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将政事与感情分得开，这伤了父子之情他也想杀了胤礽，但他担忧的是什么呢？
他担忧的是，他如杀了索额图，必会使胤礽心中恨他，儿子若恨阿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一个皇太子若恨起帝王来，那便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康熙自知自己有能力控制胤礽，但着实是不想胤礽在心里种下仇恨的种子，这对将来不利。
本来康熙是没想过这些的，可从塞外回京后，他每每在宫中想起胤礽与他说起的那番话，一开头总是生气的，可后来想着想着，就从胤礽的话中品出别的滋味来了。
他同胤礽说他恨索额图，可胤礽又何尝不恨明珠呢？
就凭他那天口口声声一再提及明珠谋害他的事情就可看出，胤礽的心里，是恨极了明珠的。
可胤礽便是再恨极了明珠，也没让宗人府的人动他，明珠到现在还好好活着呢。
要知道，刑部调查出来的结果，索额图不但在户部有人，在内务府有人，在宗人府也是有人的，这三方勾结谋私，胤礽若真想对明珠动手，大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明珠做掉，可胤礽偏偏就没有这么做。
康熙觉得，这是胤礽这个皇太子体谅他的地方，他这想的多了，倒还真站在胤礽的立场上想了想，这想要杀索额图的心思一旦涉及到胤礽，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犹豫不决的了。
康熙又想了想，将手上的刑部呈上来的折子放下，唤梁九功道：“宣太子来见朕。”
如今已是深夜时分，宫门早已下钥，但康熙要见皇太子，谁也不敢说什么，消息传到了太子府，胤礽忙起来收拾一番，更了衣后，就进宫去乾清宫见康熙去了。
“索额图的案子查清楚了，这是刑部拟下的罪状，你自个儿看看，”
康熙示意梁九功将折子递给胤礽看，等胤礽看的差不多了，康熙便问他道，“这些罪状，足以定索额图死罪，你看了这些罪状，还是维持你原先的想法吗？不想让索额图死？”
胤礽没有说别的什么，只跪下来给康熙磕头：“儿臣请皇阿玛成全。”
他知道，康熙叫他来，是想要他看见了这些罪状就改变主意，但他矢志不改初心，今夜，他是定要尽他所能保下索额图的性命！
“儿臣知道皇阿玛不爱听，可儿臣还是要说。儿臣还是那句话，明珠谋害皇太子这一条罪状就足以治他死罪，可皇阿玛念他有功，没有处死他，如今索额图的罪状虽及不上明珠的，但依旧是大罪，可儿臣还是希望，希望皇阿玛念索额图曾对大清江山社稷有功，免了索额图的死罪！”
康熙还真是闻言就有些不耐烦了，他也真不爱听这些：“行了行了别说了！明珠明珠，你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话，朕那天就听烦了！”
康熙挥了挥手，让胤礽离开，“你回去吧，索额图的事情，朕自决断！”
第145章
胤礽没有就走, 临出去前，他转身, 对着康熙留下了一句话。
“若皇阿玛定要杀了索额图，那儿臣，也就容不得明珠苟活在这世上了。”
幽幽说完这句话，胤礽就出了乾清宫, 他压根没想要康熙的回答, 他就只是要让康熙知道他的态度，这就够了。
等康熙反应过来时，胤礽已经出去了。
康熙当即就有些恼怒, 扭头就看向梁九功：“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威胁朕吗？！”
什么叫他若杀了索额图，他就容不得明珠活着了？
他这个做皇帝的真杀了索额图, 没有他的旨意, 胤礽难道还敢去宗人府了结明珠吗？！
梁九功哪敢搭话呢？闻言什么也不敢说，只敢跪在那里求万岁爷息怒。
外头值夜的小太监忽而这时候跑进来了，低着头跟康熙报说：“回万岁爷, 太子爷没出宫, 就在外头跪下了。太子爷说如果万岁爷不答应他的话, 他就在外头长跪不起, 一直跪到万岁爷应了为止。”
