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半晌,众人皆是微醺。
安玲珑起身,佯称身体不适,便退到外面休息。
她倚在凉亭围栏上,驱退了随行的宫女太监,一手支着额头,弱柳扶风的模样,格外柔弱。
安玲珑思索着今日宫宴的发现,心下苦笑,且不说别的,就说这穆简若真是大哥,自己怎样才能带他离开?他日后必是要继承宁亲王的王位,带一位亲王不着痕迹地消失,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唉,大哥。”
她轻叹一口气。
不过也不完全就是件坏事。
至少,大哥到底转世成了谁,穆简这一张脸,不说别的,就是最好的证据,或者说是线索。她不必在茫茫人海里,漫无目的地派人寻找。
那么下一步,便是要接近这位宁亲王府的世子爷了。
安玲珑拍拍自己的脸,努力振作起来。
凉亭一旁便有着一片湖,安玲珑不知此湖名字,只不过在这闷热干燥的夜里,见这一掬湖水,映着那天边高悬的满月,倒是颇有一份清凉,看着这沁凉的水荡一荡地散开波纹,安玲珑终于觉得平静下来。
她还有时间。
她不急。
……
男子站在远处亭台之上,负手而立,清辉洒在他身上,平添一丝怅惘寂寥,中和了那略显凌厉的五官。一双眸子里湛然有神,足可见其内心透亮聪慧,按理说,这样的一双眼,是足以容纳整个天下的。然而他的眼,停在了那凉亭上那茕茕孑立的女子身上,凉薄而又探寻。
……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云想楼
十月,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天空颜色湛蓝,无一丝浮云。枫叶刚刚开始变红,与或黄或绿的其他树叶一起混杂着落下,铺在地上。
这是一段繁华的街市,地上铺了青砖拼花的石板,街道两边满是高声叫卖的商家,好不红火热闹!
此刻,一辆乌木制的马车正缓缓驶过,这马车样子并不出挑,上面只饰了简单的云纹,漆了一层颜色,勉强能看得出是女儿家用的马车,但瞧其做工之利落,款式之大气,再配上那拉着马车的那匹马油亮的毛发,这马车主人的身份,必定不同于寻常商家。
虽然这长安街上不少店铺背后的主子身份都不低,但是如此样式的一辆马车却是所有人都未见过的,是以商家们在招揽顾客之余,都忍不住偷偷瞥向那马车。
那马车驶过大半条街,停在一家铺子面前,众人正好奇地凑了前,只见一个着粉衣的丫鬟模样的女子先跳了下来,又恭敬地行了个礼,伸出手,道:“小姐,请下马车。”
接着便是一慵懒的女子“嗯”声,随即,众人便见到一只手自帘子里伸出,只说这只手,肤如凝脂,五根葱指未染丹蔻,露出来的手腕上戴一只白玉镯子,却让人觉得这水头极足的玉,丝毫不如那女子之手的白皙透亮。只一只手,便让所有人相信,那马车里的小姐,必是一位绝色佳人。
安玲珑戴着头纱,便从马车上下来,她抬头望望这店铺的名字,云想楼,一家成衣铺,也正是肖氏送与她的那家铺子。
云想楼,名字源于“云想衣裳花想容”一句,乃是这京城数一数二的成衣铺,生意一直都很不错,每个月差不多都是几百两的收入,这绝对够得上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花销。
安玲珑满意地点点头,心中暗道这肖氏还真够意思,抬步便进了这云想楼。
很快便有一掌柜打扮的人迅速走来,他凑近安玲珑,低声道:“想必您便是——”
不待他说完,安玲珑微微颔首,开口道:“找个僻静的地方去议事。”
孟掌柜一边连连点头,一边伸出一只手引着安玲珑上楼:“小姐,咱们去三楼说话。”
含蕾虚扶着安玲珑,三人便一起走了上去。
三楼,是孟掌柜孟金鑫平日办公议事的地方,如今安玲珑来,正好。三人一上了楼,孟金鑫便屁颠屁颠地去薅腾那盒早已被扔在角落里不知发了霉没有的君山银针。安玲珑挑了个座位坐下,含蕾恭敬本分地站在安玲珑身后,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孟金鑫又屁颠屁颠地颠儿了回来,一脸谄媚地奉上了手里那盏乱七八糟的茶。
安玲珑接过茶盏,轻轻荡开浮在表面的碎末,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一脸和煦的微笑:“霉了。”
“没了?什么怎么没了?这茶还在啊!”孟金鑫掌柜一脸的汗,显然没有明白安玲珑的意思。
“我是说,这茶,发霉了。”
“哦,霉了,”孟金鑫点点头,却突然反应过来,“啊啊?!发霉了?”
完了完了!孟金鑫憋了一头的汗,平日里上这三楼的人压根没几个,夫人一年都难得来上一次,谈生意的人也大多一副谄媚讨好之相,他孟大掌柜更是作威作福,哪里有奉上这般好茶的机会?他实在没想到这盒备着的上好茶叶,竟会发了霉!
