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卒役大哥被她的笑声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在这狱中,笑疯之人不胜枚举,他可不希望这儿的疯子再多一个。那样的话,成天和这些疯子待在一起,近墨者黑,恐他返乡之日也成了个痴子,则大不妙。
洛青稍稍压抑下心头的愤怒,她含着笑,正眼看着卒役大哥,表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绝不是胡诌。
“相府那是我家,不管你信不信,洛大人就是我的父亲。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我根本没有必要为此说谎。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还在那座府邸里面,亦或是那里面现在住着谁。有人污蔑我偷了相府的东西,我不知道是谁要这么害我,但父亲一定是在朝中失了势。”
卒役大哥吃惊的张大了嘴巴,洛青不知道他是信了几分,不过看他这模样,想来是有所思忖的。
卒役大哥慢慢消化掉洛青的那番说辞,实话他还是不信的,可他莫名的想要相信。洛青,好熟悉的名字!他似乎是见过的,对,他见过,在画里!
“你去哪儿?”
卒役大哥已经跑远,洛青叹了口气,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跑掉了,接下来的路,还真是凶多吉少。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双亲哥哥呢?
听那暗卫说父亲辞官返乡了,苏州老家。他们是放弃她了吗?悲从心来,想起这些天来的境遇,她愈发的忧郁。她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永远在的家说走就走?想想叶莘吧,她的父母,她的家,也离开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的尽头突然照进一道亮光,有些刺眼,混杂着钥匙开锁的声音,没有太多的喜悦与期待,洛青半睁开眼睛。果然,不是救她的人,是那个卒役大哥。
他奔跑着过来,像是发现了金子,应该是比发现金子还要高兴。
“大小姐!是你!真的是你!”
什么?洛青完全把眼睛睁开,看着贴在铁栏杆上的黑影,莫名感觉他在发光。
他左手上多了一张淡黄色的软纸,像是丹青所用的那类宣纸。贴在铁栏上,他看看洛青,再看看画,脸上的神情愈发的激动。
洛青似乎猜到了什么,面上也渐渐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果真是大小姐,不知您是否记得一个叫阿宝的妇人,那是我的母亲。”
洛青本以为他要介绍自己,结果却说出了一个妇人的名字,那个人还是阿宝。阿宝, 她怎么会不认识,那可是干娘!
“认识,我还认过她做干娘。真想不到,原来你是干娘的儿子,这么说来,我们还是兄妹啊!我有许多年没见过干娘了,不知道她近来可安好?”洛青忙活着开始套近乎。
阿宝是她小时候的奶娘,认做干娘是不希望旁的婆子欺负了她。只不过阿宝并不在乎这些殊荣。洛青大些时,不再需要她,她便向夫人请辞还乡了。没想到的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居然遇上了干娘的儿子,还是在这种情况。话说他手中的那张丹青,该不会是……
☆、第三十八章 宫狱2
卒役大哥霎时垂下了眼睑,他头低了低,方才的欣喜也一扫而光。
洛青讪讪闭上了嘴,看着卒役大哥坚毅的脸庞,似乎颤了几颤。
“母亲走了,两年前。”
“对不起……”
“她说她挺想念你,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希望再看你一眼,这幅丹青……她让我拿给她看。就是最后一眼,她看着你,小时候的你……”
他仿佛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阿宝应该是笑着离开的。在他的脸上,也有着温暖的笑容,带着几分老成的祥和。
看着卒役大哥满足的笑容,洛青鼻头忽的一酸,哑声道:“干娘……”
“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去看看她。有些远,她在城外,山南的路上,那里有棵百年的老树,不显眼。她不喜欢离城太近,这一辈子,也没去过太远的地方。山南的路上,她可以走,也可以等待,不知道她有没有等你,我想是有的。”
洛青听得发酸,阿宝的的影子在脑海中盘桓,只是一道残影,极微弱极微弱的,很难捕捉。
不是她忘了阿宝。她走得太快了,来不及,来不及记下她的眉眼。
洛青吸了吸鼻子,表示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祭奠干娘。她还想看看那幅丹青,七八岁的模样,她不大有印象了。那幅丹青,还是父亲的一位门客即兴绘制的。干娘走时,母亲送了她许多东西,除了应得的工钱,其它的东西她一概拒收,就那幅丹青,也是她花掉了一半的工钱,推托了许久才收下,只为做个念想。
对于阿宝讲究的道道,洛青一直以来都不大感冒。她坚持什么呢!家里的生活还照顾不来,外赏的东西,那也是她应得的啊。
故人已逝,再多的悲伤也换不来床头的一瞥。洛青暗自垂下眼睑,不愿让旁人看出她的想法。
“大小姐,今夜,我送你出去。”他突然潋起了所有的暗淡,坚毅黝黑的脸庞上两只眼睛熠熠生辉。
洛青紧接着抬起头来,脱逃的希望像阳光一般肆意挥洒。突然,她想到了后事的麻烦,眸子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她逃了,易生怎么办?
