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醉意里,似是瞧见苏睿含笑向自己走来,楚朝晖不顾胃里的难受,又哭又笑,伸手唤道:“将军,你终于肯回来了。”
明珠一直在外面悄悄守着,望着抚几而卧的楚朝晖,她只能眼含泪水,心痛地将主子扶回榻上。
寿康宫里,楚昭晖携着儿子离开,皇太后依然在笑着继续散她的荷包。
大人的、孩子的,一一分得清楚,孟昭仪的给了双份,由楚皇后代领,要她一会儿先送过去再回自己宫里。
皇太后唤着小女儿的名字,小心地嘱咐:“不要与暮寒一般见识,免得你姐姐伤心。把双份的荷包送去长春宫叫孟昭仪高兴高兴,嘱咐她一切以肚里的孩子为重,明日不必过来请安。”
楚皇后答应着,终是怕母后伤心,笑道:“女儿从长春宫回来,再来母后这里坐坐,与她姐妹两个一起陪着母后守岁吧。”
皇太后摇头道:“不用,快子时了,你送下荷包便回宫歇着,明日里朝臣命妇们觐见,还有一摊子的事。”
楚皇后记着慕容薇描述的梦境,前半截已经应了,后半截是绝不允许它发生。不想就此离去,又牵挂着方才离去的姐姐,踟蹰间有些两难。
虽然知道皇祖母不会如上一世一般自苦,却还是免不了伤心,慕容薇只想陪着老人家尽自己的心。
她含笑起身行礼,对楚皇后说道:“母后回去歇着吧。阿薇午间睡的多了些,如今走了困,不如陪着祖母守岁,皇祖母一高兴,说不定阿薇得的金祼子比阿芃还多。”
少女娇憨的姿态,俏皮的话语逗的皇太后笑容满面,宫内冷清,她的确也想要人陪伴,以手点着慕容薇的额头道:“既如此,皇祖母也不睡,叫白芷摆了桌子,咱们先抹几把叶子牌,叫外头挑了好看的烟花,只管来放,咱们从窗子里就能瞧见。”
慕容蕙听祖母如此说,又见姐姐留下,她也牵一牵姐姐的衣袖,一双灿若星子的黑眸忽闪着含了笑意:“阿蕙也留下,免得姐姐讨巧,私下得了皇祖母的好东西。”
孙女是在担心自己,皇太后何尝不明白,她几年间浑浑噩噩,如今一片清明,正是盼着与孩子们多多亲近的时候,心里软得如融化的蜜糖,甜成一团。
二个孙女一般的娇憨可爱,大的雍容小的娇俏,变着法逗自己开心,皇太后迫使自己不去想方才那一抹揪心的白色,将两个孙女一手一个搂在怀里,笑得合不拢嘴,答应祖孙三个和和美美守岁。
楚皇后看得放心,这才起身,先去长春宫送荷包,再回凤鸾殿歇息。
望望姐姐旧时的含章宫方向,再遣了温婉前去探看。
寿康宫内却是难得的欢欣。
皇太后倚在榻上,白嬷嬷凑手,加上两个孙女,四个人玩着叶子牌,有说有笑,一直待到天交子时。
小太监们听得远远钟声响起,一个个卯足了劲儿,无数个璀璨的烟花腾空而起,火树银花一般,映得整个宫内亮如白昼。
远远近近的鞭炮声同时响起,白嬷嬷换了新衣,领着穿戴一新的宫人进来叩拜,给皇太后拜年。
皇太后高兴,大把的银钱赏下去,又吩咐赏几桌丰盛的席面,命值夜的人去吃。
寿康宫多时没有这般喜庆,宫人们笑得开怀,皇太后欣慰之余,想起大女儿,眼光往含章宫方向轻扫。
慕容薇善解人意,见时辰不早,试叹着问道:“皇祖母,岁也守过,该去歇着了。夏老太君说是年节里来看您,您可不能被她比下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佛堂
皇太后知道这是孙女在关心自己,承她的心意,笑咪咪点头说道:“正是这个道理。你们姐妹也好生回去歇了,一早打扮得漂漂亮亮来陪皇祖母,还有好东西给你们。”
二人起身应下,门口早备了暖轿,慕容薇先送妹妹上了轿,自己想了想又回到寝殿内。
见白嬷嬷正服侍替皇太后更衣,慕容薇便亲自上前为皇祖母卸着钗钏,宛尔笑道:“外面冷得很,璨薇宫离得远,今日阿薇扰皇祖母一宿,便在后面碧纱橱里歇一歇吧。”
皇太后愈觉得慕容薇可心,哪有不应,立时命白嬷嬷找人给她铺床。
白嬷嬷笑着应了,吩咐人换了崭新的帐子与被褥,又亲自选了一床杏子红绫的锦被熏在暖炉上。
将这祖孙二人安置好,殿内只留了一盏青铜飞鹤的夜灯,白嬷嬷才悄悄阖上房门退出来。
看到宫内甬道上灯亮如昼,再听听宫内处处笑语欢欣,白嬷嬷忽然悲从中来。她静静立了片刻,方才转过身来,沿着遍植松柏的小路,往寿康宫的小佛堂走去。
佛堂里二十四时都燃着香烛,烛火昏暗,明明灭灭间瞧不真切。到是今日新上的供果和素点心摆得整整齐齐,散发着阵阵油脂的清香。
白嬷嬷熟稔地绕过红黄相间的佛幡,恭敬的跪在蒲团上,朝上面供着的三世佛祖叩拜。
上过香,往长明灯里添了灯油,白嬷嬷便跪下来擦拭本就光亮如镜的佛龛。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参禅悟道,白嬷嬷知道自己终是差了一点。总想借着擦拭佛龛拂去自己心里的尘埃,却也知道,既然心已蒙尘,想着拭去该有多难。
烛光暗暗,映出佛像后忽然转出的宫装女子。梳着标准的圆髻,簪一朵月白的珠花,披着豆沙色及地妆花斗篷,领口纯黑的锋毛高高竖起,遮住了整个下颌,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白嬷嬷见惯来人,并不吃惊。她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向来人行了福礼,便静静地等着来人开口。
对方的容貌瞧不真切,一双黑眸却勾混夺魄,透着丝丝异彩。她将声音放得很轻,低低地问:“新换的大夫怎么着?可有瞧明白乔太后的病?”
