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的求亲?”
久久听不到他的回答,洛青心里的希冀一点一点地流逝干净,她还在期待他些什么呢,亲是她去求的,旨是明帝下的,从头到尾,他给过的只有那夜的缠绵,况且那还是她自己贴上去的,她真的,真的求了桩很失败的姻缘。
“父皇希望我继承皇位。”良久,她听到他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每字每句都是那样的清晰,却又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说:“我既娶了你,便会好好待你,以前的事,你便忘了吧。”
这是责任,可是他不知道,她要的,从头到尾都不止这些。
“我们和离吧。”
风太大,洛青的话被吹到了很远,身下的刘恒却是没能听清,他迟疑地问道:“什么?”
洛青抬头去看星星,眼眶子里的晶莹在这一刻被尽数吞入肚中。她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到她以为那不是自己的声音:“我说……”
“我们和离吧,自打我来到你身边,给你惹的祸事也不只一件两件了,我想你一定觉得烦了吧,正好,我也累了,不想再缠着你了,你给我一纸休书,我自去长安城安生,也不必担心会被谁给抓了去。”
良久,她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低低的,却是最稀松的回答。
“也好。”
也好。洛青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有释怀的怅然,也有碎裂的愁绪。
前路漫漫,我却只能陪你到这里。
不知走了多久,洛青眼皮缓缓合上,再睁开时,天际泛起了一小片鱼肚白,初晨的露水滴滴答答,时不时砸在了她的脖颈上,入手的是一片冰凉,洛青这才注意到满脸的“露水”,是泪。
注意到身后传来的细小摩擦,刘恒手上的动作更紧了些,像是怕她会掉下来般。他没有偏过头,脚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他只是淡淡地寒暄问候着:“你醒了。”
“嗯。”
前方是一片茂盛的荆棘岭,可以看得出这是下山路了,没想到这一夜,身下有着结实后背的男子,竟是行了这么长的山路。
昨夜的促谈还历历在目,他,已经不是她的了,即使现在还是,那不久后的将来也不会是了,也许今天,就能回到东境也说不定。
想到他早晚不是她的,洛青便挣扎着想要下来,刘恒感受到她别扭的动作,手上的力道又是加重了些,他轻声道:“别动,我手麻了,会掉下来。”
洛青听明白了,心中的想法也是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她淡然道:“放我下来吧。”
“不必,过了荆棘岭就能遇上骠骑将军的守卫,他那应该有军医,直接去那会方便许多。”
刘恒不容得她有所异议,他的身手,带她出山还绰绰有余,又怎会容她做那自残足腕的事。
很快进入了荆棘岭腹地,已走过的稀疏他们勉强还能绕过,可是前方,真的就只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荆棘丛,缠缠绕绕到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支点。
“怎么过去?”
洛青开始担心起来,她不能再自私地享受他的温室,他是王爷,更是明帝中意的不二候选人,是未来新汉天下最尊贵的君主,即使是让她做垫背让他渡岭她也该万死不辞,又怎再好意思让他受刮皮之灾。
洛青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做他的足下护卫,刘恒的声音已是缓缓响起,并没有因为前方的坎坷起一丝波澜。
他说:“帮我把我腰间的佩剑拔出来。”
“哦”洛青忙不迭去拔佩剑,拔出来又将佩剑忙不迭地递了出去。并不私心去看剑的奢奇。
寒光乍现,萃着琉璃,有疾风般的强猛冲上枝头,是一把好剑!洛青还来不及细看,刘恒已是背着她朝前方飞掠而去,口中发出一声大喝:“抓紧了!”
感受到洛青环得略紧了些的手腕,刘恒这才加快速度,长剑利落劈开一根横陈的粗壮枝蔓,枝蔓应势断成了两截,切口处形成一个光滑的平面,可见其长剑的锋利程度。有了开头的凌厉,刘恒接下来的动作显得行云流水容易得多,就好似个有百年资历的木工匠般,出手利落,毫不拖沓。
他左右开弓,在淡淡暖阳的虹辉下显得俊逸非常,一路披荆斩棘,好不威风!
☆、第三十一章 来势汹汹
终于,在最后一片鱼肚白消失的刹那,他们看到了人群。
一个个身着军甲的将士将他们二人密不透风地围成了一圈,似乎是注意到二人的狼狈模样,他们的神情并不显得何多戒备。
一名大汉走上前来,看其气场,像是这群人的头头。他将手中的长枪往地上一插,深深地刺入土中,然后盛气凌人地指着刘恒的鼻子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洛青都能够想象得出此刻的刘恒眉头会皱得多深,她正想着要不要替刘恒回答,却是听得他开口,声音不卑不亢,倒也显得平静,他淡淡说道:“我要见骠骑将军。”
对方听了像是听到了个什么笑话般,他大笑了两声,然后用他那粗犷的声音冷声道:“我们将军日理万机,可是你想见就见得到的!我看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说,是不是意有不轨?”