江易生是卒役大哥的全名,她可能听阿宝说过,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忘了。名字是他自说来的,像是自来熟般,江易生倒豆子般把所有的利害给洛青分析了一遍,最后只有越狱。外部情况很明确,他们什么都知道,偷窃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目的,可能是囚禁她,也可能是要置她于死地。偷个窃罪至死吗?答案是否定的,但只要再随便安个罪名,甚至是百个,他们要她死,她怎有机会说个“不”字。
可问题又回来了,江易生。
“叫我名字吧,大小姐现在听着也别扭。”洛青不由抱怨了一句,紧接着又道:“你如何送我出去?再说,我若逃了,你怎么办?”
江易生显然没想太多,他犹豫片刻,还是说了那有些意气的一句话:“我自有办法,你只顾逃吧,记着去看母亲便好。”
“如果不成功呢?”
“你得相信我!好了,你先歇息着吧,再等三个时辰,凌晨送你离开。”
江易生走得匆忙,应该去安排后事了。洛青只得苦笑,她不想连累任何人,偏偏他让她相信。她如何相信,她本就没想过越狱,逃出去又能如何,没有了归宿也是白搭。
洛青终究没有等到凌晨。一个时辰后,铁门开了,来了几个宫奴打扮的人,太监黄门,宫奴嬷嬷,什么样儿的小人物都有,仿佛她就是个大主子般,被他们拥护着,奉承着。
“是谁派你们来的?”洛青先是问着,想拖延着再等等江易生。那几人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只说是大好的事。
大好的事还神神叨叨,洛青对此嗤之以鼻。想是宫中的哪位大佬,她得罪过谁?还是说父亲得罪过谁?那就难说。
应了那人说的“大好的事”,洛青见到了一位中年的妇人,极美,眼角看不出半条细纹,也许是粉得太厚了看不出来,但以前者的身份,洛青不敢看太仔细。
“是洛丫头啊!想不到还真是你。”
洛青隐隐猜出了她的身份,慢慢的想起一个人来,宫里的人,身份显贵。
“三年前的那场宴会后本宫可就没见着你了,你可还记得盈儿?他可一直记着你呢!”
妇人自说自话起来,像是在和洛青寒暄,奈何她一个字也听不明白。那句本宫,剥开了她许多年前的记忆,眼前的妇人,她是认得的,那个唯一扇过她耳光的女人——皇后。
说到那场宴会,绝对是洛青最不愿意去回忆的。太子醉酒后向洛青表露真情,这也罢了,谁知他为长不尊,胁迫着洛青,对她轻薄无礼。出于自卫,她推开刘盈,不想身后是莲池洼地。她发丝未损,刘盈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打捞上来的时候,他全身湿透,面色惨白,好像个死去多时的“水公子”,皇后看了,那还了得,她悲愤之下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儿“赏”了她一个如来神掌。
后来怎么了她记不大清了,脑子里嗡嗡的响个不停,洛黎黍领她回去时,脸上的神情可说是“丰富多彩”。
回想往事,洛青的脸立马拉成了张马脸。她讨厌死面前这个女人了,明明打过她,伤害过她,还把她唯一能自持的一点点优越感和骄傲给碾碎在地。为什么,为什么她还亲切得起来?
这也许就是大人们常说的深宫技艺高,但是,她并不觉得这样的技艺有什么好摆弄的,无非是一群女人的一台戏。如今,皇后在她眼前摆起了戏台,还极尽谄媚的邀请着她一同加入,任何一个自尊的人,即使没有冷笑置之,那也绝对不该迎合着来吧。
洛青并不回答她,沉着脸色,好似当她的话从耳旁闪过,像一阵风,极微弱,不痛不痒。
久久等不到回应,皇后又开始拿捏起话头,这个尊贵的女人,与其说是睿智,倒还没有狡猾来得贴切。
☆、第三十九章 宫狱3
“青儿呀,你还记着那日本宫打你的事吧,你对本宫起了嫌隙,这不怪你,是本宫对不住你。”她突然站了起来,眸子暗了暗,像是想到了极歉疚的事。
“你可有想起盈儿?那孩子成天记惦着你,都说他得了癔症,只有为娘的才知道,他是心里想着人了。去看看吧,盈儿的房间,那儿可都摆放着你的物件儿。莫要怪他觊觎了你的生活,都是因为念你,他这心里,连江山都装不下咯。”
她的面容瞬间苍老了许多,迎合着一声声低低的叹息,透着股压抑的气息,充斥着满屋。
洛青心中大吃了一惊,觊觎她,这话听着实在让人不大舒服,还让她莫怪,凭什么!
“你可愿见他?”