声音字正腔圆,是标准的京腔,与宫内一片吴侬软语并不相同,提起皇太后时,含了浓浓的不屑。
白嬷嬷恭敬地回道:“回右使的话,这回开得药方与太医院不同,乔太后精气神儿依旧不好,身子骨又泄了劲儿,大约是不好。”
那宫装女子咯咯轻轻笑,透着说不出的得意,又低低说道:“白嬷嬷,吊了乔太后这几年,你也功不可莫。谁能想到,安神的清梨檀香里加着福寿膏,****用烟熏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么好的法子只有你才能想得出。”
白嬷嬷垂手肃立,恭敬回道:“主子不想要了乔太后的命,要她活着多受些苦,奴婢只是顺着主子的心意想了这个法子,右使面前,哪里敢居功。”
被换做右使的宫装女子点头微笑,似是极为满意,反手将一个封好的荷包递给白嬷嬷:“好生收着,份量不必太重,莫叫新来的小子看出端倪。”
白嬷嬷接了荷包,好生收在袖里,又向来人告退:“老奴须得立时回去,今夜大公主宿在了宫里,小孩子家家的,奴婢怕她生出事体。”
“去吧去吧”,听到提起大公主,宫装女子似是有些不耐烦,将声音拖得老长,听起来有几分不虞:“白嬷嬷,这些年你做得一直不错,主子很满意。可不要临了临了,自己乱了阵角。”
白嬷嬷弯腰行礼,恭敬地说:“奴婢省得,奴婢恭送右使。”
来人不再说话,将披风的下摆一拽。如来时一般,往佛像后面一转,便不见了踪迹。
白嬷嬷又是伫立良久,待来人离开,脸上才现出一丝轻蔑的模样,向着来人离去的方向,轻轻淬了一口。
回到自己房中,白嬷嬷打开隐秘的暗格,将袖中那个荷包仔细放了进去。暗格里码得整整齐齐,已然摆了不下十余只这样的荷包。
慕容薇此时已亲手服侍了皇祖母躺下,自己移步到后面碧纱橱中,由璎珞服侍着慢慢卸妆。
哪里敢真睡,慕容薇支着耳朵,仔细听着外头动静,声怕皇祖母再如上一世那般,一个人走出去。
大年夜里为求吉利,不灭灯光,一盏烛火渐尽,又被宫人蹑手蹑脚进来换上新烛。
只隔着一扇嵌玉紫檀落地屏风,皇祖母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微弱可闻,传入慕容薇耳中,在静谧的夜里另她格外安心。
天光渐渐泛白,听得外头已有了轻微的响动,慕容薇才稍稍打了个盹。
妹妹来拜年时,慕容薇才由璎珞服饰着梳妆。流苏捧了大年初一的新衣,从璨薇宫送过来,笑嘻嘻给主子拜年,慕容薇随手将案上搁的荷包扔了一个给她。
大年初一,崇明帝要携楚皇后与慕容芃参加祭祀大典,然后接受朝臣恭贺,再赐宴排云殿,请了建安与康南两位殿下一同参加西霞的国宴。
若是往年,慕容薇总会召夏兰馨等几位贵女过来一乐,今年却只想陪着皇祖母安静地过。
看流苏带来的新衣,便是当日为夏兰馨及笄礼所制,后来被慕容薇吩咐收起来的那条月华裙。
流苏替慕容薇挽着华贵的流仙髻,又将一枝嵌着东珠的紫水晶并蒂海棠花长簪绾在发上,轻抚在她耳边娇笑:“公主有些日子没着紫色衣衫,这身打扮定叫公主清丽无双。”
眼里没有尊卑的丫头,敢拿着苏暮寒当日的话打趣自己,足见被当年的自己宠成了什么样。
慕容薇绞着手中的丝帕,恨不得狠狠掴上流苏那张精致的脸,却拼命忍了,低头宛尔轻笑,给了她一个欲说还休的眼神。
由着流苏替自己装扮起来,鬓间又压了几枚精巧的发钿,花容月貌越发显现出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毓秀
见皇祖母也已梳妆完毕,慕容薇便与妹妹陪着皇祖母一道用早膳。
