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见状眉头一皱,却也没在意。
照她看来,朝晖堂那位不是个好相与的,府内的火早晚会烧到夏暁身上。而夏暁这人虽有点小聪明吧,但做事靠谱的时候真心不多。
李嬷嬷总觉得,她一转身这姑娘就要惹祸。
“世子爷是国公夫人嫡出,今年刚二十有二。”李嬷嬷言简意赅,“夫人所出两个公子,爷是次子,长公子便是方才那位,十七岁战死沙场,府上人还在的也就世子爷一个。剩下的,还有两个姑娘,年岁不大,具是庶出。”
简单交代完,转头见软榻上窝着的夏暁走神。李嬷嬷暗暗皱了眉头,心下有些不悦。她在费心提点,可这姑娘却应付了事,有些不识好歹。
夏暁确实有些消沉。
任谁把别人已逝亲人的所赠之物弄坏,都要愧疚不安吧。加之,她也从没打算踏进周斯年的家门,下意识地对他家中的状况避之不及。现如今李嬷嬷非拉到明面上讲,她不想听也听着了。
夏暁没说话,方才李嬷嬷的话却是都听进耳朵了,只是,真没心思回应她。
马车咕噜噜回了客栈,一路没停的,夏暁没找着机会去买箫,心中急得不行。好在周斯年好似有事晚归,夏暁趁着李嬷嬷去做吃晚膳,侍剑去后院归置马车,悄摸摸跑出去找卖箫的店。
可是不凑巧,刚走到商铺街,还未找到箫便遇上了周斯年与侍墨迎面走来。
世子爷老远看见她,只是发觉她身后没有侍剑李嬷嬷跟着,顿时脸沉了下来。
清隽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照在夏暁身上。世子爷很生气,语气冷冰冰的:“你怎么一人在这儿?李嬷嬷呢?侍剑呢?”
夏暁仰头看着俯视她的周斯年,心里虚的没边儿……
第三十二章
周斯年侍墨才从城外回来, 风尘仆仆的。
李嬷嬷在二楼的窗户看到三人在楼下的身影,见夏暁跟在周斯年身后,还当夏暁这姑娘终于开窍, 晓得下去迎人。被他半途捎带回来的夏暁默默跟在周斯年身后上楼,有苦难言。
李嬷嬷手脚很快,这边周斯年人刚进屋, 她那边洗漱的热水就端上楼来。
洁癖世子爷进屋, 脚下不停地便直往屏风后头去。
客栈的客房不比京城西周府, 虽说已定了此间客栈最好的上房,室内也未专门置有换洗室。洗漱的话, 便只用了大屏风隔出来一处作更衣的地儿。人走过, 隐隐绰绰的能看清身形。
呆呆站在屏风另一边的夏暁寻思着,要不要跟周斯年说实话。
理智来说, 这种事最有效的解决方式是当面承认错误。诚恳地表示歉意,再提供挽回的方法,且越早越好。但看着屏风上因走动而若有若现的修长身影,夏暁抿了抿嘴角, 她有些没勇气说出口。
诚如李嬷嬷所说, 那箫是周斯年已逝兄长送的,不碰最好。
问题是, 她不知道其中缘由啊!她不仅碰了还不知晓轻重地给弄折了。想道个歉就轻易获得原谅什么的, 怕是不太容易。
思量了几番, 夏暁还未下决定, 屏风后头的人已然洗漱好了。
一身月牙白绣竹叶边广袖长袍的周斯年, 步履从容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手下正慢条斯理地系着衣襟的带子。如墨染的鬓角微湿,显得他更加面白如玉。通身一股骨子里漫出来的雅致与矜贵,静静垂眸时,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夏暁心中那点子纠结,瞬时就湮灭了。
她想,她还是想法子瞒过了这些时日再说吧。周斯年这人即使刻意收敛了,还是掩不住骨子里上位者的姿态。
周斯年瞥了眼站那儿不知想什么的夏暁,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
然后世子爷就发现,他没感觉错。
往日懒得离奇的夏暁一改常态,对他格外殷勤起来。他人走到哪儿,夏暁的眼睛就跟到哪儿。用膳时候更反常,平常只顾埋头自己吃的人,这回竟还想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周斯年犹豫地看着碗里的鸡丝,终是下了筷子。
夏暁似乎很高兴,一双大眼儿笑得如弯月。
周斯年虽然诧异,却没打算打断。实在觉得窘迫了便只避开了眼叫她别闹,好好用膳,而夏暁也立即乖巧的应了。
原来还打算用完膳教训她,好叫她记得不准孤身一人往外跑。此时因着夏暁刻意殷勤,他随口教训了几句便不了了之了。
别别扭扭地用完膳,世子爷边擦手边问她:“说吧,想要干什么?”