皇后终于说出了最终的目的。只怪洛青藏的太好,深谱此道的皇后居然也猜不出其真实的想法。
“这不合适吧。”她平静地看着宝座上的贵妇,看着其华服拖得老长,直直地朝她逼近。
“怎么,你不想他?”
皇后细细的眉头一皱,朝她的身前一站,一种长者高人的姿态很快出现在她的眼里,像是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冷酷而无情,即刻将方才粗劣营造出来的所有氛围悉数粉碎。
洛青进退两难,她不知道随心所言会不会再招来这个有些神经质皇后的再次“殴打”。
正在这时,二人尴尬的对立着,洛青显然比较趋于被动的状态。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略显得高亢的男性声音传了进来。
能来这地儿的,除了太监,也就唯有那圣明的皇帝有资格造访了吧。声音渐渐明朗,没有壮年人的雄厚浑浊,却莫名的带着少年人才有的清朗音色。
这人不是皇上。是谁?洛青在心里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正好借机回避了咄咄逼人的皇后。
皇后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造访惊得呆了片刻,她的视线从洛青的脸上缓缓移开,越过她,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召洛青来见她,她提前把所有的侍从都安排到了别处,这会儿,还会有谁?
“母后,听说你带回来一个人,是谁?”
门上的那道裂缝缓缓的,完全裂开。俊秀的少年人站在两片门扉之间,许是长期的忧思成疾,他的身形在同龄人中显得单薄了许多。病态“漂白”的脸上,两朵看不见的愁绪像是一缕青气,生进了他眉头上的皮肉里,整个人看上去萎泯而颓废。
看着儿子渐渐淹没在青气里的俊秀与明朗,皇后的心里像是打翻了的酱醋瓶子,两种滋味一起品味,颇具酸爽的独特风味,引人动容。
刘盈一眼便认出了丈许多远的那个背影,有些纤细,却能让人看出她的刚强,是一种倔强,生在了骨子里,更容易辨认。
刘盈惊得说不出话来,方才说出的每一个字,他都要在脑海中再度过滤一遍,恐有不妥。同时,他的目光像是黏在了那道青色身影之上,仿佛要沉陷进去。他有多希望,她能回过头来,认出他的人,他的声音,哪怕来问问他,也是好的。
皇后看清了儿子眼里的东西,当即在嘴角的某处扯出了一个弧度,带动着脸上五官,一起呈现出了一个笑容,非常自然,仿若是达到了某种标准。
“盈儿,她是青儿啊,你不识得了吗?可还记得三年前的事,你这孩子可真是大胆,为了救她,那么深那么冷的水,你也不怕……”
“母后!”刘盈喝停了皇后继续深究下去。他不想跟着回忆,那段醉酒后的丑态百出,还使得洛青受了母后的一记耳光,他实在羞愧难当。脸有些红了,终于不是病态的白,皇后看在眼里,心情不由好了许多。
“青儿还饿着吧,我让人去准备膳食。”皇后也不想再多费唇舌,很快安排人去准备了膳食。
洛青无视了刘盈歉疚的目光,杯盘碗碟端了上来,汤汁的鲜味灌入了喉头,嚼着米粒儿,有些食不知味的错觉。
她在思考,阿爹辞官回家这事儿可有蹊跷。客观点说,父亲被退职了,作为女儿,是不该被厚待的吧。
皇后的反常,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仔细想想,其中倒也有迹可循。
身旁的空气仿若凝结,两个人单独坐着,刘盈显得有些局促。洛青没正眼看他,现在想起来,真傻得有些蠢了。
“你……可知道父亲为什么辞官?”
刘盈的身形稍稍顿住,许是诧异于洛青会同他说话。细嚼起话头,他皱了皱眉头,少许才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在宫里有传出一些声音,大概是洛大人只想效忠于父皇吧。”
“什么意思?”
“你也许还不知道,父皇驾崩了。”
他轻声说着,脸上空落落的,好像是关上了一扇窗。带着满腹的忧伤,看着残烛默默开腔。
洛青默默咽下一口果茶,味儿略涩,不似它原来的甘甜。皇帝驾崩了,这是一个怎样惊天地的大事儿,她竟不知,他也不知。
皇后封锁了全城的消息,意思不言而喻。她在惶恐,谁会夺了他的江山,不,是她的。
洛青不知道皇后打的什么鬼主意,是想拿她牵绊百官吗?不太可能,似乎遏制刘恒都比这来得可信些。但是,她为什么还要把她儿子搬出来,真的是因为刘盈记挂自己吗?
喝下最后一口羹汤,打住不想了。
“我想去外面散步。”
皇后不知道去哪了,显然是想给他二人留出空间。既然猜不出那女人存着什么心思,干脆得过且过好了,她只想出去,出不去,就等着,机会总是有的。
过了这个深秋,冬天就不远了,湖上的液体会结出一层冰片,丝丝寒气渗出来,藏在舌头上下的牙齿也会跟着打颤,像在跳舞,不过毫无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