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梨淡淡哦了一声,女子笑容很淡,眸子清澈却没有光泽。她刚刚是在发呆,只是她的眼里,唯有满园的梨花落定。
“北太子的人就要离开北境,明日,你便可以回家了。”南梨眼底倒映出少女灵动的眉眼。一枝梨花,残留着淡淡的清香,舒畅了眉头的紧致,不知是花香,还是声音。
☆、第二十六章 交易
翌日城楼,特别热闹,并不是为了恭送太子的离城。北城的城墙,作为自古疆界的主力防卫,显得异常高耸。而今日,其上绑着一人,是不是要吊死在这城墙之上,就不为旁人所知晓了。
“南梨,你说我可以回家了,就是这般?”女子双手被捆绑于身后,脖子上还挂了根粗大麻绳。细微的摩擦使得她皮肤有些泛红,好比刮痧,再如何小心也会疼痛。
一眼城下,飞沙走石,黄土漫天,高高令人目眩。洛青没有恐高的毛病,此情此景却是看得她头皮发麻,微垂了杏目。
南梨行至女子身侧,他的目光很长远,轻轻朝远方看去,群山万壑,高高直入云霄,城门之外,是一片寡淡云烟。
“待会儿会有人来救你。”
“救我,谁?”一丝诧异爬上心头,南梨说话的语气笃定,似有千千谋算成足在胸,令得洛青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七王刘恒。”
风凉凉拂过城墙沟壑,岁月一尘不染,洛青仿若听到滴滴答答的水滴穿石,透过衣襟凉进了心里。
“你……早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日的搭救,也是你的蓄谋已久。”洛青说得平静,眼中的情绪淡淡的,泛着几许幽光。
略略思量,她便知道自己已经卷入了一个局,一个为刘恒而设的局。
“你今日是想借我把刘恒引来,然后一网打尽,去向北王邀功行赏?”几日的相处,南梨一直待她很好,是朋友,但略有疏离。
他的琴曲舒和,月光流淌间尽显风华绝代。他的棋艺精湛,心中成谱,却总在山穷水尽的时候给人以柳暗花明。这样似水的青雪公子,她实在不愿将他归于小人之属。
“不是。”声音回答得干脆果断,他从来没想过什么邀功行赏,他若是有此想法,也不会瞒下她的存在,将她安置梨园且好生招待着。
“哦,那你是想怎样?借我把刘恒引来,将我吊死城墙之上,激起他的怒气攻城北境,借机杀他个干干净净?”
“你怎么会有这般想法,我不过是想从他身上换一样东西。”南梨起了些许怒气,怎么能这样诋毁他。他的心思,再如何,也不会拂了自己的承诺;他的手段,再残忍,也不会无情到要拿她开刀。
第一次从南梨身上领悟到何为生气,洛青悻悻不再拿话塞他。
“换东西,是要把我作为筹码,和刘恒进行交易?”
南梨心胸平静下来,这下,他倒是生不出半分气来。她说的,是事实,他找不出半个理由向她解释。
看着她脖颈上被麻绳勒出的浅浅红痕,他抬手为她松了松绳。微微清风拂过,一缕青丝柔柔飘散眼前,他为她拨至耳后。
“昨日同你说的我不会食言,刘恒将东西奉上我便放你们一道离开。”南梨愁绪了一双似水的眸子,他不想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太生硬的话他更是说不出口。
殊不知,洛青心里并没有多少感伤,不是不在乎,只是这样的交易,着实没有什么伤不伤感情的。
在她看来,这无非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就像败家女看上清贫书生的文房四宝,可是这书生是个死心眼的,一掷千金他也不换,后来这四宝就被炒作得万金难求了。几个银锭子的事非得拿以身相许云云的去兜兜转转一遭,最后还不是当聘礼给一并送了。
“你说的那东西是什么?”动不动就把她给绑了,难道那什么东西比她还重要,和她好好说话要什么东西还不是说说来的,现在绳索相见,着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是……”
“二弟!”一声笑语上了墙头,二人双双把头回望。
来人一头青丝高高束起,两鬓锋芒利落垂下,两眼上的两道剑眉狭促匆匆不过须臾。蓝衣加身,袍子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竟是让他穿出了股壮实劲儿。
听到声音,南梨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洛青只是回了个头,一眼看尽笑语之人。
她手上脖子上虽然都绑着粗绳,将整个身子转过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不甚在意,自然是没有南梨那般热情的去寒暄一二了。