他扑通一声便趴在了地上,连连讨饶:“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咳,孟掌柜不必如此大礼,”安玲珑将茶放在一边,并不过多怪罪,“玲珑知孟掌柜不过无心之失,咱云想楼的生意,可是得靠着您呐。”
孟金鑫这才慢慢起来,暗自瞥了眼安玲珑,心道这新主子应该是个心慈的,不过这般的宽容,日后生意场上,他们是免不得吃亏了。
正待这孟金鑫心思活络之际,安玲珑却突然重重地拍了下桌,眉目也刹时凌厉三分:“不过孟掌柜,夫人将铺子送与了我,是连着将你也送给了我的,你可千万不要再弄错了主子,玩些什么招数企图糊弄于我!”
话音将将落下,这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孟金鑫又一骨碌滚了下去,将头磕得蹦蹦响:“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
安玲珑这次却没让他立即起来,只慢条斯理道:“孟掌柜,以后咱们可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望您日后可千万别再错拿了这霉茶待客才是。毕竟客人们,可不会像我这半路认回来的小姐一样,耐得住这霉茶的味儿。”
孟金鑫更不敢说话,只一力磕着头,心下却是暗叹一声,这新主子这般一松一紧的给他来了两下,这驭人之道,已是炉火纯青了!
“孟掌柜,玲珑想,您自是个明白人,应是不会拿这云想楼开什么玩笑的吧,”安玲珑轻笑一声,声音变得笃定,“孟掌柜,这云想楼,在我安玲珑的名下,只会越来越好!玲珑信您一次,也但望您能信玲珑一次!”
她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让孟金鑫渐渐停止了磕头,只恭敬地跪在地上,不敢再有言语,只不过心下咀嚼着安玲珑的话,莫名在心里涌起一股热血。
他恭声道:“拜见主子!”
安玲珑满意一笑,心知这孟金鑫已然是服了她,方道一声:“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
这孟掌柜方才爬起来,问安玲珑:“主子可需要查看账目?”
“不必了,我信孟掌柜的能力和人品,账目也不急这一时,我今日还有别的事,关于云想楼的以后,我他日再来与孟掌柜详谈,如今且先维持着原状吧,不必太露锋芒。”安玲珑摆摆手,起身准备离开。
“恭送小姐!”孟金鑫连忙又行了一礼,引着安玲珑下楼去了。
含蕾扶着安玲珑,低声问道:“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安玲珑想想,说:“去凝露阁吧。”
☆、谭悠之
凝露阁,全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常有官家夫人小姐光临来挑选首饰,每年有固定的货物是进献于皇室,也算是皇商之一,生意不可谓不热闹红火。他们的首饰一向精致华美,当然,价格也不是一般人家担待的起的。
那辆乌木马车正载着安玲珑悠哉悠哉地行至此处。
安玲珑没戴头纱便下了马车,与含蕾一道进了这凝露阁。
一进去,便有热情的小厮迎上来:“小姐来看什么?可要小的带您去?咱这凝露阁可是各样的首饰都有的!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您找不到的!”
“不必了,我自己看看就是。”安玲珑微微颔首,却是拒绝了这小厮。
那小厮听完这话,笑道:“好嘞!有需要您也可以随时找我!”
安玲珑转过头,对着含蕾道:“走吧,上楼。”
这凝露阁共四层,一层为最普通的一级,稍微富庶一点的人家咬咬牙也是能买得回去的,二层则是为一般的官家小姐或商人小姐准备,三层则是为那些算得上大人物的夫人和嫡女准备的,四层则是凝露阁私有,鲜少有人能进去,不过据传,里面还有一批珍藏,是某一年本该进贡皇宫的货物,当然,这话,无人能证实。
以安玲珑的身份,上这第三层也是没有问题的,毕竟是六部之首尚书令的嫡女,怎会没这资格?
可她却是在第二层逗留了一阵,四处逛了逛,期间也有偶然见过她的夫人小姐前来打招呼,或邀她一起,皆被安玲珑婉拒了。也是,人家可是能入第三层的贵客,哪里瞧得起他们这般的人家?有些夫人小姐暗自酸道,却也说不出什么,不过恭敬而谄媚地行上一礼,再一脸遗憾地退开。
“去三楼吧。”安玲珑待了半晌,语气里满是遗憾,原以为这二层的人虽有身份但皆不高,自然会对上层的地位满心渴望却不可得,想来是相当喜欢背后论人长短的,她听力不错,逛了这么几圈就是想听到一些关于皇室的消息,却不想,一点有用的都没听到。
也罢,是她想歪了。如此一群位置尴尬的存在,即使想要议论什么,也不会是她想听到的内容。更何况,妄议皇室可是大罪,怎的会有人敢呢?