洛青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说他两鬼鬼祟祟的,她怎么不知道?意有不轨这四个字也实在不应该放在他两身上,若是他知道面前两人的真实身份,又会是如何精彩的一副嘴脸?
“你……你笑什么?”
大汉又是恼羞成怒地拿眼睛去瞪洛青,洛青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她看到刘恒从腰间取下一块上好的汉白玉,面无表情地伸了出去,道:“你将这个呈与万将军看了,他自会见我。”
那大汉还想再说些什么,话语在听得万将军三个字后堪堪止住,再看男子手上的玉,做工精细,玉质饱满,一看就是世族常佩挂的宫廷好玉。
他隐隐咽了口唾沫,却是不敢怠慢,略显迟疑地接过玉佩,喉头像是哽了块什么东西般,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你……你等一下,我……我先向将军请示一番。”
他说罢便下了山去,看着他隐隐呈现僵硬的消失在了晨光尽头,模样好不滑稽。
看来那什么骠骑将军的军营离这儿还有那么些距离,都过去十多刻钟了也没有再看到那大汉壮实的身形。
洛青无聊地抓起一把头发摆弄,入手轻滑,好似上等的丝绸,她又是爱不释手地抓了两把。
“你在干什么?”
“啊?”
洛青半晌反应不过来,她怎么了?
“啊!”又是一声惊叫从她的喉头发出,意识到周身有几十道目光从未离开过他们的身,洛青又是干干地笑了两声。
“呵,呵呵,我……”我什么都没干啊!
洛青自然不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略一思量,她又是找到了个得宜的借口,随即讪讪笑道:“我看你头发上有枯枝叶,方才正帮你弄掉呢!”
刘恒轻轻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身上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枯枝叶,大概是不小心落上去的,可是,为什么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洛青见他不说话了,还以为被识破了诳语,心里顿时有些不安稳起来,只想着从这个话题马上解脱出来。
“你要不要歇会儿,我可以坐在那个树桩上。”
刘恒果然看了眼她手指向的地方,但他并没有闪动身形,只是淡淡的用声音告诉她,说:“不必,那个汉卫就快来了。”
又是不必,他到底有多想背着她啊!罢了,你要背就背着吧,累死你!
刘恒的预料倒是很准,他话落不久,那结实的身形果然出现在了荒山之上,再那人的身后,竟还跟来了一众侍者,在他们的肩头,背着软轿一顶,轻纱飘飘,其位上有镶金戏水棉席铺着,看着倒是非常舒适。
这么大的排场!洛青在心里免不了唏嘘一阵,她知道对方知道刘恒身份后态度会变得好很多,可愣是她自信到了极点,她也不敢去想会有轻纱软轿享用。这些多到浪费的脚力汉子,隐隐给她一种感觉:骠骑将军是个只知享乐的人。
巡卫长走上前来,躬身行了一礼,正是十几刻钟前去禀报的汉子。
“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王爷亲临,耽搁了王爷的要事,还请王爷责罚。”
刘恒没有看他,径直走到软轿一旁,并不急着坐上去。他未回身,声音低沉响起,传到了巡卫长的耳里,不知福兮祸伏。
“这宫廷软轿可是你准备的?”
虽然不知道刘恒为什么会来此一问,不过想到方才不小心冲撞了王爷,他便是愈发地想要将功赎罪。他语气谦卑,说道:“是小的准备的。”
他以为这样的做就可以讨好他了吗,正相反!
“我可有让你准备?”
“这……”巡卫长感觉喉头干涩,一个字都难以吐出,这结果,怎么和他设想的不一样?
刘恒体察心细,知道他是再说不出话来,正好给了他来记重磅的机会,他将洛青放上了软轿,冷冷说道:“你若一直用盛气凌人的态度同我说话,我或许会念你是条汉子……”
刘恒停顿的片刻,巡卫长慌忙说道:“小的不敢!”
刘恒的面色更沉了一些,不理会巡卫长,继续说着:“可你偏偏和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一副嘴脸,我又如何原谅得你?”
“小的……”
“今天过后,你自请辞离开汉军吧,是去蜀地还是岭南,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罢,刘恒示意抬轿侍者起轿,一众人又是朝着来路返回,阵势浩浩荡荡显得异常突兀。
一路上没有遇上什么不开眼的人,一行人顺顺利利地来到了疆界的军营。军营里并不嘈杂,到处可以听到整齐的兵器挥动叩地的声音,其内的陈景也很简单,无非是些训练的东西,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可看的玉石。
显然,骠骑将军并不是个只知享乐的人,那巡卫长还真是给他们将军挖了个大大的墙角,若是刘恒不够心细,说不准骠骑将军的名头就该换别人来顶了!