照着夏暁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周斯年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夏暁有事求他。世子爷轻哼,看在她今日格外乖巧的份上,只要不过了分,他都能应。
夏暁眼睛闪了闪,瘪了嘴说冤枉,她哪有那么势利。
然后,转身小跑进内室,取了两个护身符过来。
护身符黄黄黑黑的,白日里看着丑,烛光下看着更丑。夏暁猛一拿出来,自己都嫌弃没眼看。
她脸上悻悻的,却还是递到周斯年跟前给他看了:“爷,我求了两个护身符,保平安的。爷你喜欢哪个?”
周斯年眼角一抽,没说话。
长这么大,他只佩戴过玉。像这般做工粗糙的东西,还真没上过他身。但对着夏暁亮得出奇的眸子,世子爷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两个都看了看,他指了其中折的稍微整洁些的。
夏暁小白牙一龇,立即把那个递给他。
打量着不太雅观的东西,世子爷面上有些为难。可转头一想好歹是夏暁头一回送他东西,不接下又好似不太好。
顿了顿,伸出两更修长的手指,捻起护身符的穗穗,周斯年蹙着眉头,实在想不出他要怎么戴。
“那爷你要那个的话,我就戴这个。”周斯年缓缓抬起眼帘,夏暁将他挑剩下的那个丑东西挂在脖子上,笑嘻嘻的,“我们两,一人一个。”
周斯年一愣,低头看了护身符神情莫名有点温柔。
夏暁趁机抓起他的那个,捻开了上头串着的红绳,将那个护身符挂在了周斯年修长的脖子上。世子爷浑身一僵,心突然跳了下。
黄黄黑黑的东西搭在纤尘无暇的衣料,很显眼,着实与清雅的男人不符。但挂都挂了,世子爷也没再摘下来。
夏暁垂眸睨着他,浓密地眼睫抖了下,想把箫断之事说与周斯年听的念头又起。
气氛如此融洽,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周斯年不知他心中思量,被她盯得耳热。淡淡抬起头,冲着欲言又止的夏暁挑了挑眉。姿态颇为好整以暇。
一对上那双瞳色极黑的狭长眸子,夏暁舔了舔唇角,到底没把话说出来。
罢了,回京之后再说。
夜里床榻上交缠,夏暁心虚便格外乖。世子爷禁了小半月,正是兴致浓厚之时,难得一夜放纵闹到天色将明。
……
船帮对私盐的兴趣,比周斯年预料的还要大。
他推了一把,很快火便烧得很多人心动了。
幽州私盐这事儿,实则早有人想分一杯羹。一直维持了个只赵家人得意的平静局面,不过是大船行之间相互掣肘着,不动时则众人皆按兵不动罢了。可若其中有一个搅动局面,其他蠢蠢欲动的人自然耐不住要出手。
毕竟若不赶早,怕是连一口汤都合不上。
然而,世子爷就在等这一刻。
局面一乱,暴露的便越多。
果不其然,才十多天的功夫。几个性急的便没忍住出手,船行之间的平衡被打破。赵府藏着掖着的东西,杨家的小秘密,很快被知情的同行船帮抖出来。赵知府怒极,可旁的船帮可不吃他威胁。
孤军奋战谁都不会去,但蚂蚁齐咬便没人会退的。何况,他们这些大船行的势力也没弱到蚂蚁那般小。
都是千年的狐狸,水一旦被搅浑,趁机摸鱼的道理没人不懂。
眼看着盐湖之地被找出来,这还得了?!几天下来,愁的头发都掉了一大把。赵知府见压不住局面,便立即传了信叫上头人拿主意。
