内的一块儿大石旁休息。
途遇几位对诗词歌赋兴趣盎然却因家中种种原因未能去私塾的年轻人,几人本是为了生计,来竹林砍些竹子回去的,却不想碰见了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当下竹也不砍了,凑在大石旁同韫玉先生闲聊两句。
教韫玉始料未及的是,几位后生虽没接受过正式的教育,每人的肚里却有对诗词独到的见解,聊了半晌,几人顿感相见恨晚,于逸江旁对诗饮酒,目送归鸿,好不快活。
自此,以诗会友这段佳话便在永宁盛传开来。
韫玉老先生不仅在文学上造诣极高,且是位赤胆忠心的纯臣。尽管身份放在现在来说有些尴尬,但斯人已逝,他的精神还是十分值得后人缅怀的。
这也正是永宁诗会流传到今日的原因。
今日玉珏客栈为了永宁诗会耗费了不少心力,站在外头便能瞧得出来——原本以简约著称的客栈装潢,现下屋檐的角上挂起了几盏红灯笼,红绫也随风飘荡,客栈门前摆着一方几案,上头摆放着不少用来参观的文人墨宝,为这间客栈平添几分墨香。
安顿好二哈的云瓷宁自客栈外头踱了进去,天色还早,这个时辰客栈里头没什么人,也算不上拥挤,故而云瓷宁没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站在凤瓴身旁的晏佑。
本应当在雅间里好生坐着的晏佑偏嫌里头闷,实际上是想出来找云瓷宁,现下瞧见她总算是到了,忙站在二楼的回廊里头朝她招手教云瓷宁上去。
进了屋子的云瓷宁这才明白晏佑为何要说屋子里头闷了。
一个雅间,里头坐了四人,凤瓴、凤巧颜、文茵还有她哥,再加上他俩,通共有六人,原本用来用膳的地儿今天也因为特殊情况腾了出去,中间以一道珠帘隔着,还算大的雅间被生生分作了两半,不闷才怪。
不过好在雅间的另一半坐着的是曾经在画舫上对唱的几个纨绔子弟,他们同晏佑的关系还算不错,故而行事不必收手收脚,在诗会还未开始之前,晏佑似个猴儿般在两桌之间窜来窜去,腚还未将椅子捂热,便又起身去了另一处。
一会儿问问凤瓴今日预备拿第几名,一会儿又跑到隔壁端来一盘瓜子说是要孝敬老大,惹得几个纨绔子弟笑个不停,纷纷嘲弄他有了老大便忘了兄弟。
几人索性将中间用来格挡的珠帘束起,也省了晏佑掀帘子的力气。
几个年轻人闹得正欢时,雅间的房门却被小二敲响。
离门最近又坐不住的晏佑立即从椅上窜了起来,跳到门前问小二有什么事情,那小二佝了腰毕恭毕敬地答道:“隔壁的老爷听闻六王爷在此处,特地教小的前来添一壶君山茶。”
里头的一众人纷纷调笑道:“竟是名贵的君山银针,今儿大伙算是沾了瓴兄的光,能大饱口福了。”
坐上的凤瓴却皱了皱眉,见小二过来添茶,忙起身行了个虚礼。
壶是百鸟闹竹林球形茶壶,茶水倒入杯中的一瞬,清香弥漫了房间的各处角落,如针般的茶叶在冲泡后悬于汤中而后冲升水面,复又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蔚成趣观。
即便是平常不将品茶当件正经事的晏佑瞧着醇香的茶水也忍不住啧啧赞叹。
他的手还未碰上茶杯前的一瞬,便被凤瓴中途截胡了,“可否替在下引见一下隔壁的那位老爷?”
