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箫此次悄悄来西霞,本是希望能找出玉屏山的矿藏。待合适的时机以此做为条件,换取西霞对他的支持。
这么做其实很有风险。他与太子之前虽然严重不合,如今却只有包括帝后在内的少数人知道,毕竟还未公然摆上明面。一旦叫康南皇宫内诸位朝臣与后妃们知道,他势必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虽然顾正诺下了杀手,顾晨箫依然不能选择此时正面与他冲突。
如今顾正诺背后有来自太后与皇后母族的势力,在宫中一手遮天。而母妃虽有父皇相护,却很难在这场战争中全身而退。
而他与太子这么早撕破脸皮,便是逼迫朝臣们提前站队。那么,绝大多数人不敢选择站在与太后和皇后娘娘为敌的对立面上,顾正诺的太子又名正言顺,他依然没有任何优势。
顾晨箫不能打胜负难测的战争,他怕自己一旦输了,便要赔上母妃的性命。
因此,他明亮的目光一片宁静,像风平浪静的海面一般从容,面对着两人将深思熟悉虑的想法全盘托出。
熟知勘探与冶炼锻造工艺的匠人们,全部由他来出,秘密送到西霞,然后与夏钰之的人一起寻找矿藏。所得矿藏,顾晨箫分毫不取,若以后有需,只请夏钰之提供武器上的援助。
自然,若是勘探无果,这后面的一条也就没有意义,他依然愿意将工匠留给夏钰之,以备他的不时之需。
微风抚过,顾晨箫身上似是有着渐渐的幽竹清香,清远高洁,恍惚间飘过慕容薇的鼻端。眸光流转间,慕容薇已然读懂顾晨箫的意思。
前世的局面今世依旧,不过这一世的顾晨箫经历此番生死,变得比前世更加沉稳。
他不怕将战线拉长,也耗得起时间,甚至不怕顾正诺先继承了皇位。他只要选在最合适的时机,才给顾正诺致命一击。
铜锡矿的利益迟早都会归于西霞国库,夏钰之很庆幸顾晨箫没有提出分一杯羹的难题给自己。既然这样,顾晨箫后面的要求也算合理,他只分一小部分的武器,于双方互惠互利。
顾晨箫踟蹰满满,想要争取双方更长久的合作。他敢将自己的想法暴露在两人面前,已然同顾正诺势同水火。
慕容薇明白,顾晨箫隐隐想取得西霞更进一步的支持,甚至希望西霞公开支持他的夺位,这样的大事,慕容薇不敢轻易开口。
夏钰之的允诺只限于他的出岫,算做两方私下的交易。而她毕竟是一国的公主,开口说话必然代表皇族、甚至是西霞的态度。
玉屏山的事还未向父皇详细禀明,便是凭着重生的记忆,明知道硝烟将起,她又对顾正诺恨之入骨,这些事也不该由她来做主。
想了又想,慕容薇搅动着手中的丝帕,熠熠生辉的眸子里,全然一片真诚:“今时今日,我无法给宁王殿下任何承诺。”
顾晨箫眼眸一黯,如繁星被阴云遮住,他温良无害的眼神望着慕容薇,竟有几分孩子气的委屈。
慕容薇向他请茶,轻轻抚动宽大的李粉色衣袖,带起淡淡的茉莉清香:“我只能允诺宁王殿下,会在合适的时机,请父皇判断殿下与你们那位太子,究竟谁才是西霞真正的朋友。而我本人,自然是坚定地站在殿下这边。”
顾正诺的名字,像这个人一样从到到尾都透着肮脏,慕容薇不齿提起这几个字,觉得那么美好的文字用在他身上简直玷污了泱泱中华博大精深的文化。
慕容薇回首着不堪的往事,想着顾正诺龌龊的嘴脸,还有曾经与苏暮寒拿自己所做的无耻交易,她的心早已做出正确的抉择。
听着慕容薇温暖的话语,顾晨箫轻轻抬起头来,他的眼眸悠悠,如最干净的冬雪,又倏然融化成最璀璨的阳光。然后,笑容便向细碎的朝阳,金灿灿染上他的脸。
顾晨箫坦然向慕容薇伸出手来,与她的握在一起,眸角的镇定自信无可比拟:“慕容薇,我相信你的抉择,也相信贵国皇帝陛下必会做出正确的判断。”(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暧昧
再次从顾晨箫口中听到那个熟悉的“信”字,已然隔着前世与今生的距离。
慕容薇清亮的眸子似有水光浮动,落在顾晨箫眼里,就像是三月的烟雨,添了江南独有的水韵,漉漉打湿在自己心底。
雾霭烟雨,亦或美人倾城,在这般水样的眸子前,都黯然失了色。
顾晨箫深湛的双眸里有熏然的醉意。
几十里外的苏家老宅里,伴着最后的纸钱化为灰烬,那一声木鱼的敲击渐渐消散在春日早逝的晚霞里,终日的忙碌与喧闹终于落了帷幕。
七日的道场圆满完成,请来的僧众们离了老宅,族长又亲送了云南与关外的族人陆续离开,苏暮寒与母亲的归期也浮上水面。
流苏来了这几日,早将顾晨箫受伤在青莲台的消息传递给了苏暮寒。
那日晨曦初露时,她守在楚朝晖院外。待苏暮寒请安完毕,匆匆离去时,流苏唤住了苏暮寒。
朝霞浓淡相宜,给流苏脸上浅浅镀了层清透的薄粉,她又细细装扮过,小巧的面庞瞧起来更加可人。
细看之下,流苏的眉眼其实有几分与慕容薇相像。苏暮寒眼神亮了亮,又恢复了平常,他很自然地走近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何时来的?”
