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箫是明白人,虽然伤未痊愈,但他在宫内见过苏暮寒,既然隐瞒身份,自然不能与他打照面。见大事议得差不多,第二日便向慕容薇提出辞行。
月色尚好,慕容薇便依旧于水榭设宴,即是贺双方结盟,又是替顾晨箫送行。
依旧是湖畔水榭,蘅芜清香。
只留了璎珞一人侍候,慕容薇、夏兰馨、顾晨箫、夏钰之四人在坐小酌。
既是结盟,有些事还须夏兰馨替慕容薇出头,夏钰之便将妹妹郑重介绍给顾晨箫,又捡了可说的部分说给妹妹听。
夏家这一对兄妹十分出色,顾晨箫年前年后在西霞待了大半月有余,早闻夏家的大名,对夏兰馨十分尊重。
见夏兰馨立起身子,顾晨箫便先抱拳行礼,唤了一声禧英郡主。
夏兰馨落落大方,并无女儿家扭扭捏捏的小性子,含笑称呼宁王殿下,行了个福礼,便在哥哥身旁落座。
两下见了礼,酒过三巡,顾晨箫因有事嘱托,便招了自己的手下过来。指着一个一身黑衣劲装的青年男子向夏钰之说道:“这是寒砚,玉屏山里,我留他在这里等你差遣。”
顾晨箫早与寒砚议定,在慕容薇筹措公开在玉屏山行动之时,寒砚便留在西霞境内,捏造个身份、再用化名在玉屏山附近买个宅子,尽快熟悉周边地形,方便以后行事。
夏钰之亦会留下出岫的人,与寒砚一同行动,制定更详尽的行动计划。
寒砚不善辞色,看起来似是一片冰冷,其实为人十分热诚。他向众人抱拳行礼,腼腆一笑之后就退在一旁。
顾晨箫又指着另一红衣女子向夏兰馨介绍道:“这便是前些日子说的烈琴,若有事请禧英郡主帮忙,自是烈琴与您联系。”
烈琴生的俏丽,十分快人快语,她的红衣翩然,黑色在夜色中飞扬,沐着月光十分娇媚动人。她向众人曲膝行礼,居然说得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奴婢烈琴,参见公主殿下,参见夏统领与禧英郡主。”
烈琴看起来身量娇小,美貌动人,与其说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士,到更像是大户人家的金屋藏娇。
美貌的女子往往令人放松警惕,只是,能做为顾晨箫特意留在西霞,日后与慕容薇等人日日打交道的人,烈琴必然有常人不及的本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鹰神
慕容薇凝神细听,见烈琴又说得一口流利的当地官话,十分地道,根本听不出外乡人的身份。若是不仔细查探究竟,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将要行走姑苏皇城的女子根本不是西霞当地人。
慕容薇望望烈琴,再瞧瞧立在夏兰馨身后的紫陌与纤云,从外表看都是小鸟依人的女子,谁能想到她们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一时到有些羡慕。
想起那一日晚间,紫陌与纤云同时拔剑,一瞬间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到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冷意森森。慕容薇即赞且叹,暗自羡慕夏兰馨的幸运,到有些颇想将烈琴留在自己身边的想法。
只是她能信得过顾晨箫,却过不了夏钰之那一关。明知对于来历不名的人,夏钰之绝不会同意贸然领进宫内,慕容薇只好放弃自己这个心思。
“如此说来,宁王殿下的意思是寒砚留在此处,烈琴姑娘要随着我们回皇城?”慕容薇偏头望向顾晨箫,一瞬间便领悟了他的意思。
慕容薇的聪明和敏锐一直为顾晨箫欣赏,他笑得坦坦荡荡:“唯有如此,才能方便两地更好的传递信息,若是皇城那边有什么异动,烈琴便可在第一时间传递给寒砚,早想应对之策。”
在先期的商议中,烈琴亦于今晚启程,会先于她们到达姑苏皇城。
然后,烈琴会与夏钰之的人汇合,由出岫帮忙给她换一个新的身份,方便她日后出入夏府传递消息。
顾晨箫的想法原是不错,只是听到两地间传递消息,隔着山水迢迢,依旧存着风险。
慕容薇只怕那信件被人截留,便有些担心:“不知烈琴姑娘以何传递消息,是飞鸽传书么?”