正思忖间,远远便是看到一人穿着寒衣急急走来,他行至刘恒身前,弯身行礼道:“王爷驾到,微臣有失远迎,还请王爷责罚!”
刘恒并不生气,他上前将骠骑扶起,言词之中很是温和:“将军恪尽职守,本王怎有责怪之意,快快请起!”
骠骑将军也不拖沓,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抬头看到了软轿上的洛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刘恒看出了骠骑的诧异,走到洛青身边,一把将她抱起,朝着营帐方向行去,声音这才缓缓在骠骑的诧异中响起:“本王的王妃受了些皮外伤,还请将军捎人来替她看看。”
骠骑很快明白过来,躬身说是,便是唤了卫兵去寻军医。
军医还未到,又有卫兵急匆匆地跑上前来,面色很是慌乱,仓惶说道:“将军,十里外出现敌军,人数目测四万,来势汹汹!”
骠骑猛然瞪大了眼睛,由于他所镇守的地界并不如何重要,近半年来也还未打过一场硬仗,曾经朝廷分派的将士也被比邻的几个阵营给借去了大半。此刻营中,满打满算不过五千,又如何敌得过四万的蛮夷?
☆、第三十二章 上下赤忱
骠骑还未想到应策之法,但见得刘恒走出,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若是王爷问起策略,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刘恒走进一些,方才卫兵传来的消息,他听得一字不差,他前脚刚到骠骑的地盘,北军后脚就跟了上来,并且还调动了四万兵马,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些什么。且看骠骑,他会生出何种想法。
刘恒问道:“四万北军来势汹汹,不知将军手下将士几何?”
骠骑一早便对自己的兵马做了一番功课,此刻刘恒问起,他不由得松了口气,简洁说道:“不足五千。”
刘恒并不吃惊,作为各方的主帅,他很清楚每方势力的几斤几两。四万北军来势汹汹,必定会有一战,再看骠骑的回答,显然是对自己没有太大的信心。
刘恒显出几分难色,缓缓说道:“依将军之见,我方该如何应对?”
这……
骠骑此刻是真的山穷水尽,若是把他放到战场上,他一人能挑下百人,若是把他放到军师营里,也只有被唾沫淹没的分儿了。
“噔噔噔”的几声脚步声急急响起,骠骑的一颗心也跟着放了下来,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欣喜听到军情的变动,看向那卫兵的目光也就变得和善了许多。
那卫兵不明白将军为何会变得那般温和,他看到王爷也在的刹那还有些怯场。不过,该汇报的急件必须马上禀报,即使王爷就在眼前。
也难得小卫兵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因为他所要汇报的情况,正和面前的大佛有关,并且,还不是什么好事!
“王爷,将军,四万北军已至关界,领军的是蛮夷的威武将军袁影,他扬言要取走王爷的首级,还说……”
见小卫兵迟疑,刘恒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事,果然,他听得小卫兵小心开口,道:“还说若是将军交出王爷,他便就此离去,不伤我们的半个兄弟。”
刘恒冷冷听着,面色并未起什么波澜,他甚至没有将目光朝骠骑看去。
骠骑听了勃然大怒,他愤怒地想要脱了靴子朝卫兵脸上砸过去,但王爷毕竟还在身边,他若是做了如此泼皮之事,岂不是自毁了英容!
“岂有此理!我中原的将士岂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你给我告诉蛮夷,将在士在,将亡人亡,我们誓死保护王爷,他若想来取王爷的首级,我万勃第一个不答应!”
小卫兵被万勃的气场激得满脸通红,他的这番话既向刘恒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也成功地激起了将士们心中冷却已久的心火。
刘恒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向骠骑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开始的顾忌。他又岂能不知,他的到来会给守在南境的将士带来怎样的血光之灾,这一切,从华羽山的平静便可猜了个十之八九。他仍来了这里,不过是想看看这些闲散将军的真正态度,好在,骠骑没有让他失望。
开战再所难免,接下来,便是商讨对策的时候,时间很紧凑,骠骑将军想要掩护刘恒二人逃回东境,结果却遭了刘恒的一顿斥责,他的安危,还不需要牺牲谁来换去!
他知道骠骑心中没有一套谋略,倒也没有再多为难于他。北军来势汹汹,自北而来长途跋涉,也必定困乏,虽是人多,若没有袁影,在他看来,不过是外强中干,即使有,他天生军王,又何惧他蛮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