流苏微微垂着头,含羞道:“昨日公主殿下给夫人送信,遣了奴婢来给夫人问安,还留奴婢在这里住几日。”
苏暮寒唇角便泛起清浅的笑意,打量自己一眼看穿了慕容薇的心思。
一方面与自己闹着别扭,一方面又不放心自己。不过十几日的功夫未见,必要遣了心腹的丫头来看。这才是女人心海底针,所思所想与所做的总是表里不一。
苏暮寒有着小小得胜的欣喜,轻佻地拿指头挑着流苏的发丝,去想像慕容薇的坐立难安。
流苏挽的矮髻,垂头间露出白皙的脖颈,衬着墨黑的丝发,发间绿碧玺的珠花光影浮动,透着些廉价的怆俗。
这般相似的容貌,品味竟差了这许多。苏暮寒瞧着不顺眼,轻轻拔下,带着些许的不以为然:“怎得簪了如此成色的珠花,我送你的那朵为何不戴在头上。”
他作抛要将珠花抛掉,流苏慌忙拉住他的衣袖,又似被火炭烫到,赶紧松开了手。
苏暮寒便执着珠花,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流苏以贝齿咬着朱唇,俄而珠泪无声自流,顺着粉颊潺潺落下,愈发的清丽动人:“不能丢,都是璎珞那丫头生事,奴婢只好拿这个做障眼法。暮寒少爷送的那朵,好生收在宫里头没有戴出来。”
“阿薇那么心粗的人,哪里知道你有什么首饰,偏是自己小心过头”,苏暮寒浑不在意,怕流苏为难,依旧将珠花胡乱簪回她的发间,又随手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拭泪。
不经意间,苏暮寒的手指碰到流苏的脸颊。娇艳的红霞如火,流苏眼里升腾着潋滟余辉,羞涩与徜徉缓缓在流苏脸上浮起,心驰神往间显些叫她忘了来意。
“既是来了便安心住几日,到时候我们一起回行宫。如今好生陪着母亲与婉姐姐,我前头还有事,须得先过去。”苏暮寒望着流苏对自己满脸的儒慕,心里想的却是慕容薇的倩影,急着想抽身离去。
望见那朵珠花,苏暮寒又安抚地拍拍流苏的手:“收起来吧,下次我捡好的给你,这样成色的珠花怎配得簪上流苏的鬓发?”
见苏暮寒急着想走,流苏顾不得羞涩,轻轻牵住了他的衣襟:“暮寒少爷稍待,我来是有事情与你说。昨夜里公主殿下救了私闯青莲台的顾晨箫,还对外封锁了消息,不许别人提起。”
流苏想起来意,急着将消息传递给苏暮寒,真实的想法却有些羞于启齿,只含羞说道:“奴婢冷眼旁观,公主似乎与宁王殿下交情匪浅,竟然这般一力维护。”
苏暮寒眼里看到的不止是花前月下的儿女私情,说慕容薇与顾晨箫有交情,他并不相信。
流苏的话里多半含着嫉妒和担忧,她在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慧极必妖。苏暮寒眼中的流苏虽然漂亮,却有些聪明得过了头。她一早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会留在慕容薇身边,才急着早早打算自己的未来。
像年前温婉留在安国王府的时候,流苏虽然费心掩饰自己的嫉妒,苏暮寒也能发现端倪。待到听说母亲收了温婉做义女,流苏脸色才恢复了自然。如今又拿顾晨箫说事,大约有些草木皆兵。
在慕容薇身上,苏暮寒从未拿顾晨箫做敌人,却是将秦恒的话放在心上。
打量着从流苏口中问不出更有意义的东西,苏暮寒急着找人去查顾晨箫的来意,便不想与她多说,只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见流苏扯着自己的衣襟不舍得放开,心意若白纸黑字,清晰到不能再清晰。苏暮寒耐下性子,纤长的手指温柔地抚过她的长发,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有我在,你放心。”
流苏脸颊上依然挂着泪,却又泛起明丽的笑容,这是苏暮寒第一次这么承诺她,显然他的承诺与她的期许相隔太多。只是此时此刻,这便是流苏想要抓住的全部了。
望着苏暮寒远去的背影,方才他温柔的声音和手指的余温都令流苏陶醉。流苏痴痴立在风里,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而透过暖阁里打起的帘子,温婉闲闲倚着书桌的一角,似是看着戏子粉墨登场般,看够了苏暮寒与流苏的暧昧,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温婉看够了戏,换了件浅耦合绣银线折菊纹的帔子,雪白的挑线裙,去陪楚朝晖用早膳。