康熙本就生着气呢, 闻言一把抓起御案上的砚台掷了出去, 哐当一声巨响，吓得小太监当即跪地请罪。
“他还要挟朕起来了！跪！就让他跪！就让太子在外头跪着，谁也不许管他！”
康熙一句话, 还真就没人敢管胤礽了，就让他在外头跪着。
如今还在正月里头，这几日天气也还算晴朗，也未曾下雪，但冬日夜间，天气还是很冷的。
胤礽身上穿得虽暖和，又披着大氅，可就这么在寒风中跪久了，这人还是冷的。
也幸而他聪明，将大氅的衣摆事先叠了起来，放在膝盖底下垫着跪，否则的话，在这数九寒天里直接跪在青石板上，只怕没一会儿膝盖就得冻坏了。
胤礽在乾清宫外跪着，康熙心中始终未能最终决断，且如今这样，他也无心睡眠了，不过拿了本书册自己躲到书房里看书去了，他想着，胤礽这些年也没受过这样的罪，跪求？他倒是想看看，他这个金尊玉贵的皇太子能坚持多久。
这是帝王与皇太子之间的僵持，他可不想就这么睡过去，现在比的，就是看谁能忍，看谁更能等了。
索额图的案子今日出审理结果，再由刑部将拟好的罪状送入宫中呈报给康熙批阅，这是公开的行动，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所以，在得知康熙深夜将皇太子宣进宫去时，这些人便都能猜到，这就与处置索额图有关了。
可是，他们都没能等来处置索额图的旨意，却等来了皇太子在乾清宫前跪求康熙饶索额图一命的消息。
康熙盛怒之下根本没令封口，况胤礽就在乾清宫前跪着，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都能看见，纵然想瞒着也是瞒不住的，因此不多时，阖宫上下就全都知道了。
按理说，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康熙又生了这么大的气，原该是有个人来劝一劝的。
这样的人，也只能是皇后皇贵妃贵妃之类的。
可偏偏康熙的后宫里就没有这样的人。
从前康熙生气，几个妃位上受宠的还能跟着去劝劝，可如今康熙这是在跟太子生气，还是因为索额图的缘故在跟太子生气，莫说是妃位上的，便是整个后宫的嫔妃们都得躲着，生怕自己搀和进去了，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来劝呢？
后妃们躲着，可还住在宫里的阿哥们却不都是想要躲着的。
七阿哥去年府邸建好，已经搬出宫去住着了，不过，他没搀和这件事，也没有进宫的打算。
三阿哥、四阿哥也没搀和这事儿。
至于住在宫外的其他阿哥们，就不会搀和这事儿了。
何况宫门已然下钥，他们没有康熙诏令，也没法随意进宫去的。
住在宫里头的阿哥们就不一样了，阿哥所离乾清宫也不算太远，这样的消息传到阿哥所也是很快的。
九阿哥一听这消息就炸了：“二哥在乾清宫前跪求皇阿玛免索额图死罪？”
跟着他的小太监点头，表示这个消息绝对属实，现在阖宫上下都知道了。
听说乾清宫那边没人过去，胤礽一个人跪在外头，九阿哥就有些心疼了：“这大冬天的，外头虽没下雪，可还是很冷的啊，二哥这要是跪久了，铁定是要生病的啊！”
九阿哥想着，这人形单影只的就办不成事儿，他觉得，自己是应该过去帮忙的。
“走走走，我要过去陪二哥去！二哥一个人求皇阿玛没用，我去陪着二哥跪求，人多点，皇阿玛会松口的！”
九阿哥讲义气，不但自己要去陪着胤礽跪求，还打算将十阿哥还有十三阿哥一同拉过去陪跪。
“老十，你不是一直羡慕二哥对我好跟我亲近吗？我跟你说，你这回跟着我去陪着二哥跪求皇阿玛，只要你帮上二哥这么一回，二哥心里铁定能记着你的好，到时候你们因为钮祜禄氏当年那点破事闹出的隔阂肯定就没了的！你看看三哥，不是照样同二哥好得很么？所以啊，你听九哥的准没错，你跟着我去陪跪一回，保证二哥能明白你的心！”