皇祖母的膳食如今都是罗诺言写的食谱,早膳多食茯苓馅的玫瑰蒸包、枣泥山药糕、栗子面豆沙馅的小窝头,配一小碗什锦豆腐羹,或是热腾腾的黄芪五子粥,都是益气补身的好东西。
今日大年初一,膳食里便多了几碟饺子,白嬷嬷笑咪咪地指给皇太后看:这是香菇菜心馅的、那是虾仁胡椒馅的,荤素搭配,十分得当。
御膳房也费功夫,将东西只往小巧里做,玫瑰花样的包子还不如一只金线盅大小,几可乱真,令人胃口大开。
皇太后坐下来先动了筹,慕容薇与妹妹便也告座,安静地随着用膳。
楚朝晖一大早就带着苏暮寒过来给母后拜年。一颗心七上八下,只祈祷母后未往苏暮寒苍白的衣角上留心。
听白嬷嬷说皇太后正由两位孙女陪着用膳,楚朝晖挑帘看了,见母后神色安好,悬着的心才放了大半,带着儿子笑盈盈向母后行礼问安。
楚朝晖换下了昨日的朱衣,今日着了一身流月暖黄的缂丝宫裙,通身上下没有刺绣,只在衣领与裙摆大镶大滚着明蓝、金紫,深褚三色阔边,说不上华丽,也说不上素净,是前些日子尚宫局费心孝敬她的新衣。
宿醉加上一夜未曾安眠,楚朝晖容色有些憔悴,怕母亲担心,又用脂粉小心地掩盖。全赖明珠巧手替她梳妆,脸色才有淡淡的桃花红。
问了大女儿,知道她与儿子也未用膳,皇太后便吩咐人再端上几盘热腾腾的饺子,要她与苏暮寒坐下,一家人围着乌木螺钿填漆的曲腿大圆桌用着早膳。
脂粉虽浓,难掩大女儿眼下的乌青。
有心与大女儿好好地开诚布公,又如何舍得大年初一累她大哭一场,皇太后亲手替女儿夹了一只茯苓玫瑰蒸包,拍着女儿的臂膊语重心长:“女人家的身子要养,母后看你这些日子又瘦了些。平日里要多吃些补气血的东西,回头我叫人将方子抄给你。”
楚朝晖谢了母亲,勉强将一只包子咽下去便不再吃,吩咐人盛完粥来。
皇太后瞧得心疼,本该是做母后的守护着她们,如今却要她们反过头来为了自己受委屈。昨夜还不晓得如何教训苏暮寒,女儿既然不提,自己只装做昨夜什么都未看见就是。
宁辉殿里,伴着彻夜未熄的爆竹声,秦恒与顾晨箫都起得大早。因要参加午间的国宴,便约着先去向皇太后拜年。
两人梳洗完毕,先命人通传,便唤了内侍引着,依旧走的近路,穿御花园的一角往寿康宫而来。
路过小竹轩的树林,顾晨箫不由驻足观看。
积雪早已消融,如今只有苍苔露冷,风动衣寒。回想那一日在这里对着慕容薇一张清冷的芙蓉粉面,心口又是淡淡的惆怅。
仿佛心里头有过最遥远的痛,此去经年依旧不敢碰触。
秦恒见他驻足,便也放慢了脚步,四处一望,显然认出了这个地方,却不知道顾晨箫是在想慕容薇。
秦恒以手指着小竹轩,对顾晨箫笑道:“走到这里,便想起当日芃皇子不经意露出的顽皮模样,在你我面前,又学得那般老诚持重。”
顾晨箫含笑接了两句话,暂时将心中想不明白的隐痛放下,与秦恒并肩大步向寿康宫走去。
寿康宫内,皇太后已然用完早膳,正与女儿和几个孩子说笑。
白嬷嬷指挥着宫人在炕桌上摆了果碟和八样点心的攒盒,知道今日来得人多,先在下面几张高几上也摆下果品点心,吩咐宫人去预备茶水。
正热闹间,有宫人挑了帘子进来,笑着禀报:“建安太子秦恒与康南宁王殿下前来给太后娘娘拜年,就在外殿里等候。”
上次二人来时,皇太后病中不愿相见,便脱辞正在休息,只要白嬷嬷转达了谢意。今日大年初一,二人以晚辈的身份前来拜年,怎能再拒人千里之外。
阿芃不在,皇太后便命苏暮寒出门相迎,吩咐在花厅奉茶,自己先由众人簇拥着进了花厅。
慕容薇立在皇祖母身后,再次见到由苏暮寒陪着走进来的秦恒与顾晨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