信鸽虽然比八百里的加急更为迅捷,却最容易出问题。中途被人射杀,亦或捕获之后走漏风声,都是未知之数。慕容薇轻轻蹙起眉头,深觉不太满意。
皇城与玉屏山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便是信鸽再好,难免碰到雨雪天气,中途多有变故。碰上十万火急的大事,单凭几只信鸽,只怕会有所贻误。
烈琴以目咨询顾晨箫,见他轻轻颔首,才上前再次曲膝说道:“公主殿下,奴婢不用信鸽传递消息,用的是高丽国进贡的海东青”。
烈琴轻轻打个呼哨,众人只听见一声高亢的鸣叫,一团黑色的影子已然迅如闪电般划破长空,盘旋在列琴的头顶。列琴伸出胳膊,那黑色的影子便柔顺地立在她小臂上,扑棱着翅膀,又发出一声雄壮的鸣叫声。
慕容薇听过此鸟,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只知道海东青产于高丽,以凶猛著称,它的飞行速度亦是别的禽鸟所无法比拟。世人多用海东青捕获猎物,用它来送信,先前闻所未闻。
烈琴伸出纤纤手臂,红衣热烈如火,愈发趁得她柔弱。
那只雄健的海东青伸着利牙,稳稳立在她左臂之上,红衣烈鸟,却是如此和谐,那鹰连烈琴的衣角都没有抓破。
慕容薇又惊又喜,不想看起来柔弱的烈琴竟有如此本事,能驯服海东青为自己所用。若得海东青这种神鸟相助,他们互相传递消息自是即稳又快。
慕容薇对海东青十分好奇。留心看时,那海东青张开翅膀有一米多宽,本是天下第一猛禽,立在小巧玲珑的烈琴手臂上,又将脖颈亲昵地靠着烈琴的脸庞,却显得那样可爱与呆萌。
烈琴拿手抚摸着它的头颈,又从腰间锦囊不知取了些什么喂它,它便发出舒服的咕咕声,似是十分满足。这样的通人性,连侍立在水榭外头的紫陌与纤云两人也露出惊叹的神情。
“公主殿下,您要摸一摸它的羽毛吗?”烈琴瞧慕容薇看得目不转睛,调皮地问了一下。
慕容薇跃跃欲试,缓缓伸出手去,还未及触到那只海东青的皮毛,又被它黑亮犀利的眼神盯了回来,讪讪说道:“还是算了。”
顾晨箫抿唇轻笑,柔声说道:“不妨事”。
他牵起慕容薇的小手,一同俯上海东青油亮的羽毛,那海东青一声不出,反而拿头去偎依顾晨箫的胸膛,令慕容薇惊叹不已。
慕容薇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来,烈琴再打一声呼哨,那海东青便如来时一般,羽翼只一收一展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身影与远远的夜幕融为一体。
烈琴再向众人行礼,退到一侧与寒砚立在一起。
慕容薇双眸闪亮,还未从方才的惊叹中回过神来,犹觉得做梦一般,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这便是传说中的万鹰之神?”
花梨木底座的十二扇慧绣屏风,绣着烟波流水的如画江南,杨柳依依,陌上青青碧草,草色含烟翠。顾晨箫却觉得,再美的江南春色,不及慕容薇不经意间的一颦一笑。
方才握在自己掌中的小手绵软无骨,似是皎月无双,他很不想放开,只能借着海东青的名义大胆唐突了一回。
听到慕容薇热切地问话,顾晨箫认真答道:“公主殿下博学多才,海东青正有万鹰之神的称号。”
以海东青传讯,慕容薇与夏氏兄妹闻所未闻。海东青以迅捷和凶猛著称,不怕被人截留,若有它在两地传递消息,便大大可行。
顾晨箫果然是一个手中有底牌的人,怨不得前世能在那么恶劣的条件下,依然能够翻身而起。
慕容薇压抑着心内的震惊,也刻意忽略方才手背上对方手掌的温热,她闲闲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急着要扳回一城,便向顾晨箫露出顽皮的笑容:“本宫今日方晓得,暗夜果然不凡,宁王殿下手中果真是卧虎藏龙。”
此言一出,立在一侧的寒砚与烈琴倶是变了脸色,神情化做全然的戒备。
顾晨箫阳春白雪一般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滞,半晌之后,方将唇角轻轻一弯,露出深沉的笑意,目光却是望着夏钰之:“竟能知晓暗夜这个名字,本王与夏统领的合作更增添信心”。
顾晨箫误以为夏钰之探得了他的秘密,深深庆幸此人是友非敌。两人都知道对方手里握有自己最隐秘与精锐的组织,彼此试探又彼此惺惺相惜。(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花雕
合作刚刚开始,前途还未可知,无论是顾晨箫还是夏钰之,双方都不可能向对方全然交底。
顾晨箫眸中的惊惧更深,不过都被掩在深邃无波的笑容里。他云淡风轻地与夏钰之说着话,心中却将对方的实力重新估计。
即便掩饰得再好,夏钰之也对顾晨箫的惊惧心知肚明。便如同当日慕容薇一口道破自己的出岫,他也是这般心情。他坦然享受顾晨箫的误解,颇有些得意地向他举杯示意。
酒是上好的陈年花雕,味道醇厚甘甜,亦如双方此次结盟,都期待这醇厚的友情亦如酒,回味悠长。
顾晨箫与夏钰之碰了这杯,又满上一杯,向众人敬酒,再谢救命之恩。
他薄薄的嘴唇轻轻勾起,灯火葳蕤下神采似华锦流云:“也不怕几位见笑,做兄弟的被哥哥追杀。生于皇家,便是这般身不由己。”
慕容薇亦是盈盈浅笑,莹白的玉指握着纤小的玫瑰紫釉海棠杯,如掌间盛绽的花朵:“世间总有那么几件不如意的事,宁王殿下又何须在意。”
哪朝哪代,为了争夺九五至尊的皇位,这样的事都数之不尽。
康南与建安在前世和今生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忙着理顺国内的关系,才没有闲暇觊觎别家的国土。
西霞的储君之位到无争议,上一世里偏偏就被亲外甥亡了国,这一世,眼看着又是祸起萧墙,依然会有场激烈的内斗,所以说都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浅饮低酌,花雕酒稠稠的浆液温暖而平和,喝在口中都化做舒畅,而夜色渐渐深浓,虽然不舍如此良夜美景,终将暂时离别。
顾晨箫借着夜色起程,向众人一一告辞。他深邃的目光望着慕容薇,心内荡起层层波影,澹然开口说道:“晨箫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公主说,可否请公主送晨箫一程?”