十阿哥如今就跟九阿哥亲，叫九阿哥一番话说的热血沸腾，当即拍板，表示愿意跟着九阿哥干，九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找了十阿哥一个还不够，九阿哥又去游说十三阿哥。
“老十三，你同四哥最好，四哥又同二哥好，那么你也同二哥好，对吧？你想想，四哥如今进不了宫，帮不了二哥了，可是你在宫里啊，你是最讲义气的了，当初不是还帮过三哥么？现如今，二哥有事需要咱们去帮忙，你也就跟着哥哥们干一回，到乾清宫前头陪着二哥跪一次，让皇阿玛免了索额图的死罪，你觉得怎么样啊？”
十三阿哥自己有主见，没急哄哄的就要跟着九阿哥干，但他想了一会儿后，还是觉得跟着九阿哥去干了。
他想的也简单，四哥是不在宫里，四哥要是在宫里，铁定也是要跟着九哥干的。
于是，俩人就这么被九阿哥带着，跟着九阿哥一块儿去乾清宫陪跪去了。
十二阿哥十四阿哥还有小阿哥们那头，九阿哥压根没去找过。
一则是人家同太子不亲近，也不会搀和这些事情；二则就是后头阿哥们年纪太小，这寒风里头也跪不了多久，纵忽悠来了也无用，陪跪这种事，要的也是一颗真心，外加好的身体。
九阿哥带着十阿哥和十三阿哥一同去，也尽够了。
胤礽跪的久了，倒觉得寒风呼啸中，身体还真是冻僵了，他便闭上眼睛，打算养养神，这一夜还不知道要跪多久呢。
可闭上眼睛没多久，他就听到了有纷乱的脚步声响起，还是冲着他来的。
难不成，是皇阿玛想通了，派了人出来寻他的？
胤礽这般想着，连忙睁开了眼睛，可定睛一看，却瞧见了九阿哥领着人正好走到了他跟前，瞧见他睁开眼睛，九阿哥还歪着头对他笑。
“二哥，我带着老十还有老十三来陪你来啦！”
九阿哥悄悄往胤礽怀里塞了一个暖炉，然后麻利的同十阿哥还有十三阿哥一字排开在他身侧跪下，这才笑嘻嘻的对着胤礽低声道：“二哥，才预备的手炉，怎么样？很暖和吧？”
“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个，揣怀里搂着呢，这个是给二哥你准备的，你揣好了，可别让那些奴才们瞧见！”
胤礽在寒风中吹了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手早就凉了，这会儿九阿哥塞过来一个热乎乎的手炉，不过片刻的功夫的，他的手就跟着暖和起来了，连带着怀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老九，你这是做什么？”
九阿哥端端正正的跪着，闻言，悄悄看了胤礽一眼，笑嘻嘻的挤眼睛道：“二哥，我方才说了啊，我们是来陪你跪的呀！”
见九阿哥这般模样，胤礽不禁皱了眉头，低声道：“你这是胡闹！”
“快带着老十和老十三回去！这事儿，你们就别搀和了！”
“那不行！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冻着跪着，那怎么可以呢？我可做不出这种袖手旁观的事情！”
九阿哥根本不愿意走，“二哥，我们都说好了，我们都陪你跪求皇阿玛，我们都是兄弟啊，在二哥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理呢？我们在皇阿玛跟前也说不上话，唯有这个也还能帮一帮你！如今三哥四哥他们也进不来，他们帮不上你，也就只有我们能帮你了啊！”
“二哥，你别看我们年纪小，我们也是很讲兄弟义气的！不单我是这样，老十老十三，他们都是这样！”
“再说了，”九阿哥用极低的声音道，“二哥在这儿跪求，不就是求的皇阿玛心软么？要想让皇阿玛心软啊，二哥一个人是不够的，还得加上我们才行，我们年纪小，一会儿就冻的可狼狈了，这样一来，皇阿玛也心软的快些，不是么？”
胤礽默然，他在这儿跪着，还真不是求的康熙心软，他这是在要挟康熙。
可是这心思，当着十阿哥和十三阿哥的面，他却没法儿跟九阿哥说明白。
他只得沉声道：“老九，这会儿根本就不是讲兄弟义气的时候。冬夜寒冷，你们受不住的，还是听我的话，回去吧！这件事，二哥我自有分寸，我能处理好的。”
