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睡去。
☆、第74章 幽魂
灵魂一直出窍,回不去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余辉飘荡在人间,陪着她。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但他总是摸不到她,她也听不见他说话,更看不见他。
她时常从他身体里穿过,他们甚至无法完成一个简单的拥抱。余辉很恼火。
严路去鞋铺门口坐着,一坐就是一个钟头。这里,是余辉常来的地方。鞋铺的老板早就不在了,想是完成了任务,再也不想修鞋了吧。
她坐在门口,看着行人寥寥的街道,孤独寂寞。
余辉把手搭在她的肩膀。
“回去吧,冷了。”他“说”。
严路不说话,扒拉地上的石头子儿,十九岁的光阴好像回来了。
她显得无助又脆弱。
她满脸眼泪,坐了半个小时。之后拍拍屁股,去菜市场买菜。
她买了虾,鱼,茄子,豆角。这是他们今天的晚餐。
东西很重,他伸出一只手和她一起拎。
他们先回了严路父母的家,村头第一户。大黄早早地等在门口,看见他们摇着尾巴跑过来,跑到一半,忽然对着他大叫。
它能看见他?
大黄很少莫名其妙地乱叫,严路呵了它一句,“别乱叫!”
大黄不听,还是看着他叫。
余辉扑过去,捧着大黄的脑袋,“大黄,跟她说,我在这里。”
大黄看着严路,着急地转圈。
“你干吗呀?走开!”
严路用脚碰碰它的肚子,把它拖到一边去。
严路拎着菜进门了。大黄看着余辉,狂叫。
“你要是能看见我,就去跟你主人说,快去啊!”
大黄也很无奈,他不是一直在叫吗!
“想想办法,让你主人明白的办法,再这么乱叫我踹你了!”
大黄被他恐吓吓跑,蹲到狗窝里再也不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
余辉赶紧改变嘴脸,蹲到大黄的窝边儿。
“大黄,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凶。你去告诉你主人,让她知道我还在,求你了。”
大黄抬抬脑袋,好像懒得理他,彻底生气了。
他百无聊赖,随便从地上薅了一根草咬在嘴里,坐在地上看天。
他感觉自己离天很近很近,但他明明就坐在地上。
严路还没出来,不知道父女俩在聊些什么。
余辉穿墙而入。
真是痛快,居然还有这个技能!
一进门,他就傻了。
严路坐在炕上,旁边坐着一个男的,这人他可不认识。谁呀?
他坐在他旁边,仔细地看他的样子。
人模狗样的,我穿西装可比你好看!
严路坐在另一边,严庆国一边喝茶水,一边和那个男的讲话。
“我女儿在律所工作,平时特别忙,你们银行应该能强一点吧?”
男的说:“没有应酬的时候还行。”
严路忽然站起来,“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哎哎哎,人家才来这么一会儿你就要走啊?”
严庆国试图安抚女儿,但女儿完全不给面子,走了。
余辉在那男的的脸上吹了一口气,捣完蛋也走了。
严庆国想给女儿找个依靠,毕竟余辉还有没有将来都是未知数,但严路倔得要命,真是随了他这个爹。
回到老丁的院子,严路进到厨房,摘豆角。
余辉坐在一旁,帮她摘,虽然每一根豆角都没有被他拿起来。
他也很沉默,等豆角摘完了。他说:“严路,别跟你爸生气,我看那个男人条件还不错,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万一我一直是个魂,怎么办?”
严路把他关在门外,回到余辉身旁。
他安安静静地躺着。
严路握着他的手:“拜托你,醒过来吧!”
余辉穿墙而过,站在她身旁,摸着她的头发,“傻瓜,别等了!”
余辉想,或许,他走得远一点,他的肉身就会死。这样,她就不会再等了。
余辉蹲在她身旁,拨弄她的头发,抚摸她的脸,“严路,我必须要放手,我走了,你才能活下去!”
她握着他的手,心无旁骛,眷恋温柔。
“辉哥,醒一醒啊!我们还要结婚呢!”
“辉哥,你听见没有?”
“醒醒!”
