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又恼了，随手把手里的书册砸了过去：“还兄弟义气，这是讲兄弟义气的时候吗！”
康熙手一扬，示意小太监滚出去，“他们要喜欢跪，那就跪着好了！都不许管他们！”
外头九阿哥看着赶来陪跪的八阿哥，微微眯起他肖似宜妃的桃花眼，似笑非笑道：“八哥怎么来了？”
八阿哥一脸真诚，撩起衣摆就跪在十三阿哥身边，听见九阿哥这话，便温文诚恳道：“九弟为何而来，我便是为何而来的。太子为索额图如此伤神伤身，臣弟也不能够为太子做更多的事情，也唯有在此陪跪，才能尽一尽臣弟的心意了。”
九阿哥听着这话就不舒服，本来肚子里还有一箩筐想要对着八阿哥冷嘲热讽的话要说，但转眼看了看闭眼不语的胤礽，又瞧瞧乾清宫前廊下站着的那些小太监，到底还是把心里的话给咽下去了。
这里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要紧的是跪求，九阿哥心里默念着这些话，便只轻哼一声，不再搭理八阿哥了。
八阿哥也不多言，只是温文有礼又端正的跪在那里。
胤礽由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也没有睁开眼睛看八阿哥一眼。
十阿哥和十三阿哥两个来之前都得了九阿哥的嘱咐，让他们不必开口，因此全程目睹这一幕的十阿哥和十三阿哥当真没有开口，就默默跪在一边没同八阿哥说话。
正生着气的康熙听外头的小太监进来报说八阿哥也来陪跪了，他都懒得生气了，砚台也不扔了，书册也不扔了，就还是那句话，爱跪就跪着，他是不会去管的。
说不管就真不管，也不许小太监们去管。
阿哥们就这么着在寒风中跪了一个多小说，子时刚过不久，寒风呼啸间，天上竟扬起雪花来了。
雪渐渐下大了，阿哥们怀里揣着的手炉都凉了，很快手脚就都冷了起来。
年纪大点的八阿哥九阿哥还有十阿哥尚能承受，这年纪小些的十三阿哥就受不住了。
早在开始下雪的时候，胤礽就将自己身上的大氅给披到十三阿哥身上去了，可十三阿哥到底还是年纪小，禁不住这样的冷，便是有厚披风和胤礽的大氅暖着，他还是全身僵冷，血液凝固，又撑着跪了一个多小时，十三阿哥到底还是撑不住直接就头一歪晕过去了。
胤礽见此情景，连忙要将十三阿哥抱入怀里，又要叫人将十三阿哥送回阿哥所去，又要叫人喊太医去给十三阿哥看看，乾清宫前因为十三阿哥的晕倒一片忙乱，就在这乱中，九阿哥倒不配合了起来。
九阿哥不让人将十三阿哥抱走，倒自己压在十三阿哥身上伤心起来，说什么老十三可怜哟，跪了一个多时辰就冷的晕过去了，这可让早逝的敏妃主子心疼啊，九阿哥说完了这个，又说起康熙来。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康熙不心疼十三阿哥，也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却让他们几个在外头这样冻着。
九阿哥最后说的自己都哭了：“皇阿玛，难不成，您要眼看着儿子们冻死在外头才甘心么？难道索额图的性命，就比我们几个还要重要么？皇阿玛，您是不是不爱儿子们了？”
乾清宫前这乱糟糟的一幕被如实报到了康熙那里，康熙听说十三阿哥在雪中晕过去了，这心里也到底还是记挂的。
这几年间，他对年纪大了并搬出宫中的阿哥们，这父爱也就不好太露出来了，相对的，对于还在宫中没有办差的小阿哥们，他心里的疼爱就多些，这幼子嘛，阿玛额娘也总是偏疼些的。
十三阿哥又是失了额娘的阿哥，康熙心里，还是很疼爱他的。
一听说他晕倒了，连忙就出外来查看，正巧就听见了九阿哥说的那些话，康熙当即眉头一皱，心说老九这说的都是什么鬼话，但他一瞧见晕倒在地上的十三阿哥时，也就顾不得九阿哥的话了，连忙叫了人来，将十三阿哥抬到乾清宫偏殿去安置，又让人去传太医来给十三阿哥诊治。
