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识破我的?”女子的声音已不像方才的柔柔软软,也没了洛青的轻灵酥脆。身份已被识破,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再装的了!
“你是什么人?”刘恒不答反问,语气如刀剑般直逼向身前之人,丝毫没有注意到面色痛苦的慕容。
女子冷哼一声,她刚刚分明是问了句废话,身份已被识破,至于为什么,对她这个将死之人又有何多重要!
思及此,女子手下的力度又是加重了几分,慕容吃痛,面上的表情更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既然被你们识破了,早晚也不过一死,倒不如先杀了他来垫背,还有里面那个女人,也别想久活!”
女子手上动作不停,慕容疼得几近晕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竟是使不出一丝力气。
“杀他垫背,你不配!”
电光火石间,女子手上一痛,一枚银针直直没入其手背之中,她当即手软了下来,使不出半分力气。紧接着,麻痹感涌向了她的全身,她浑身瘫软,身子缓缓往下倒去,连着其手掌之下的慕容也是随之落地,仿若砧板上的鱼肉,毫无一丝反抗之力。
“你对我做了什么?”女子目光怨愤地瞪向南山。男子一身素色衣裳,面容冷峻,细看之下也并非等闲之辈。方才的银针,她岂会不知道是他所为,只怪她把注意都投向了刘恒,竟是没有察觉到一直冷眼观战的南山。
慕容从女子魔爪下逃过一劫,趴下身子便是不住地咳嗽,奈何身上还是使不出一丝力气,使得他的这番动作颇为吃力。
“以其人之道还至其身。”南山淡淡吐出九个字,并不去看女子。他行至慕容身前,一把将其扶起,将一枚暗红丹药塞进慕容嘴中。
丹药入口即化,慕容恢复了些许力气,微微站稳了脚跟。
喉头仍是火辣辣的疼,他不甘心,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青子呢?”南山的声音很冷,一旁的慕容听得也是打了个寒战。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南山待人一向温和,毕竟能够令得他生气的事并不多。至于他何时学会的冰冷,慕容是从未见识过,难不成,是和百里那丫头一样随了主上?
☆、第二十四章 灰飞烟灭
对于南山的问话,女子并没有任何反应,她呆呆地坐在地上,身子软软的。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竟是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她还没有找到那东西,即使她从这里逃出去了,回去之后也唯有死路一条!回想起梨树下的那道出尘身影,赤蝶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赤蝶啊赤蝶,现在的干脆就死也好过回去的炼狱蝰蛇。
“青子呢?”南山声音陡然拔高了许多,殊不知,地上的女子已起了就死的心思。
赤蝶舌尖溢出一抹腥甜,眼前的景致也变得愈发地模糊起来。
身为医者,特别是像南山这般天下第一的神医,对于血液的敏感,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她要自杀!”南山大呼出声,刘恒已是大步上前,一把卸下了赤蝶的下颌。
赤蝶下颌一痛,眼前的模糊景致霎时变得清晰起来,入眼的便是如一尊死神般直立身前的男子。
眸子愤恨地瞪向刘恒,瞪了半晌,心生怪异。男子绝颜冷肃,暗含冷意。眼睛黑白分明,棱角俊美精致,鼻梁高挺,唇畔性感凉薄,下颌………
赤蝶快速移开了视线,狭眼正对上了南山。又是他!阻碍了她的计划。
对于赤蝶愤恨的目光,南山视若无睹,依旧寒得彻骨的声音从他的喉头发出:“我最后问你一遍,青子呢?”
她嘴唇未动分毫,眼底的恨意已是浓郁到了极点。
三两次的无视终是彻底激怒了温水公子的温和,南山怒极反笑,从腰间悬挂的玉石中取下了一只玉瓶。
“这是方才幻化黑虫的黑气,我想你该知道它的毒性,我若是将它灌入你的体内,你说,是黑气先灼烧你的内体呢,还是它先幻化成黑虫钻到你的五脏六腑里去?”
赤蝶闻言,面色一变,眼中的恨意却是不减一分。无论是灼烧之痛还是钻心之痛,皆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更遑论她再多心机胆识,这副身体也不过凡夫俗胎,又如何能顶得住那比炼狱蝰蛇还有过之的凌刑。
思及此,她细长的眼尾一抬,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刘恒见她有话要说,弹指一挥间,又是将她的下巴重新装了回去。
下巴处恢复了痛觉,赤蝶疼得倒吸了口冷气。可是,这点疼痛,比起断掌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咳咳……咳……什么青子?”赤蝶用尚在的左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扶在地上轻微地咳了起来。眸底深处,带上了一抹残酷的冷笑。
“守在寝殿外的药童!”南山语气急促了许多,手在袖中紧紧握起,沁出了一丝细细的汗液。
赤蝶思罢,抬头去看南山,清楚地看到其面上还来不及褪去的担忧。
细长的眼线被她拉得很长,突然,她冷笑起来,声音森冷可怖:“你想知道他在哪儿,仔细去看看那滩血水不就知道了!哦,我忘了,那滩血水应该已经被蒸干了。”
女子说得云淡风轻,好似这不过是采了些甘露罢了。
络绎而出的黑虫此刻早已被刘恒的剑气扑灭,黑漆漆的孔洞之内也没了一丝流动的黑气。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烟雨,过了就散了,除了那个头弹孔洞,什么也没有留下。
南山难以置信地退后数步,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血液的味道。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那是青子的血水,只是他没有细想的是,那是整个的青子。
他以为,那不过是一道虚影。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是不可能流得出那么大滩的血水!更遑论,青子只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
“你……”南山怒极,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此刻拢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他攥紧了手心,指尖狠狠刺进血肉中而混不自知。
“好狠毒的手段!断骨方用在你身上也不足惜了!”