回想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那声二弟,洛青不免有些唏嘘,不是来人长得有多不堪入目,只是这两样的身材,两样的皮肤,两样的头发,两样的眉毛,两样的眼睛,两样的……
这真的是对你兄我弟吗,就算不是一个娘胎里带出来的,那也该是一个父亲遗传下来的,只是这样近乎变异的两性情中人,实在是……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洛青的天马行空很快得到了证实,只见得那称二弟的壮实垮衣在见得她后马上变成了一张菊花似的脸,尔后目光又显出了几分冷意,他是又看向了南梨。
“听说二弟府上住进了个姑娘,今日一见,倒是长得天姿国色,很和本宫的眼,只是不知道,二弟这般绑着她是为何?”冷梓荣嘴角带笑,这样不阴不阳的话竟是让他说出了几分和气的味道。
听他开始说起了自己,洛青便是缓缓转过身子,和南梨并立肩头。余光瞥见南梨轻轻皱起的眉头,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一对冤家路窄。
“太子说笑了,她并不是一般的姑娘,今日登上城墙,却是要送她归天。”
洛青静静观着这一枪一刀的礼尚往来,口不对心,她是听得有些无趣起来。突然,她手心一凉,下意识握住那冰凉的硬器,竟是一把小巧的匕首,精不精致她不知道,手上的粗绳倒是绑得她有些麻木起来。
“哦,她是犯了什么大错?二弟竟是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冷梓荣显出了大感惊讶的神色,朝洛青身上流连的目光却是一刻也没移开过那青衫玉立,衣袂飘飘。
南梨不悦皱眉,平平静静的心绪也是刮起了几场不大不小的烟雨寒风。
“她是敌国留在北境的眼线,今日这番作为,正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好让得他们安生一些。”
“可是本宫听说,二弟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啊!”冷梓荣轻摇折扇,对于南梨的回答并不满意。
☆、第二十七章 钓大鱼
南梨面色僵了几僵,看着冷梓荣笑得眼尾微皱的和煦脸庞,心里清楚,他是不会轻易离开了。既然他想来个步步为营,那他也不介意卖个破绽,彼一时不如此一时,还是先挑明了说得利落些。
“怎么是放长线钓大鱼呢,她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卧底,又怎么引得来大鱼!”
冷梓荣果然敛起了满脸的菊花,突然就换了副高高模样,合上折扇朝两人走来。
“本宫可是听说她的身份不一般,二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难道要本宫来告诉你这是刘恒的新嫁王妃?”
看着南梨愈发阴沉的面色,冷梓荣嗤笑一声,目光在洛青身上轻轻游移,眼底漾起的水波渐渐传至脑海。
折扇轻抬间轻轻抵上了洛青的下颌,逼得她不得不抬头以对。
一丝嫌恶在她眼中一闪而过,面前之人,眼中的情绪过于外露,说起话来更是自以为是到鼻孔朝天,着实没有半分讨喜之处。也不知道他这太子之位是自诩还是亲封,只是觉得这北牧的王上眼光着实不够精明。
“王妃生得真好,只是嫁与了刘恒那个性薄功利之人,着实可惜了。”冷梓荣语气古怪,洛青早便听得心生不快,此刻竟是将她的夫婿也暗讽起来,更是带起了她的几分怒气。
她的手在身后摩挲着刀柄,轻轻划开手上的束缚,竟是没有带起一丝声响。
冷梓荣身体前倾,与洛青又是拉进了些距离,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不如,你从了本宫,本宫纳你做个宠妾也好过……”
“太子殿下!”
话在喉头堪堪止住,冷梓荣手上一痛,急急抽回,折扇落地也无暇顾及。
有侍卫见状急急跑上前来,却是快不过洛青近水楼台。见冷梓荣要退开,洛青费力扯了他的胳膊,一把匕首恰恰抵上他的脖颈。
“你们再敢上前一分,我就刺破他的喉咙!”
侍卫们果然不敢再上前一步,只是个个神情愤怒,本就生得浓眉大眼的,瞪起人来更显凶煞,倒是与话本子里的凶神恶煞极为相称。
洛青脸色煞白,倒不是被吓着的。她年少轻狂时候架打过不少,凭借着几分天生蛮力她还能称霸一方。可是到了真刀真枪的杀伤敌人,她还要差个十万八千!
“你真以为你杀得了我?”感受到洛青生涩的手法,冷梓荣冷冷说道,和方才的和气模样截然成了两人。
洛青手下力度加重一分,刀尖溢出来几滴血珠。质疑她,实在是自讨的苦吃!