余辉站起来,缓缓后退。他飘出门外。距离她越来越远。
傍晚,大黄趴在窝里,余辉飘过去与它说:“大黄,不必告诉她了。我要走了,等我离开这个世界,你要好好照顾你的主人,护她周全,就当是帮我个忙。”
大黄眨着眼睛看他,叫了一声。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余辉缓缓起身,后退,飘走了。
大黄立起耳朵,从窝里跑出来,对着他飘走的方向叫起来。
然后狂奔到老丁门口。
严路听见挠门的声音,是大黄。
它嘴里叼着一根项链,是当年从余辉身上抓下来的那块布做成吊坠的项链。
大黄把项链叼进来,放在地上,又开始叫。
“大黄,你把它叼过来干什么?”
大黄叫了两声,叼起项链往门外跑。
严路不情不愿往外挪了一步,“你干吗呀?”
大黄还是往外跑。一边跑一边看她,像是在等她跟上。
严路只好把门锁好,跟着大黄去了。很久没时间遛它,是有些冷落了它。
余辉飘了不太久,很快就飘到河边。严路家的鸭子已经回家去了。河面上什么也没有,只有月亮的倒影。
身后有犬吠。人看不见他,狗却都能看见。
他回头瞧了瞧,看看是哪家的狗。
还是大黄。
它直奔他而来,身后跟着严路。
这样更不好告别,他远远的对大黄喊:“回去!快回去!”
大黄停了一下,对他叫两声。
严路顺着大黄的方向往前看,是那座桥,去市内要过桥才能坐车。
桥上什么也没有。
大黄忽然跑起来,狂奔到桥上。
严路快步跟上,还是落后。
大黄停在余辉脚边,坐下,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在示意他别走。
严路终于追上来,拍拍大黄的脑袋,“你跑什么你?”
余辉看着她,流泪。伸出手,摸她的脸。
一阵风吹过,轻轻地在她脸上拂过。
严路闭了眼睛。
余辉抱住她。
又是一阵风拂过。
严路低头问大黄,“你跑过来干什么?”
大黄松开项链,摆在余辉脚下。
“什么意思啊?”
严路温柔地摸它的头,对它一时的任性很宽容。
余辉蹲下来抱她,把她整个人拥在胸前。
大黄看着她不说话,只把项链往余辉脚底下推。
严路看见项链的位置距离她更近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辉哥的指示?大黄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嗯?”
严路玩笑道。
清风拂面,很惬意。
大黄忽然叫起来,是每每送她出门时的那种叫,像是不舍得她离开,不想与她送别。着起急来,还会咬她的衣服。
大黄忽然咬住余辉的衣服,当然,它什么都没能咬到。
所以,严路看大黄一直在对空气乱咬。急得乱转。与和她送别的时候那么像。
一阵风吹过,大黄忽然叼起项链,往前跑,跑跑停停,再跑再停,却是越来越远了。
严路缓缓站起来,发挥着不该有的想象。
大黄回望她,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
“大黄,你是在挽留谁啊?”
大黄嘴巴点着项链。
不管是巧合也好,迷-信也好。她都愿意相信。
“余辉么?”
她往前看,什么也看不见。
“你在挽留他?”
大黄看着她,像是默认。
余辉泪流不止,生离死别最是令人撕心裂肺。他死过一次,没有机会和她道别。还不如那样。他实在不喜欢这个场面。
他头也不回,狠心朝前走。
大黄又开始大叫,叼着项链紧跟不放。
他不回头。
“辉哥!”
是她的呼唤,让他再次止步。
“辉哥!你到底在哪里?你是要走吗?别走好不好?!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大黄站在的脚边,摇尾乞怜。
他说不出话来,像个娘们儿似的眼泪不停往下淌。
“辉哥,我求你了,别走!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我等你回来!我等你醒过来!我等你,我等到我死那天!我愿意等,等你几辈子都行,你别走!好不好?”
她哭着哀求。
余辉挪着轻飘飘的脚步,飘到她前面,轻轻拭去她的泪,可她的眼泪还是从他手心穿过。
他恨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严路,别傻了!为了一个废人,不值得!忘了我吧!”
大黄忽然停在严路跟前,项链放在她前面不足一步的位置上。
严路停止抽泣,吞咽好几次,把悲伤全都憋回去。
“辉哥,你在吗?辉哥!”