怕楚皇后担心,楚朝晖一早给她写了封信,说明苏氏老宅里规矩太多,归程大约会比预定的时候晚些,嘱她不要担心。
用完膳后,因怕慕容薇记挂,便吩咐温婉再给慕容薇写封信,告诉她苏家老宅这边大事已了,大约这两日就要回到行宫,要她不要烦闷,再多忍两日。
温婉遵命,便在楚朝晖房里铺开了纸笔,明珠侍侯着研了墨,给慕容薇写了封短信,将楚朝晖的嘱咐都写进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野菊
温婉握笔从容,一手梨花小楷深得卫夫人的真髓,字字娟秀如珠。
她踟蹰了片刻,不敢在信中提及昨日的罂粟,也无法提及今日的流苏。只在信笺后头画了一朵缤纷的野菊花,以此来提醒慕容薇关于流苏的不安份。
母亲送出苏氏老宅的信件,苏暮寒只怕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悄悄过了目。
他一目十行看完,见只是寻常的家书,才吩咐人快些送出。到有些庆幸族人们这般大的动静,母亲与温婉两个毕竟是内宅女子,瞧不出什么端倪。
那一朵野菊花盛绽缤纷,画在落款的地方,苏暮寒见温婉在信中盛赞苏家的菊园,只以为是她们姐妹间的嬉戏,谁想到是在借喻流苏。
接到温婉的信,慕容薇不由莞尔。
温婉平日端淑庄重,说话待人谦和有礼,今日公然拿野花讽刺流苏,可以鄙夷到了极致。
慕容薇可以想见温婉落笔时眼中慧黠的促狭,不由轻轻笑出声来。
前世里流苏得势,仗着已被苏暮寒封妃,公然诋毁慕容薇的声誉。说她是被顾正诺穿过的旧鞋子,怎么好意思做出一幅冰清玉洁的样子回到千禧来。
面对流苏的刻薄,慕容薇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力处置昔日的丫头。是温婉与她说,流苏不过路边一株野菊花,凭谁都可脚踩脚捻,犯不着与她生气。看不得她小人得志的嚣张,大可借苏暮寒之手除去。
此后,在温婉帮助下,慕容薇果真设计,由苏暮寒亲手处置了流苏。
想来前事有因,后事有果。流苏早与苏暮寒暗通款曲,自己在苏暮寒面前才毫无秘密可言,被他玩弄在手掌心上。
这一世里,流苏这朵野菊花再想横空出世,靠泄露她的信息上位,只怕便是黄粱一梦了。
慕容薇搁了温婉的信,再瞧姨母写来的一封。楚朝晖信中全是殷殷嘱托,无微不至,像疼女儿一疼着慕容薇,到叫她心下恻然。
期待儿子与甥女共接连理,姨母的心愿上一世便未达成,这一世又将落空。她与苏暮寒终将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从来做不成同床共枕的鸳鸯。
再瞧姨母的信尾还写了怕慕容薇烦闷,要她暂且忍耐几日,自己不日即回行宫云云。
其实这些日子慕容薇哪里顾得上烦闷,日日忙着与顾晨箫和夏钰之议事,双方都是行事缜密之人,大框框定下了,便连细节都一一敲定。
对于夏钰之与慕容薇的承诺,顾晨箫相信他二人的为人,感觉十分踏实,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他的人如何在玉屏山内公然行动。
地质勘探,前期便是几十个人的行动,若是后期采矿,那便是成千上万人的大工程,动静可谓不小,他希望慕容薇先解决这个难题。
慕容薇关于讨要实封的计划虽有八九成的把握,但还未取得父皇的允诺,自然不敢和盘托出。
她犹豫片刻,说与顾晨箫:“这个我回宫后便会想办法,务必要有最合适的机会,令我们双方的人自由行动,一旦尘埃落定,我第一时间想办法通知你。”
夏钰之心知她还是打着如今就讨要封邑实封的主意,有心反驳,一时之间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蓦然又想起,慕容薇不会嫁给苏暮寒,大约也瞧不上西霞其他青年才俊。若是与建安联姻,名誉的确受了些损,可若是顾晨箫动了心思,说服康南帝与西霞联姻,他熟知前因后果,这区区的名声受损根本没有意义。
解决了最后的问题,顾晨箫先回房休息。慕容薇便将温婉的来信递与夏钰之:“姨母这两日便要回来,我们送走了顾晨箫,也该收拾行李下青莲台回行宫去了,细枝末节的只能且走且看,如今也只能议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