九阿哥摇头，他既然带着人来了，就压根没想过要回去，不管胤礽怎么说，他就是不走，非要在此陪着胤礽。
“好了，二哥，你就别劝了。这会儿要紧的是跪求，须得诚心诚意的求不能分心的，你就别同我说话了，咱们就好好的跪着吧！”
第146章
九阿哥风风火火拉着十阿哥和十三阿哥跑去乾清宫陪跪的消息, 很快就传开了。
宜妃一听到这消息，心里就担心的不得了, 一开口就是埋怨：“这翻过年来，胤禟和胤俄都十六了，也算是成丁的大人了，怎么还如此不知事呢？这太子同皇上之间的事情牵涉到索额图, 这阖宫上下谁不是远着的, 怎么就偏偏胤禟要凑上去呢？”
“说他如今大了懂事了，却偏偏还是个小孩子行径！瞧着太子待他好，就抱着兄弟义气冲在前头, 他冲在前头也就罢了，还将老十和老十三带过去, 老十三今年也才十三岁呢, 还是个孩子，就这么着被他给拉过去了，我看哪, 要不是十六阿哥年纪还小, 估摸着也要被他拉过去的！这成何体统啊！”
宜妃是真有些恼。
九阿哥这次是先斩后奏, 事先宜妃并不知情, 否则的话, 宜妃是一定会拦下来的。
一帮还没入朝办差的半大阿哥们, 怎么能去参与皇上与皇太子之间的事情呢？这简直就是瞎胡闹。
可这会儿，听说人已经到了乾清宫了，也已经在那儿跪着了, 想要将人喊回来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宜妃这会儿也不能往乾清宫那边去，就算再着急，也只能在自己宫里等消息。
八阿哥的府邸还在修，八阿哥这会儿并未搬出宫去。因此这个消息，八阿哥也是知道的。
八阿哥听到消息后，略一思忖，就决定也去乾清宫前陪跪。
他的嫡福晋郭络罗氏不明白他的决定，忍不住问道：“爷这些日子不是一直都费心思对付索额图吗？怎么如今还要去乾清宫前陪跪呢？太子跪求，求的是索额图免罪，爷跟着去陪跪，若当真求成了，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爷的一番苦心么？”
八阿哥淡淡笑道：“皇阿玛若真要杀索额图，不会等到现在的。皇阿玛此时还未做出决断，就因为他心里也是犹豫不决的。太子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去跪求的。以我的判断，皇阿玛就算到了最后，也不会杀索额图的。索额图已然不会起复，他死不死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又何不再卖太子一个人情呢？”
“这明面上，索额图的事情是裕亲王告发的，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过什么，不过是配合着刑部调查而已。我如今是为了兄弟之情去陪太子跪求，正好说得过去。”
八阿哥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在同八福晋交代了一声后，就趁夜赶去了乾清宫陪跪去了。
康熙这里听说外头胤礽一个跪着还不算，还加上了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在外头陪跪，这心里头就越发恼了。
“他们凑什么热闹！这件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去，让阿哥们都回去！”
来回话的小太监身子都在发抖，但就算他再害怕，还得将该回的话回完：“回万岁爷，九阿哥说，阿哥们与太子爷是兄弟，兄弟之情大过天，既然是好兄弟就得讲义气，不能眼看着好兄弟跪着，他们得从旁陪跪才能尽了这份做兄弟的心。阿哥们请万岁爷体谅，还请万岁爷允了太子爷所请，饶索额图不死。阿哥们说，若是万岁爷不答应，他们就跪到万岁爷答应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