“你站在我前面吗?手在哪里?——这里是你的头吗?”
她像个傻瓜似的,对着空气乱摸。
余辉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摸。
“严路,别这样……忘了我。”
“辉哥,你要是能听见我说话,就请你记住,一定要醒过来,我这辈子非你不嫁,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我父母会理解我的……我没有爱人了,我活着没有意义了……这辈子我就当一次不孝女,下辈子再伺候他们……他们会理解我的……辉哥……”
她蹲在他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余辉跪在地上,又恨又怜。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折磨他?
他的手未等碰到她,忽然电闪雷鸣。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由下至上地融化消失,他的吻,他的手化作不见的火星,泯灭在天地之间。
大黄叼起项链,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很是仓惶。
严路四处望,四处寻,但大黄再也给不出方向。
想他的时候总是下雨,严路跪在雨里,用她最后的力气呼唤他的名字,“余辉!”
她声嘶力竭,像个脱线木偶,倒在雨中。
闪电劈着人间,像道道利剑,劈得天崩地裂。
☆、第75章 结局
那个雨夜,严路好似感受到了余辉。她一定是迷了心窍才会干出这种荒唐事。
大黄引领严庆国,把女儿抱回家去。女儿卧床不起,高烧不断。余辉只好交给严路的三姨。
恰逢曲清凡过来一趟,这才把严路送到医院去。
不知几时,严路茫然睁开眼睛,看见了曲清凡和严庆国。
她吃力地坐起来,手背上插着针头。
“怎么回事?”她一时有些记不起。
“你还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大晚上的,还下雨。幸好大黄跑回来叫人,我们才去把你抱回来。”
严庆国一直对女儿照顾余辉这件事不太乐意。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就跟一个没未来的人绑定起来,是个父亲都会担忧的。
曲清凡心里最自责,这可是他的自家兄弟。
“叔,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吧。我留下来照顾她。”
严庆国无能为力,深浅都说不得,摇摇头出去了。
没有别人了,曲清凡问:“什么情况,可以跟我说说么?”
“说了你也不会信。”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信?”
“我知道他在。”
“……”曲清凡没懂。
“他在我身边,只是我看不见他。”
曲清凡看着她,有些不敢置信。这个坚强的女人,此时将希望寄托于灵魂之上。
“严路 ——”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魂。”
道理是非她都懂,她这会儿需要的不是说教。
曲清凡顺着她往下说:“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什么时候睁开眼睛?”
“我看不见他,大黄能看见。”
曲清凡摸了一把后脑勺的头发,感觉汗毛都立起来了。
严路呆呆地坐着,忽然翻身下床。
“你干吗?”
“我要回家。”
“你下午还有一针。”
“到时候再说。”
严路抓起外套,胡乱披上,蓬头垢面,毫无精英风采。
曲清凡只好驱车相送。
车停在严路家门口,严路却没回家,而是第一时间去了老丁的房子。
三姨在里面伺候,正在给余辉喂午饭。
严路主动接过来,“我来吧!”
“你怎么回来了?”三姨加以阻拦,“身子弱,还是我来吧,你还信不过我啊?”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种事,由我来做比较合适。”
曲清凡对三姨点点头,三姨只好妥协。
“我再去拿点馒头过来,你们先聊。”
三姨回馒头铺蒸馒头,留下严路,曲清凡二人。自打下了鼻管之后,他吃起饭来竟是这么快,用针管推进去就行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尝到味道,好不好吃。
“你也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严路,你身体不要了吗?”
“要。我还得跟他结婚。”
曲清凡扳过她的肩膀,“你能不能振作一点?”
严路低着头,身上一股脆弱的倔劲儿。
“你让我怎么振作?我爱的人现在躺在这儿……”她指着余辉,声音拔高,眼泪下落,“你让我怎么振作?他躺在这儿,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他就一直睡,一直睡!我怎么振作?我高兴不起来,我快乐不起来!我一想到他的后半生都要躺在床上睡觉,我就要疯了!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她的情绪呈递进式爆发。也好,发泄发泄也好。
曲清凡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温柔安抚。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人相信他会醒,我如果也不相信,他就真没盼头了。”
她从他怀里起来,用热水洗了一条毛巾,给他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