侍墨便是在等这个,等截获了真的信件,私盐这案子才抓到了线头。
接下来的半个月,世子爷忙的脚不沾地,日日早出晚归,夏暁时常都见不着他人影。箫断了那件事,硬是拖着没人发现。
夏暁不敢耽搁,平日趁着侍剑李嬷嬷不注意,便要出去找代替的。
她记忆力强,那箫的样式眼色她都记得。悄摸摸地找遍了商铺,耗费了四五天,总算是叫她寻到了一根与马车暗格中那箫差不离的。
若是放在盒子里不注意看,根本没差别。
找到了暂替的,就得抓紧时间换掉。
等摸上了断箫,夏暁忍不住感谢幸亏周斯年这人一身毛病。若不是害怕不敢动暗格里的东西,李嬷嬷他们定是早就发现了,那还等得及她寻来旁的箫换?
顺利换了,夏暁揣着两节断箫回了客房。
房间里静悄悄的,见着李嬷嬷不在,侍剑又只在门口守着。夏暁摸了摸袖子里的断箫,快步走到内室。
一进内室便于床边坐下,夏暁掏出来断箫,仔细地打量了起来。上辈子整日里与音乐打交道,夏暁为了编出想要的曲子,十八般乐器她是个个都熟。甚至于有些构造不算复杂的乐器,她都能亲手制作。
细细地观着断裂处,发觉并未粉碎,她松了口气。
这根箫,她能修。
既然能修,夏暁便思量起怎么修才更好。李嬷嬷正巧端了点心过来,夏暁一惊,极快地将断箫藏进了她装银子的盒子里。
李嬷嬷是见过盒子的,也知晓她专门用来装钱财,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关于弄断了箫这事儿,夏暁总算是糊弄了过去。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一行人出来也有两个多月。
夏暁苦于李嬷嬷盯得紧,根本找不到机会修她心心念念要修好的箫。而日日忙碌的世子爷,差事也接近尾声。
又过了些时日,某日夜里世子爷风尘仆仆回来,直接告知了三日后启程回京。原定四个月的行程,三个月便结束了。
夜里,夏暁抱着周斯年的脖子,承受着他的如火热情。
过几日就要回京,她忍不住想起马车内的那根冒牌箫,心里苦。
一定不要被发现才好。
第三十三章
回京的路不若来时轻易, 夏暁明显感觉到气氛十分紧绷。侍剑侍墨两人将马车赶的飞快,有时还避开官道走了小路。有人察觉了周斯年的动作,为了不生事端。原本十几天的路程,硬是缩短成了八天。
再睁眼,马车已在京城城门底下。
周斯年有正事要办, 进了城马车直奔定国公府。
到了巷子口他下车步行, 将马车留给了夏暁。夏暁一路被颠簸的骨头都散了架,早已筋疲力尽。强打着精神跟周斯年摆摆手,便由着侍剑侍墨送她回西府。
西府门口, 姜嬷嬷一早在等着。
夏暁也确实累了,下了马车一句话不想说。简单地洗漱了下,膳也未用, 幽魂似得便自去房中歇息。
姜嬷嬷跟在她身后,还想打听路上两人的境况, 却见床上那人已然入睡, 也只得等她醒来再说。
黑甜一觉,第二日巳时才睁眼。
姜嬷嬷不在,夏暁抱着被子便招来了绿蕊, 急急询问夏花的状况。
因着当初走得匆忙, 夏暁做不好安排。临走之前便交待了绿蕊, 若是方便,叫她每月将自己的月例分三十两出来送与夏花周转。绿蕊上次跟着一起去, 认得破庙也认得癞子头小乞丐。这三个月每月与夏花见一次, 对她的近况也有些了解。
只是当绿蕊将一百三十五两拿出来, 夏暁才知夏花一两银子不要。
“怎么回事?”
