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诧异,伸手接过,余光小心暼了眼信纸上的两个大字,心中大惊!
他不动声色掩去了眼中的惊惧,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小心收起,朝殿外步去。
“等等,”刘恒垂下了眼睑,声音中透着几分冷清,“你去给她挑个机灵点的婢子。”
暮光应声说是,却是不急着出去了。
“你怎么还不去做?”
暮光诧异抬头,“王爷没有其他吩咐了吗?”
刘恒颔首,已是将身子转了过去。
暮光见及,缓缓走出,心中哀默大于伤感,方才刘恒交与他的,正是一纸休书。
洛青收到暮光传来的休书已至午时,不多时,虹景和婢子也到了,此次的回京,阵势倒都一应俱全了。
最后望了东殿一眼,刘恒未来送行,是在意料之中,心中的感伤一点点的扩大,正到伤心处,突然戛然而止。
洛青将心头情绪一点点的抹去,既然休书已到,那么也该放下了,不该有的心思,还是即早了断得好。
“王妃,我们启程吧。”虹景的声音在秋风萧瑟中响起,没有温度,更没有感情。
洛青回过身来,淡淡看了眼虹景,“以后我再不是什么王妃,还是唤我一声小姐吧。”
说罢,洛青示意婢子扶她上马车。新派来的婢子人也机灵,她很快领会洛青的意思,扶着她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在一片寒鸦声中缓缓驶出,城内起了炊烟,袅袅升腾着飘散了很远,却不会是别离的宴席。
断了心中的那份执念,重新看这世界,洛青的感触也今非昔比。似乎,她的心中并不只装着那份痴情。
许是将刘恒从她的世界中放了出去,她才发现,她其实可以容下很多东西,比如北往的寒鸦,马蹄的声碎,还有面前卖相极好的小丫头片子……
“你叫什么名字?”
小侍俾显然是没有料想得到洛青会同她说话,怔愣了片刻便是开口答道:“管事婆婆唤奴婢一声阿布。”
洛青听她语气,便是猜出了她的几分不喜,悄然道:“这名字听着不如何好听,我替你另取个名字如何?”
阿布听了喜出望外,面上却露出了几分疑色,“可以吗?”
洛青见其神色间的试探意味,心中不由生起几分疼惜,“当然可以,你想要个怎样的名字呢?”
“我……我爹姓叶,我的原名是叫叶莘。”
洛青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意思,心中更是疼惜,“那你可愿意唤回原来的名字?”
叶莘听了这话,顿时流出泪来,她“扑通”一声跪在了洛青身前。洛青被她的这番动作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赶忙将她扶起。
“你这是为何?”
叶莘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这才抽噎着将她的悲处尽数说与了洛青听。
叶莘原非奴籍,她生在南方,长至十余岁时,她的舅舅起了贼心,背着她爹娘将她卖给了中原的商户。谁知正值朝廷收纳宫奴,那商户便将她和其他的奴隶一同献给了办差的公公,那公公收了人情,自然要给那商户打点宫中的制备。只是可怜了叶莘,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被分派到了这渺无人烟的北地,更是绝了她回南方老家的念头,此番遇上了洛青,也算是老天爷开眼,让她又燃起了回家的火苗。
洛青终于知道她为何在提到自己旧名时簌簌落下泪来。这个名字,怕是在她心中生了根,只要一个契机,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决堤。
洛青又是安慰了她几句,叶莘这才止住了断线的珠子。
世间可怜的姑娘何其之多,就如她,也算得上一个。洛青在心中暗暗思忖,既然她渡不了自己,那么之于叶莘,她总是能成全她一番的,待得她到了京城,便是打发了叶莘回南方老家去。反正她的身边从不缺丫鬟,自然也不多叶莘一个。即使,她是刘恒送的,那也没多重要了。
叶莘听了自然是千恩万谢,洛青只是闭目听着。她是该好好想想,日后的路,该如何行了!
马车平平稳稳行了六日,终于在第六日的夜里走上了长安城外的官道。官道上杂草丛生,可见得刘恒走后,这儿已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淡淡的酸楚毫无征兆的掠上心头,洛青被这缕情愫惊得一怔,随即强自镇定起来。她定是太怀念长安城的一花一草一木了,不然,怎么会产生这种苦意。
此刻的城门已是紧闭,要想入城,还需等到翌日城门大开。行使的车马果然在城门口停了下来,虹景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小姐,此刻城门已关,我们去那边的客栈停宿一晚如何?”
洛青淡淡嗯了一声,他倒是改口得快,那股认真劲儿可不招人喜欢!