他在宫外头生活那般多年,很少有人再提起六王爷这个称呼,自然,除了宫中之人。
既是宫中之人,又知他喜品茶的,屈指可数。
果不其然,隔壁雅间坐着的,当真是一个熟面孔。
还未等凤瓴开口,对面那人便率先起身行礼,“老臣见过六王爷。”
凤瓴忙上前两步将其扶起,“瓴离宫多年,丞相大人只将瓴当做个平常人便罢了。丞相大人为国分忧,瓴一介虚度年华的后生,承此大礼,实在是说不过去。”
☆、第072章 不愿将就,装逼没够
尽管凤瓴的手已然触碰到了穆青云的衣袖,但在他的眼里,当少的礼仪一个也少不得,故而即便是撑着年迈的躯体也要弯下腰去将那礼行完。
少顷,却见一个着鸭黄襦裙的女子施施然自屏风后头走来,在穆青云的身旁站定,低头对着凤瓴福了福身道:“栀雨见过六殿下。”
即便凤瓴这几年都在永宁呆着,但对京城的事情也不是一点儿都不了解。更何况当年丞相大人的千金出生那般大的事情,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心里转了几个来回便知眼前之人是何身份。
“小女名栀雨,本想教她好生在云扬呆着,此次却多番求老臣定要带她来永宁,为的便是来此处见识见识这诗会盛况。”穆青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势请凤瓴坐下。
这间屋子显然较方才那间空旷些,一般大的屋子,里头只坐着穆青云、凤瓴和穆栀雨三人,虽说不闷,却总教凤瓴觉得有些心慌。
桌上摆着的是南瓜钮茶壶,里头照样是君山银叶,三足莲瓣里头盛着的青枣教人垂涎欲滴。
凤瓴弯了弯嘴角,客套道“令媛柳絮才高,又笃学好古,着实令人敬佩。”却在一瞥眼瞧见穆栀雨的脸时微微愣了。
方才还侧着眼偷瞄凤瓴的穆栀雨瞧见他往自己这边望,忙举了手中的团扇将半张脸遮住,低下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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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姐姐那般说,是否太过分了些。”小丫鬟掀起了轿帘,悄声抱怨了一句。
热闹非凡的街道上,一顶小轿正停在琼仙苑的门口,今日的琼仙苑不似平常那般人来人往,一是因为永宁诗会;二是大家都知晓,每年的永宁诗会姝月姑娘都会到场献艺。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听她琵琶的机会。
要知道,平日里她虽然宿于琼仙苑,却很少见她出面,怕是红袖香的头牌也没她那般大的架子。
低头进了软轿的姝月眉头轻皱,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道:“莫要说了,先去客栈吧。”说罢,她又吩咐了一声外头的小丫鬟,教她拿好自己的琵琶。
那小丫头似是十分不平,临了起轿还要一边走一边道:“姑娘只远远地瞧过那白姑娘一面,谁知那日来的到底是不是白姑娘,传错了信儿,便都怪在姑娘身上……”说到一半,抱着琵琶的手似乎抓的更紧了,“姑娘又不是专门替爷传信的,他们寻不着那劳什子白姑娘,便将脏水全都泼在姑娘身上了?翠儿说句大不敬的话,姑娘如今名满永宁,大可不必呆在这琼仙苑,免得屈了您的才。”
“住口!”软轿内的姝月忽而出声,语气尤为强硬。两道秀眉拧紧,长叹口气道:“莫要再说了,若不是殿下当初救我,哪里还有今日名满永宁的姝月?怕我早便在窑子里头烂了,尸骨都寻不到一处……现下便是受些委屈又如何,终归还是我的错……怪我没有及时通知殿下瞧见了白姑娘;怪我心狠故意将情况隐瞒;怪我不知羞耻想攀高枝,一个艺伎还未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望向伴在殿下身旁……都怪我……”
说着说着,轿里头的姝月喉咙哽咽,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抱着琵琶在轿旁走的翠儿只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忙教轿子停了下来,掀开轿帘凑过去安慰道:“辛姐姐刀子嘴豆腐心,她想多了说了姑娘,姑娘可别往心里去。再者,姑娘若是当真存着什么不正当的心思,何必要等至今日?翠儿就觉姑娘同殿下相配……”
“翠儿,不得胡言。”听闻最后一句话的姝月扯了袖中的帕子拭泪,嘴角却明显弯了弯,吸了口气道:“任凭她如何想吧,我问心无愧便是。”
胭脂铺后头站着的那个着月白衣裳的小孩儿似乎同周围斗草、趴在地上抓石子儿的小孩儿们格格不入,一双如星子般的眼眸眨了眨,抬脚溜进了琼仙苑。
看门的小厮还未抬手,那小孩儿便站在门口瞪他一眼,瞪的那小厮有些怀疑人生,直直站在门外愣了大半晌,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跑进了琼仙苑的后院儿。
乖乖,这又是哪家的小公子,小小年纪便逛花楼,长大了还怎么了得哟。
方将烟袋装上还未来得及躺在摇椅上的辛娘一抬头便瞧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惊的下巴差些掉下来,试探地唤了一句:“主……主子?”
已经变成个七八岁小孩儿的凤珏一屁股坐在原本属于辛娘的摇椅上头,本想抬起一条腿翘上另一条腿的,未曾想到翘了半晌都未曾翘上去,还差些从摇椅上头摔下来,十分尴尬的凤珏轻咳一声,像是个故作老成的熊孩子一般,开门见山道:“姝月在琼仙苑见过小……白瑾?”