他的侍卫等在水榭另一端,说是一程,不过是顺着芜廊从这端走到另一端,约有三四十米的距离。
整个夜空宁静,唯有夏钰之的心似被水浸泡过的丝绸,布满皱褶又湿滑阴冷。他眉毛轻挑,看慕容薇如何答复。
慕容薇竟是落落大方点头,莹白的素手将青丝撩到耳后,露出在耳垂上微微荡漾的明月铛,面上亦是明媚的笑容:“刚好,我也有几句话要与宁王殿下说。”
两人中间相隔几步,一前一后走出水轩,高悬的并蒂琉璃宫灯将两人身影拉长。投在地下的剪影朦朦胧胧,被疏落的花枝摇动,两片影子交叠相会,竟似是互相偎依。
夏钰之看得叹气,将所余的半杯酒一口饮进。
花雕加了生姜暖胃,那姜冲口却是辛辣,夏钰之辣得眼睛直冒水气。
他本不善饮酒,这些日子却常饮杯中物。夏兰馨瞧得心酸,将酒杯收起,夹了一只甜甜的蜜饯为哥哥解酒。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三哥,你晓得我的意思么?”夏兰馨眼眸淡淡,却是锋芒锐利。她将夏钰之的酒杯倾覆过来,以纤纤玉手盖住底座,话里含着薄薄的怒意。
水榭外,沿着芜廊,顾晨箫便与慕容薇并肩而行。夜风抚过,他心里竟然有种宁静踏实的感觉。
这情这景,隐隐透出一种熟悉,好似是亲身经历,仿佛久远以前,也曾与她这般并肩。
侧身望去,见慕容薇白衣绿裙翩然,如早春的嫩芽一般水灵,不知为何,心上又是一痛,仿佛触动久远以前的伤心事。
慕容薇发上簪的正是当日划落水中的琉璃钗,顾晨箫心神一动,缓缓问道:“你好像很喜欢这只钗。”
触动正月十五那一夜,望月小筑里的一幕,慕容薇面颊蓦然一红,幸好夜色里瞧不清楚。
那夜的顾晨箫以玉微笛为引,拉了自己上岸,湖月盈盈,有着满池春色,仿佛被一只竹篙轻点,荡起层层涟漪。
为了掩示面上灿若云霓的红霞,慕容薇抚摸着鬓发上的发钗,露出喜爱的神情:“这是母后所赐,我与妹妹一人一支,不忍将它丢弃,所以那一夜才冒险下水,幸好被你遇到,要不然,不知有多狼狈。”
上元夜里,慕容薇翩然起舞,那只《凤凰于飞》的舞蹈那样自然而深情无限,少女曼妙而清丽的身影这些日子时时在顾晨箫梦中徘徊。
初识相思,便量寂寞难捱。
似乎有些什么东西穿透尘封的记忆,想要破茧而出。
顾晨箫又记起那一夜,他一直躲在暗处,远远目送她与另一个大宫女悄悄进了璨薇宫。
望着匾额上斗大的三个金字,他分明痛得揪心,偏又什么都抓不住。
某些个记忆仿佛被人施了咒,又似是关进了坚硬的壁垒,他用执念疯狂冲击着,就像澎湃的海浪在记忆的闸门口拍起千堆怒雪,却始终冲不垮那壁垒的保护,只能又一次偃旗息鼓。
顾晨箫摸摸自己从不离身的荷包,想到自己收在荷包里的一角浅紫裙裾,忍不住问道:“澄园一见,记得当日你身着紫衣,宛若雪中精灵,这几日却多是着绿,又似花间新碧,你究竟是喜欢紫还是喜欢绿?”
慕容薇盈盈浅笑,碧绿的罗裙轻轻逶迤,调皮地说道:“都随心情”。
自然是都随心情。女为悦己者容,当年她为苏暮寒的随口一赞,穿不尽的紫色月华裙,少女懵懂地爱恋抚不平他的仇恨,却换来满世的遗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