几人进了城外唯一的客栈。洛青抬头看了看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天字,“南北客栈”。这名字倒是取得接地气,也不枉是建在了这北上与南下的主干道边上。
里面的氛围有些嘈杂,事实上每天都是如此,进来的还都是些风尘仆仆之人,当然,洛青会是个意外。这些人都是赶着入京营生,她却是要赶着回家。
这家店的生意极好,店小二一人却也能招呼得来,见得洛青等人停在了门口,他则是百忙之中将几人迎了进去。没有多余的废话,很快将几人的饭食皆摆上了桌子。
☆、第三十六章 分道扬镳
风卷残云过后,几人都打算回屋歇息去了。
“轰!”
毫无预兆的,客栈的大门突然倒塌,大风以最狂暴的方式蜂拥而至,在座的不少桌椅都被狂风的劲道吹到了一隅,破碎不堪。
洛青所在的方寸倒还好些,她坐在窗边,怪异的是,破碎的门口像是个大风口。可她的身后——那个窗子,像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大风的喧嚣,更没有拍打油纸的咚咚怪声。
“虹景,你去外头看看,是何情况?”
虹景有些犹豫,不过,他只是叮嘱了叶莘一声便出去了。这是件怪事,不出去看看他也难心安。
洛青看着虹景挺拔的身影,迎风而上,没有一丝的颠簸,缓缓的消失在风中。她偏过头。叶莘的目光还没有从“风口”移开,意识到洛青在看她,她回过头,压得低低的,还有些无所适从。
洛青冲她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看着还算可亲,示意她不必拘束。“叶莘,你去准备一下热水吧,我想沐浴。”
“好。”叶莘退开,找那小二哥去了。
看着叶莘走远,洛青立时收起了脸上的浅笑。前方,走来一道白色的身影,柔软的长发束在身后,在尾翼的上方垂着一支轻巧的流簪。流簪的顶部垂着几段极细小的链坠,莲步轻移间,清脆的声音不时从白衣的身后碎碎传出。
熟悉的五官像是一副精美的画卷,勾勒着一张不思量自难忘的绝美脸庞。
南梨缓缓走入了窗前的那张桌子。所有人的目光都专注在正南的那个“大风口”上,丝毫没有人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你,还想拿我跟刘恒做交易吗?”洛青脸上的寒霜迅速凝结起来,像是一个冰窖,周身的空气仿佛骤降到了零度。
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像嘲讽,“你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和他,已没了干系,他也绝没有必要因为我,而损了自己。”
“对不起。”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洛青诧异,她并没有琢磨南梨说了什么。他的声音,怎么了?
看着洛青脸上的诧异神色,南梨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有时,以为我们是朋友。但是,于公于私,我们都是对立面的人……我为骗过你的事向你道歉,知道你要回京,”他撩起了袖子,右手手心里突然多出了一个紫色的布包,上面有着蔷薇科植物的图案,两片火红色的图案像是荆棘鸟的焰翅,惟妙惟肖,透着醒目的纹路。
他把布包递到洛青的手边,她没有接,身体一动不动,并不打算做出任何回应。
“这是梨树的种子,经过特殊的培植,在任何地方都能够开花结果。我想你喜欢梨花,这个给你,当是我的道歉吧。”
洛青看着、听着,像是一块木头,不给他半点的回应。
“小姐,热水准备好了!”
远远的,叶莘朝这儿走来,她似乎注意到了南梨,面上露出了一抹诧异,十分不解。
看着叶莘即将到来,南梨的手僵直在半空,像是个倔强的孩子。洛青终于有了反应,她伸手向前奋力一推。南梨猝不及防,踉跄的朝后退了数步。
“混蛋!敢戏弄我!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说罢,洛青倾身向前,狠狠地朝着南梨的肩头肚子上重重的锤了两拳。叶莘看得发愣,很快回过神来,那白衣——是个登徒子!
想到那人可能真对主子做了什么,叶莘当下怒从心起,十分配合的随洛青挥舞起拳头,朝南梨扑去。
南梨被打的昏头转向,他感觉有些凌乱了,为什么打他,他做了什么?难道说,这是洛青对自己的惩罚?这样的话,似乎受着也无不可,总比面对一个木头般的她要来得真实。
洛青连打了几下,心里异样的还是担忧,这南梨,怎么还不跑?她本无心真打他出气,无非是借机想把他赶走罢了。她不想面对他,她也不想面对任何人。话说南梨是真硬气,连打了那么多拳都还不跑路,想必虹景也快回来了吧,南梨不走,到时又是一场麻烦。
担心来担心去,洛青的拳头愈发用力,想要趁此把南梨打回老家。可是,无论二人如何蹂_躏,他始终不退半步,像是只顽固的牛犊,至死不渝。
打到后面,拳头的力度愈发的小了。南梨紧闭着双眼,如若不是其身体还微微起伏着,洛青还真要以为他就这般被二人打死了。
怕真把这人打死了,洛青急忙拉了叶莘。他不走,行,她走!