安排好一切，康熙一转头，这目光就落在仍在雪中跪着的四个人身上去了。
大雪下了也有一个多小时了，外头胤礽和阿哥们在青石板上一动不动的跪着，都跪成了个雪人儿了。
康熙看着四个雪人杵在他跟前，这本就有些动摇的心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瞅了瞅胤礽那雪白的眉毛，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罢了。
“梁九功，传朕旨意，念索额图于朝廷有功，朕不杀他，将他杖二十，圈禁在宗人府吧。其余判处，皆准刑部所拟。”
胤礽闻言深吸一口气，伏地给康熙磕头：“儿臣多谢皇阿玛成全。”
索额图的命保住了，且按刑部所拟，索额图的两个儿子也没有处死，而是近边流放，如此一来，赫舍里氏索家一脉也算是保住了。
没了功名利禄不要紧，能保住性命就好。
一旁的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也给康熙磕头，谢他开恩。
康熙冷道：“一个个平日里瞧着都是甚懂事的样子，如今却学会给朕添乱了！”
康熙往殿内走，转头却见阿哥们没有跟上来，不由皱眉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滚进来！”
他这话音才落，九阿哥连忙就站了起来，答应一声后跟着哥哥们一同进殿。
康熙虽冷言冷语，但心里其实是想让阿哥们进殿来暖暖身子，还特意嘱咐梁九功端四碗姜汤来。
进殿后，瞧着阿哥们端着姜汤在喝，康熙的眉眼还是冷的，但不可否认，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让太医给阿哥们一一瞧过了，听说阿哥们没有大碍后，又听说十三阿哥身子暖和了之后就醒过来了，康熙这心也就安了。
康熙让十三阿哥今夜就在偏殿安置，然后打发了太医继续去守着十三阿哥后，他这目光才重又落在了眼前的这几个儿子身上。
康熙不同胤礽说话，目光也只是在他身上一掠而过，先落在了九阿哥的身上。
“朕听说，你来陪跪，是讲兄弟义气？”
九阿哥把十阿哥的手一牵，扬眉笑道：“皇阿玛说的是，儿臣以为，兄弟义气最是要紧！儿臣也不管是什么事儿，儿臣是一定要帮着二哥的！”
康熙冷哼道：“你那什么兄弟义气，你那是梁山泊的义气！”
“你和老十这次胡闹，回去之后都不许出门了，就在阿哥所里闭门思过，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老八也是，明明年纪比他们几个都大，却还要跟着他们胡闹，实在是不像话！你也要回去好好思过。”
康熙说完旁人，才淡淡对胤礽道，“这次事由，全因太子而起，太子就更应该闭门思过了。”
胤礽神色未动，只道：“儿臣领旨。”
康熙也是累了，虽心软，但看见他们几个在跟前站着还是生气，便挥挥手道：“行了，都跪安吧。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不许再闹了。老八留下，朕还有话要问你。”
八阿哥单独留下。
康熙望着八阿哥清雅俊逸肖似卫氏的眉眼，眉目柔和了些许，他问八阿哥道：“你来陪跪，也是为了同太子之间的兄弟情义？”
八阿哥温声答道：“回皇阿玛，儿臣虽与太子不亲近，但想着太子孤身一人跪在这里，心中总有些不忍。儿臣也不知太子所求对不对，只是想着太子是儿臣的哥哥，皇阿玛常说兄弟之间要和睦，儿臣一时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热血上头，就来乾清宫陪跪了。”