说罢,南山面无表情地将一枚血色丹药塞入赤蝶嘴中,毫无例外的,丹药入口即化,还不等她有所言语,体内的骨骼便是传来“咔嚓”几声轻响,紧接着,阵阵断骨的剧痛袭向她的脑海。只是,她欲死不得,神智异常清醒,剧痛很快便是包裹了她的全身。
断骨方,顾名思义就是断骨之用,能保命,亦能杀人,只在分量上定夺。
赤蝶痛极,她毫不犹豫地咬碎牙关,死道已开,只求个痛快!
赤蝶挣扎的动作突然顿住,她脸色愈发地苍白,有袅袅白烟从她的七窍中飘散而出。
不好!南山心中暗惊,王妃的下落不明,他并没有杀之后快的心思,只是这白烟,不寻常!
很快,赤蝶的全身都冒起了白烟,南山再要阻止已是不及。只见身前之人,化作了一场烟云,破碎在了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啊!她……她消失了!”慕容惊得张大了嘴,方才他心知自己惹了祸事,便是静呆一旁自甘空气。可是,方才的一幕,确实让他大开了眼界,这是在他眼前,活生生地上演了一场大变活人!以前他觉得不过是些旁门左道,佛祖眼前自显真赝。可是刚刚,真的只是玩玩来的吗?
“不是消失,是死了。”南山淡淡解释,面色显得异常平静。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所见,幼时师傅带着他一同闯南走北,也是见识过不少奇闻怪事。南疆的死士不愿尸身被仇人抓获*,便是会在牙关中隐藏烟灰散。等到了分盘时刻,便是他们咬碎银牙之时。银牙是真的咬碎了,这才真正体现出了他们就死的决心。当然,若是他们已没了那个力气,往往会先咬碎藏于舌下的毒豆,豆衣里藏着的便是足以令得他们灰飞烟灭的烟灰散。
从识破王妃到黑手的灰飞烟灭,前后不过一惊一乍之间。刘恒始终面沉如水,慕容做错了事更是一声不吭。唯有南山,从冰冷到暴怒,最后又归于平静,直至如今还陷进了回忆而无法自拔。
南山心中一直盘旋着一个稚嫩的小小身影,他常常清脆地喊他一声师傅,好似幼年时候的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无父无母,自幼跟在师傅身边。他的师傅,也正如他的父亲般,待他极好,教他妙手回春,带他浪迹江湖,最终还让他名扬天下成了一代神医。
辗转过去了八年,恩师慈父早已不在,少年负了壮志凌云,年少轻狂消磨殆尽。他的曾经,已经远去,负了前尘,往事随风,他的青子,浇了满地金砖。他的,已不再属于他。
青子是孤坟野外的遗腹子,他娘一心要随亡夫而去,只留下他在野坟堆里嘤嘤啼哭。他的爹,也不过是军中马背上的小小兵士,最后终逃不过马蹄下的纷踏碾压。刀口种下的因还需刀下来还,至于马上亦或是坟前花月,今生未泯来世休,子子孙孙,报应不爽。
思及此,南山长长叹了口气,叹天福泽,叹地吝啬,坟前托孤,到得今日,还容不得一隅之地,令他安憩。
☆、第二十五章 一枝梨花
赤蝶之殇,不在意外,她的易容术,实不高明。
刘恒生性多疑,自慕容带回王妃那日,他便心生疑忌。
失忆之事过分蹊跷,只是佟儿身体抱恙,他无暇顾及,若不是想起赤蝶寻膳误入战神殿前左道,之于后来寻出真凶也不会这般顺利。
可是,到得如今地步,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了他的王妃。身为丈夫,他竟识不出她,这才令得有心之人有了可乘之机。还有慕容,他最是趋炎附势,可对于他那日对赤蝶的试探,他竟是那般恼怒,还噼里啪啦地讲了一通。难道,真是他哪里做错了?