侍卫们看到了自然是愤恨非常,几双眼睛死死盯着她所在的空间,如果眼刀有真正的实体,她想她肯定可以变成一个筛子。
“你该庆幸方才是用的折扇,不然你的手可能就不在身上了!”洛青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真是大言不惭,杀他,不过是把刀再扎得深些罢了;把刀扎得深些,无非是多费些力气罢了;力气,能把个身量远长于她的人一把扯回来,那还有什么好再说的。
回想起方才折扇抵颌的那番动作,两人心思各异。冷梓荣只觉得失策,他该先点了她的穴道,直接上手,还用什么折扇给卖了个破绽,失策失策……
“二弟还不救我?”冷梓荣把注意打到了白衣身上。南梨浅浅看着洛青胁了太子,要救他的心思却是沉浸了大海。
女子面色惨白得像张白纸,好似轻轻一揉便会破碎。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却是微微露出了些许生涩,只是她的心神,倒是比走马观花要镇静得许多。
洛青下意识将目光朝南梨望去,他果然是无甚听太子之命,心中略略放心了许多。却是不想,刀下冷梓荣只等着她卖个破绽。弹指落在了洛青手腕,快得她还没来得及领悟南梨的匆匆面色,手上的匕首已是“咣当”一声落下地来。
一条细细血线缓缓从男子脖颈处流下,进了里衣。
洛青还想去拾匕首,前方一众凶煞已是扑上前来,个个争相着要将她碎尸万段。
弃了嗜血的匕首,洛青渐渐被逼退城头,只差一步,便是能够从这儿跌落下去,与世长辞。
“我看你还能退到哪里!你若乖乖与我做了宠妾,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不然……”
“那就不然吧,我中原的女子,一生都只能有一个夫婿,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我洛青是做不了的!”说罢,洛青竟是跳下了城头,青衫决绝毫不犹豫。
城头的侍卫都怔愣在了原地,冷梓荣两眼一瞪,比那中原的铜子还要圆上几分。他显然是被洛青的举动气得不轻,就差七窍生烟,在胸口燃起一场熊熊的心火。
一道白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至城头,以冷梓荣对其的了解,他应是要纵身去救。可是白衣堪堪止住,待得冷梓荣也走上前去,城下漫漫竟是多出了道玄色身影,纵马驰骋朝城头奔来。
洛青早早便是注意到那道纵马而来的玄色身影,这才跳下城头有恃无恐。可是,她忘了脖颈处还悬着吊绳,城墙之高,她落至一半堪堪止住。
脖颈处传来的拉力把洛青勒得七荤八素,就差两眼一翻直接会了阎王。她先前倒是对南梨没多记恨,可是如今就要吊死在这城墙上了,那责怪之意倒是愈发的明显了。他若是不将她绑了,她也不会像这样被吊得一口气上下不来,赶来的刘恒也说不定已经弃马飞身来救她了。
突然,她的头顶传来剑气破空的划拉脆响,脖颈处一松,腰间传来一道劲力,将她拦腰抱起,朝城外飞去。
洛青还来不及高兴,身体便如蛇蚓般软软趴在了刘恒肩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粗气。
“王……王爷,你……”洛青是想说你来了,然后再胡诌一些感谢的话,刘恒已是飞身搭马,她的脸被压入一个结实的胸膛,憋的满脸通红,半句话卡在喉头不上不下,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别说话。”刘恒话音刚落,身下果然没有再传来一丝声响,若不是胸前还残存着若有似无的微弱气息,刘恒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方才就被勒死城头了。
一骑千里绝尘而去,城头观望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冷梓荣面色当场阴沉了下去。
“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给我去追,弓箭手!弓箭手!”
太子爷发怒,众将士齐刷刷地鱼贯冲出,弓箭手也不敢怠慢,将城头站了个严严实实,搭上羽箭,就要朝那一人一马开弓拉弦。
“没我命令,谁敢!”南梨突然开口,众人闻言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其中还有不少将士纷纷退回。这北境真正的主人,说话自然更有分量。
看到众人都被喝在了当场,冷梓荣大怒。他一把夺过一名射手手中的弓弩,朝着那道飞驰的身影直直射去,箭入身外三寸,刘恒心中冷笑,略一偏头,险险避开了那道疾风。冷梓荣还是太过心急,他若是明智一些,也就不会将箭对准他的头颅。若想要将他留下,只需放倒他马匹;若想要伤他性命,他冷梓荣,还远远不够!
冷梓荣看着那愈来愈远的身影消失在尘灰之中,愤恨地扔了弓弩,眼睛怨毒地瞪向南梨。
“你真以为我就没人了吗?”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又是将他的心腹召来,声音冷冷道:“传令下去,封锁城门。发信号给袁影,血刃仇敌的时候到了!”
“是!”心腹领命,下去了。
沙场的长空氤氲在一片灰黄之中,天际之边划过一道明亮星火。刘恒皱眉,想必北境城外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二十八章 大彻大悟(1)
洛青又是被憋的醒了,她睁开眼睛,才发现刘恒正抱着她极速奔走。
“我们这是……要去哪?”
“上山。”刘恒这才发现洛青醒了过来,他缓缓将洛青放下,拉着她闪身进了一道深巷。
“现在到处都是北牧的人,要避开他们的耳目,唯有上山,我们从南路走,绕过骠骑将军的阵营方能回东境。”
“哦。”淡淡的一声就此将话题截住,刘恒也没多想她会说出个什么来,拉着她的手就朝着华羽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