辛娘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烟枪,犹豫半晌,不知憋在心里头的话当讲不当讲。她是回琼仙苑时才从别的丫鬟口中知晓这件事的,当日守在大堂之内的丫鬟都认得白瑾,姝月那般细心的人怎可能未曾留意?更何况白瑾还和主子有关系。
辛娘性子虽然比其他女子爽朗些,但她打小便是在风月场所厮混惯了的,女人之间的那些小心思,她看的通透,只是未曾点明罢了。
这才在姝月预备去玉珏客栈前旁敲侧击提醒了她一番,先甭管白姑娘人如何,辛娘只知作为凤珏的手下,首先要遵从主子的意愿,故而她在心里头是将白瑾放在第一位的。
听闻凤珏这个问题,辛娘答道:“见过,可姝月姑娘说她不认得白姑娘,这才错传了信,告诉殿下说未曾见到白姑娘。”
凤珏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沉默半晌,却没有再说什么,起身便出了后院儿。行了几步,忽而又转身问道:“她后来去哪儿了,你可查到了?”
“听闻白姑娘那日出了琼仙苑后便去了画舫,这些日子永宁活动很多,对歌、对诗……”辛娘话音未落,凤珏便如陀螺般冲出了琼仙苑的大门,小白瓷是最喜欢凑热闹的,对歌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最热闹的可不就是玉珏客栈的诗会了?
若不是玉珏客栈只是用来积累财富而并非是收集情报的机构,他怕是早便接了消息寻到小白瓷了,中间哪里还会出这般多的岔子?
☆、第073章 江山如画,油爆枇杷
委婉而又流畅的琵琶曲在玉珏客栈的大堂之内响起,和着大鼓之声,一幅春江花月夜图宛若在眼前呈现。
那琵琶声先是委婉,鼓声悠远,在人数较多的大堂之内余音袅袅,熏风拂江面,荡起圈圈涟漪,夕阳映江面,有一个在外的游子踱步于江边……
众人还在这悠远的意境之中流连忘返之时,又恍若听见江风习习、瞧见花草摇曳,花草与游子在水中的倒影,层迭恍惚。
却听琵琶曲“划然变轩昂”,姝月压在弦上的手拨动速度加快,方才那一派逍遥的景象在脑中打散,取而代之的是“江天一色共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壮阔之景。远远望去,江面的另一头,是白帆如点,渔歌越过宽阔的江面,搔弄着人们的耳朵。
俄而,那大堂之内若有百鸟朝凤,皆以啾啾之声相和,全曲进入高潮阶段,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二楼不少人听闻这琵琶声早已忍不住坐在椅上,纷纷移步回廊,伸长了脖子瞧,自然也不外乎爱看热闹的云瓷宁。
一时间,回廊之上人满为患。
良久,归舟破水,浪花飞尽,在波涛之后,小舟远去,万籁俱寂,方才还波涛汹涌的春江慢慢归于平静,这悠扬徐缓的旋律,教人回味无穷。
在琵琶声落下的一瞬间,客栈之内爆发出一阵阵掌声,众人对姝月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正当穆栀雨也同别人一样拍着手啧啧称赞时,却一瞥眼瞧见了身旁身体微僵的父亲,她朝那边靠了靠,低声唤道:“父亲?父亲?”
然而站在她身旁的穆青云好似什么都未曾听见一般,定在了原地。
那熟悉的琵琶声,还有低眉时的神情,当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大概是二十年前吧,她也是那样温婉地笑着,怀里头抱着个琵琶,站在二楼的回廊里头弯着嘴角瞧着他。
她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们确实“同是天涯沦落人”,却在相逢后恨不得当初未曾相识。
一想到二十年前的那桩旧事,穆青云便觉得有块儿石头压在自己身上一般,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实在是太像了,连眉眼,似乎都一模一样。
“父亲!”穆栀雨拉了拉穆青云的衣袖,还在发愣的穆青云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对上了凤瓴询问的眼神,解释道:“老臣瞧那位姑娘琵琶弹得甚好,这才沉醉其中……”
“弹琵琶的这位是琼仙苑的姝月姑娘。”穆栀雨笑意晏晏,知晓父亲平日里除了读书最爱的便是音律,那般多乐器之中,犹爱琵琶,听穆青云这般说,忙将她知晓的都说了出来。
“琼仙苑。”穆青云在心里头将这三个字默念一遍,暗暗记了下来,面上却并未改色,只微笑着点了点头,好似他真的只是欣赏方才那曲《春江花月夜》一般。
奏曲之后,姝月自椅上起身,施施然行了个礼,便被玉珏客栈的人请去雅间休息了。
众人瞧着那绣花鞋渐渐消失,直至关了房门也舍不得收起恋恋不舍的眼神。
穆青云此次来诗会纯属是凑热闹的,再者,自己一个老头混在一群年轻人之中,总觉得这些后生会放不开,不若自己好生休息半晌,也教年轻人们玩得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