“小姐……”
“算了,我心里也舒畅了,且饶他一回,若敢再犯,再教训他也不迟。我想沐浴了,回屋去吧。”
南梨并没有紧跟过来,想来是讨了没趣,自己离开了。
洛青将身体浸入水中,头发松散下来,静静地枕靠在了木椽之上,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回去吧,离家的游子都盼着回家,哥哥太贪玩了,正好,她可以回去,留着残躯侍奉双亲,也不负来世一遭了。虽然一切都不是那么如意,但万幸,家永远在。
翌日,天阴霾着,阳光还没有冲破云层的束缚。虹景将二人送入城中,洛青执意不让他跟着——回到相府,也用不了半个时辰的路程。况且,她还需偷偷送走叶莘,为了不让虹景带她回去。
离和平街五里的那条外径的道上,与叶莘作别。雇了个走远路的马车夫,再捎上一包银子当做盘缠,叶莘的事,也算是做了个休止。
家,慢慢走着,脚下的每一步都很熟悉。闭着眼睛,耳边时不时有声音飘过,没有往日的喧嚣,少了几分高亢。许是天阴霾着,要下雨。
雨声滴滴答答,在睫毛上轻轻颤动着。一步,两步,三步……
到家了吗?洛青感受着前方的庞然大物,抬起头来。熟悉的石狮子像个把月前那样,睁着两只拳头大小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个王者,高傲的直视着前方。
洛青与它对视,丝毫没有被它的气势震撼半分。她冲着石狮子笑了笑,很轻松的笑着。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了那个大红朱漆的彩雕大门——那是家的通道。里面的,是她的双亲,她的兄弟,还有她的玩伴。可是,很快,她笑不出来了。
☆、第三十七章 宫狱1
家门的那两张朱红板上,不知何时已被人从里拉出了一个缝隙,极细小。
洛青还来不及高兴,只见得门“砰”的一声,关紧了。她似乎还能听到栓门的声音。
奇了怪了,那谁,居然敢给她闭门羹吃,难道是新来的?似乎是这样的吧,方才的短暂一瞥,那人,她似乎从未见过。
换新的丫头倒也算不得奇怪,只是,守门的几个家丁跑去哪了?他们突然跑路了,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状况?
洛青走到大门底下,把手贴在上面,开始拍门。
“开门!我是洛青,你家小姐!”
她确定那小丫头还站在门后面,从门缝里看去,有一道阴影抵在门后。可是,那小丫头跑了,就在洛青报上大名的那一刻。
洛青停下了拍门的动作,站在一边开始调整心态。那小丫头显然是去传信了,以洛黎黍的性子,势必要亲自出来”迎接”。
想想吧,这回是要闭门思过还是要抄《女诫》。想来是都不必了,没有拉去浸猪笼也就不错了,如何惩罚?不想了不想了。
洛青头疼的揉了揉脑袋。大门在此刻缓缓打开,从里面突然涌出十来个黑衣的暗卫。他们一出来,不由分说的就把洛青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你你……你们这是干什么?”
“带走!”为首的黑衣暗卫突然开口。这时两侧的人不知何时,已将她的手臂死死捆在身后,洛青瞬间变了脸色,开始反抗,狠狠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是洛青,你们这样抓了我,父亲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谁知洛青的威胁并未起到任何的作用,她甚至还能听到身边几人不屑的冷笑声。
“洛青,你是洛青?哈哈,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谁不知洛大人五天前便辞官回了老家,你是洛青?你要是洛青我就是洛九天,哈哈!”
“呸!恶心!你是哥哥,你也配?”
洛青忍不住啐了一口,这人脸皮厚得可以,该喷!
暗卫笑意僵在脸上,他抬起袖子往脸上抹去,黏湿的触感,他先是被恶心了一把,随即怒火中烧。他有洁癖,他自己也不大明白,作为一个打手,甚至是杀手,这怪癖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带走!”
暗卫咆哮了一声,压在洛青肩头的两只大手也跟着剧颤了两下,更遑论洛青。
“你们凭什么抓我?光天化日之下抓人,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洛青被那几个人推进了一个四方室里,周围的铁门像是个笼子。除了身后的那堵墙壁,其余三围上的铁栅栏看着就好似个装鸟的笼子。这是天牢,洛青恍然明白过来,可她到底是犯了什么大罪,居然有资格进到这里。
那几人很快走开,只留下一个卒役大哥和洛青大眼瞪小眼的干瞪着彼此。
“你就消停些吧,偷了相府的东西就是大罪,还这么不老实,想怎么死呢?”
卒役大哥没好气的敲着铁板,发出的“铛铛”声十分尖锐。洛青不悦地紧皱起眉头,“偷了相府的东西?”她突然大笑起来,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