绿蕊也无奈,夏花姑娘就是不愿接:“夏花姑娘说她得了管事妈妈的眼,用不上姑娘您的银子。”
然后,她便把从夏花那儿听来的情况,细细与夏暁分说。
原来,夏花那日借妍妈妈的手整治了玲玉香兰鸣柳三人之后,便得了妍妈妈的眼。她又趁机借势,在同楼的姑娘中立了威。楼中姑娘们不敢再找她麻烦,伺候的丫鬟婆子对她也更慎重。
加之春先生夏先生的看中,渐渐地,夏花隐隐有了楼中第一人的势头。
绿蕊说得眉飞色舞,夏暁却眉头越皱越紧。
坏事了!
按她原本的预计,只要她家花儿表现出中上资质就行了。
这样,拖长了时间方便自己筹到钱,也好保护夏花不受糟蹋。届时她再将人赎走,也轻易。可夏花这下子,出头太盛了。被两个主事妈妈看上,盯得紧不说,怕是往后她出再多银两,那摘星楼也不会放人。
事情出了意料,夏暁一时犯了难。
思索了半天,夏暁觉得不对劲。
她家花儿不是个笨的,她素来最为谨小慎微,这般做派就有些反常。夏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夏花有旁的打算。
心中担忧,但没见着人她也不清楚到底为何。
想了想,夏暁想着还是等见了夏花的面儿,听她亲口说了再作打算。
……
另一边,周斯年连夜写好了奏折,第二日一早便急急进宫面圣。
因着身为驸马的关系,他除了将来继承爵位,身上也未有其他官名。只是时有被惠德帝私下召见,做些不便公开的差事。此次亦是一样,周斯年将查到的东西上呈给惠德帝,剩下的后事,自有大理寺清查。
惠德帝予以口头褒奖,也不做其他表示便示意周斯年退下。
周斯年心中冷笑,面上恭敬地告退。
出了宫门,他便将事儿都放下了。左右后面的事儿轮不到他管,他也没甚好操心。这段时日他也劳累,接下来怕是要休息一阵。
好几个月没见了,府里的长辈也十分想念。
周斯年从宫里回来,骑在马上,老远看见老太太院里的嬷嬷在大门处守着。等靠的近了,他笑了笑,翻身下马便直说这就过去。
晚上陪着一起用膳,老太太忍不住又老调重弹。
她总见着自个儿这孙子奔走,这日日身旁没个内人伺候,只觉得心疼极了。老太太边打量边气下人伺候不经心。看看这三个月舟车劳顿的,她金孙人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芍药伺候的可还稳妥?”
老太太知晓他此次出去只带了侍剑侍墨和李婆子,拐着弯儿地试探孙子的意思,“若不称心,给你再换个贴心的?”
周斯年无奈笑了下:“不用,芍药可以。”
“那你怎么不将她开脸?若还顺眼的话,开了脸留屋里不是更好?”
周斯年垂下眼帘,没说话。
老太太一见这态度就生气。
她消息可灵通着,那芍药进了握瑾居,分明就连他面儿都没见着!这是故意糊弄她!于是气哼哼的道:“人给你了你就受用着,莫学那话本子里的鬼东西,求什么情投意合。朝晖堂那个不识相,你就冷着她!”
周斯年嘴角滞了滞,哄着她:“不是萧媛的事儿,您莫气。孙儿事儿也多,您不是看着呢吗?这才刚回来还没喘口气,孙儿哪儿有那个闲心?”
老太太才不听他解释。狠狠瞪着自个儿周斯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受她委屈这些年还不够?天天哄着她可讨到好了?你说你,怎么就不醒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