康熙淡声道：“索额图之事，是裕亲王首告的，你也协理广善库一事，想必也是知情人。可索额图的案子调查这么久了，你都不曾说过些什么，只是配合刑部调查而已。朕倒是有些好奇，想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康熙盯着八阿哥的眼睛道，“老八，你就不觉得太子为索额图求情不对吗？据朕所知，朝野上下可是有不少人议论，说太子与索额图狼狈为奸，互相勾结的。对这个，你如何看待。”
康熙这话，是为试探八阿哥。
康熙是想除掉索额图不假，可他却不希望再弄出一个敢谋害皇太子的明珠和大阿哥来。
八阿哥得用，也必须是他能够掌控的棋子才行。
如若八阿哥存了要谋害皇太子的心，康熙宁可不用他。
康熙心里还是分的很清楚的，他同胤礽之间有矛盾，但那是他同胤礽之间的事情，在他还没有厌弃太子，或者说还不想放弃太子的这个时候，他还是要维护皇太子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还得保护皇太子不被旁人所害。
因此，康熙才要留下八阿哥单独试探他，八阿哥和大阿哥不同，大阿哥性子太直，藏不住话，可八阿哥就圆滑聪明多了，康熙有时候不放心，就得多问问。
八阿哥是很出色的，他也很喜欢八阿哥的出色和聪慧，但康熙觉得，八阿哥的心思，还是太深了些。
心思深，用对了地方倒还好，若用的不对，那就不好了。
第147章
八阿哥当然听出康熙这话是在试探他的。
八阿哥温文道：“回皇阿玛, 儿臣惭愧，儿臣虽协理王叔料理广善库重修东岳庙一事, 但儿臣到底还是后于王叔发现索额图的事情。王叔首告之后，儿臣才知晓此事。索额图勾结大臣谋取私利，这自然是他的错处，儿臣既然牵涉此事, 肯定是要配合刑部调查的。儿臣认为索额图有错, 但太子为索额图求情，儿臣是可以理解的。儿臣此来陪跪，并非是支持索额图, 实是为了兄弟之谊。”
“至于外间传言说索额图与太子勾结，儿臣认为这些传言不尽不实, 不能相信。儿臣觉得, 太子深明大义，太子为索额图求情是为情义，但于国家大事之上, 太子是国之储君, 是不会与索额图同谋做出这些事情来的。儿臣也相信太子会妥善处理自己与索额图之间的关系的。”
八阿哥这话, 依旧还是他的风格, 各方维护, 全不得罪。
而实际上, 这也正是康熙爱听的话，八阿哥心知肚明，因此在康熙跟前, 他的所言所行，都是为了塑造他这个不争不抢淡泊名利，一心只为了兄弟，一心只为了皇阿玛的八阿哥形象。
康熙对八阿哥的回答很满意，听完后，又追问八阿哥道：“你心里真的这么想？”
八阿哥指天誓日道：“儿臣此心，有如日月。儿臣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
八阿哥的样子十分真诚，全然与当初的大阿哥不同，康熙十分欣慰自己有了这么个懂事又知进退的出色儿子，他信了八阿哥的话，眉眼便比方才更加柔和。
“你的意思朕都明白了，可你此番来替太子求情陪跪，这事儿朕却不能饶你，同他们一样，你也回去闭门思过吧，让裕亲王料理广善库重修东岳庙即可，待你什么时候知错了，朕再另给你差事。你跪安吧。”
欣慰归欣慰，喜欢归喜欢，这该罚的还是要罚的。
康熙打发走了八阿哥，心里却在想着，这些个阿哥里头，还真就八阿哥最为懂事，办事能力也强，又知道不抢太子的风头，康熙越发觉得八阿哥很好。
他就想赏点什么给八阿哥。
可如今八阿哥正巧闭门思过，这旁人都受罚，八阿哥一人受赏就说不过去了。
康熙一下子就想到了八阿哥的生母卫氏，卫氏如今还是个庶妃，身上没有位分，可八阿哥如今成长的很出色，想来卫氏也是有功的，康熙想定了主意，打算过些时候就晋卫氏的位分。
八阿哥如今已然是贝勒了，卫氏也该晋封为嫔位了。
*
胤礽和九阿哥十阿哥从乾清宫暖阁中出来后，并未就走，而是去了偏殿看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醒过来后就已然入睡了，几个人来看他动作都放得很轻，并不敢将他吵醒了。