他想起初见洛青时的模样,是那一个夜晚。少女眉若细柳,眼若桃杏,眼波流转间有一种他阔别已久的东西。
北征疆场一去七年,他是杀伐果断的将军,身边无一姬妾乃兵家欲境,对于敌人,他眼中只有猩红与暴戾,对于女人,他向来冷淡,即使是一等的大丫头,对他也是唯唯诺诺的。当然,也会有不合时宜的目光会偷偷从背后打量他,不用回身他也知道那样的目光里夹杂着什么,无非是一时激起的浪潮或是不得青睐的幽怨。唯独没有的,是喜欢。
真正的喜欢,他也不知道是什么。那日慕容问得已经很露骨了,可是他对王妃,有责任与义务,唯独没有的就是喜欢。若是放在佟儿抱恙前后,他对于洛青的善妒之心,以及后来的探夫东城,还有一点儿可笑与不耐。
可是这一切,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特别是生在门户大家里的千金,从小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初出掌心万千宠爱便受王府纳妃冷遇。常理之见,似乎是他不周全了。
窗外的皎月高高挂起,声声鹧鸪盘旋枝丫。起了微风,拂过榕叶,那些早已枯死的或是接枝不稳的乔叶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脚步声伴着脆叶轻响,轻盈中稍显得吃力。有竹棒敲击着青石地面,咚咚声中透着沉闷,是绑了布绳,轻了足迹。
刘恒听力很好,从书案中抬起头来,翘首以待来人。殿外人影晃动,拖得老长,远远林道之上,一人一杖,踽踽独行而来。
手背顶得有些发酸,刘恒脑袋沉沉,睫毛上下晃动着略显频繁。竹杖声停,磨磨蹭蹭之下,来人终是到得了长明东殿。
四下寂静,文书桌案,一道颀长身影倾泻而下。刘恒抬眸,睨了眼挡光之人,仿若什么也没看到般,垂下眸子,微微合上了眼。
“主上。”
“……”
“主上!”
“……”
慕容眼中一闪落寞,他犯了主仆大忌,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记到了小黑账上。
可是,一连两日刘恒也没有任何的责赁,这,是最危险的预兆。总结十数年来的经验,他的结局,要么是被始乱终弃,要么是被抛尸荒野。都是被抛弃的命,他此来唯一的目的就是先机请命,将功补过。
南山告诉他,他那日将主上说得堪堪难入耳,他若是不去挽回些什么,极有可能会被乱棍打死,然后再抛尸荒野。他心中大骇,便是想到了补救之法。可是,现在看来,主上是不愿给他这个机会了!
慕容在唤了两声后便不再开口。还没将功补过就先把刘恒给惹恼了,后果他是担待不起的,毕竟他的人生信仰不高,就是能多活一日便多活一日,能多拱一菜便多拱一菜。
慕容转过身去,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几分愁色添上了少年眉眼,常笑的嘴角牵起一抹叫做苦涩的东西。他的年少轻狂,都淹没在了风花雪夜,他的谄媚趋附,不过是一种变味的圆滑。
“站住!”
慕容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去,眼底的落寞一扫而光。
“你来做什么?”
慕容脑子有些空,刚刚在路上还背得烂熟的台词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几个零零散散的字词在脑子里晃来晃去,晃得他头昏眼花,仿若身处云海,看不到尽头。
“我来……来找王妃。”
“这里可没有王妃。”刘恒语气冷了三分,王妃失踪三四日了,这个时候在他面前提起这两个字,不是成心来找不痛快的吗!
意识到什么的慕容面色也是难看起来,磕磕巴巴地终于将他的来意清清楚楚地理顺了一遍。他是来请命的,请命出境去寻王妃,将功补过。
“不必了。”刘恒淡淡给慕容的想法做了个终结,现在去寻王妃,已多半不是寻了,是救!
慕容难掩眸底的晦暗,他终究是不愿给他这个机会。
突然,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二人应声看去,是个带着巡令的亲兵。
“王爷,有人送来一封密信,报的是北牧二殿下的名号。”
——
月朗星稀,梨花苑内锁清秋,花开千万,落红遍地。
四溢的香气,有安神醒脑的功效,洛青抬起凝香腕枕脑,眼里有花却无影,讷讷模样自忖着心事。
白衣飘飘坐定琴椅,纤纤玉指在琴弦上拨弄三两,他的指尖流淌着月光,弹出来的曲子舒缓柔和,竟是比月光还要温柔几分。
不知到了何时,一声不和谐的弦断之音突兀响起,洛青眨了眨眼睛,显然是惊扰到了她的思绪。
“洛姑娘,鄙舍呆的三日,可还习惯?”白衣踏着胜雪梨花,飘飘然来到洛青身前。月光如水,流过他的容颜,公子清玉,皓月当空甘作装点。
洛青淡淡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倾城一诗,竟是与他相称非常。
“白衣公子踏青雪,一枝梨花压海棠。”
“什么?”
洛青念得极轻,南梨下意识问出了口,想听得更真切些。
“没什么,就是夸夸你。”洛青轻轻笑着,捡了一枝梨花好生欣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