胤礽还特地用自己已然恢复温热的手去轻轻探了探十三阿哥的额头，见十三阿哥体温正常没有发热，胤礽这才放下心来。
胤礽嘱咐太医和十三阿哥身边的人好好伺候，这才带着九阿哥和十阿哥出了偏殿。
外头依然风雪交加，出了乾清宫，胤礽打算先送九阿哥和十阿哥回阿哥所去后，再出宫回府去，于是，三人又一道往阿哥所那边走。
九阿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见胤礽沉着脸也不同他说话，他便瞧了瞧左右，见跟着的人都在后头，也没外人在的时候，他才拉了拉胤礽的衣袖，对胤礽低声道：“二哥，你别担心老十三，老十三没事儿的。”
“皇阿玛免了索额图的死罪，二哥你该高兴才是啊。证明咱们赌对了，咱们人多，往那儿一跪，皇阿玛就是心软呢。”
胤礽淡声道：“十三弟这样，我怎么高兴的起来呢？说到底，他也是因为我才有了这无妄之灾的。”
“我先前就说了，你们啊，就不该搀和进来。”
九阿哥闻言却笑道：“二哥不高兴是因为瞧见老十三晕倒了么？”
九阿哥嘿嘿笑了两声，见胤礽转头瞪他，他也就不笑了，凑过去对着胤礽低声道：“二哥别不高兴了。我就实话同二哥说了吧。这是我们来之前商量好的对策。我方才不是同二哥说过么？这事儿赌的就是皇阿玛的心软，老十三是咱们几个里头年纪最小的，皇阿玛一向疼爱幼子，要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在雪地里晕倒了，又恰好听见我的那几句话，怎么可能不心软呢？二哥，你说是吧？”
九阿哥复又笑道，“这只要皇阿玛心软了呀，这后头的事情就好办了。二哥你也瞧见了，皇阿玛不是就免了索额图的死罪么？所以啊，二哥，有这样的结局，你该高兴才是。老十三的晕倒啊，那就是我让他装的，其实他啥事儿都没有，也没有冻着。这宫里的太医啊，都是人精子，他们也不敢戳破的，咱们说十三弟晕倒了，那就是晕倒了。”
胤礽确实是因为十三阿哥的晕倒而心情沉重，如今听了九阿哥的话，一时无言，心里第一反应就是九阿哥实在是太胡闹了些，但随之，他的心情确实好起来了不少，毕竟十三阿哥没有冻晕过去，这让胤礽心中的负担减轻了许多。
他是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十三阿哥受伤受冻的。
沉默片刻后，胤礽露了个笑脸给九阿哥，还对着十阿哥也笑了一下，才望着九阿哥笑道：“今夜这结局，倒还真是让老九你蒙对了。皇阿玛确实心软了。办成此事，算你有功。回头想要什么，同我说，我应你便是。”
虽然过程与他预料的并不一样，但结果确实一样的，这也算是不错了。
九阿哥一听这话就高兴起来了，忙拍了拍十阿哥的肩膀，又对着胤礽挤了挤眼睛，当着十阿哥的面也没明说，只用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望着胤礽笑道：“二哥，这事儿能应下么？”
胤礽瞧了瞧十阿哥，见十阿哥一副不明所以却十分紧张的模样，不由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十阿哥的小脑袋，勾唇道：“可以，日后就让他跟着你吧。”
胤礽这意思，是收下十阿哥这个小弟了。
九阿哥一声欢呼，忙谢过了胤礽。胤礽淡笑，不置可否。
九阿哥今夜谋算样样都成了，心里只是高兴，可回想今夜种种，就一件事儿不大顺心，这会儿没有外人在，他就忍不住对着胤礽吐槽起八阿哥来了。
“八哥还真是虚伪啊！这事儿明明是他在背后主导的，这人这事儿都是他们闹出来的，居然还赶来陪跪求情，他怎么就做得出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