安玲珑定了定神,举步走向三楼。
肖夫人的生辰要到了,她作为“女儿”,自然是要备上一份礼的,凝露阁的首饰,倒的确是不错的。
三楼,安玲珑刚刚转过几个柜台,便听见身后有娇笑声响起。
“哟,这不是尚书令家的大小姐吗?怎的今儿有空来逛这凝露阁?”
安玲珑回头,是两位女子,一人眉目雅静,恬淡温婉,一双秋水翦瞳眸里,似是道尽了万千情思,另一人穿着大红绣着飞鸟描花的裙子,微微仰着头,倒是一副很娇俏的模样。
“家母生辰将至,玲珑前来挑选礼物,”安玲珑回以一笑,礼数倒做得很足,“不知两位又为何而来呢?”
谭悠之本是不打算出门的,毕竟闺阁女子,实在不应过多抛头露面,即便穆国民风相对其他几国是开放得多,对于女子的束缚不算重,但她是谭国公府的小姐,应是矜着自己身份的。
若不是聂大将军家的嫡女聂冰依一向与她交好,这次又非要将她拉出来,说是要为姐姐挑选新婚礼物,地方又是在凝露阁,她是断然不会出府的。
谁知在此处碰见那失踪了十几年又在几个月前找回的那安家大小姐,她谭国公府身份虽高,但尚书令可是一个有实权的位置,统领六部,因此,两人身份其实基本是对等的,又思及其身世可怜,便不由得软了眸子,微微点头,道:“我是陪着冰依前来的。”
聂冰依却很是不满意,毕竟在安玲珑回归前,这谭悠之可是享誉京城的第一美人,结果安玲珑一来,立刻夺了这名号,身为谭悠之的好友,自然是有些不待见这安家小姐了。
是以,她又将下巴扬起一点,道:“不如安小姐与我们同行?我也是来挑礼物的,悠之姐姐的眼光一向是极好的,安小姐初回府,想来还有很多东西不懂,与我们一同,定是能选到更符合身份的首饰的。另外,既是母亲生辰之礼,当是亲手做的东西更好。”言下之意,便是讥讽安玲珑不过野鸡刚回凤凰窝,德行配不上她的身份了。
这话绵里藏针,表面上却又挑不出什么错来,可谓是阴险了,若答应,便是承认自己没有教养,不答应,却又拂了那两人的面子,更是下不了台。
安玲珑正欲开口,却被谭悠之的话打断:“冰依!道歉!”
聂冰依不满地撅了嘴,还欲反驳,却被谭悠之的目光摄住,不由得委屈起来:“悠之姐姐!我这不还是替你生气!”
谭悠之美目中嗪一丝冰寒,她自是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一个虚名的争夺,有什么好在意的?我还未说什么话,你倒是先替我生气?”
好吧,聂冰依软了一头,只得上去拉了谭悠之的手:“悠之姐姐,我认错还不行吗?”
她又转过头去,颇不服气地道:“对不起!”
安玲珑维持着她的笑,一派的温和:“不必了,玲珑本也未生气,只不过还望聂小姐千万要管好自己的嘴,下次若是不小心将这话在家父家母面前说了,玲珑也只好有所表示了。”
“至于这同行的邀请,玲珑想还是算了的好。”
安玲珑摆摆手,拒绝了她们相邀。
“真是抱歉啊安小姐,”谭悠之脸色渐好,“下次若有机会,悠之定邀安小姐来我国公府做客。”
安玲珑点点头,笑得温软。
谭悠之这才放下了心,也是微微颔首,颇有一份贵气,携着聂冰依离开。
安玲珑打量着两人的背影,一双漂亮的杏眼里,逐渐镀上一层阴霾。
这聂冰依性子冲动,成不了大气候。可这谭国公府的小姐,也不知是伪装还是真善,一时间还令人捉摸不透,不过那谭国公谭元丰房里妻妾成群,谭悠之这嫡小姐想要活得漂亮光彩,恐怕背地里算计的人,还不少。
罢了,一时之间她也不会与谭悠之起冲突,这段时间里她只安分守己地扮好安家大小姐即可。
安玲珑很快挑了一件金丝香木嵌蝉玉珠,便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惊马
马车里。
安玲珑敛了眉目,细细思索着她的计划。
含蕾一向安静本分,这次却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您……”
“我如何?”安玲珑蹙了眉头,目光里有一丝探寻,“对了,暗卫何时会到?”
含蕾立即低头道:“想来不多时了,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本家选好人送来了。”
“是吗?”
安玲珑问道。
如今,这京城的圈子里水实在太深,她万万没想到哥哥的下落竟然与皇室联系在了一起,不过,这也的确符合洛云嫣那混蛋的尿性,越难啊,才越好玩。
那么如今,她便也只能再往这深水里再大踏一步,主动进坑了。
正思及此,外面却传来一声惊呼。
“啊——”
是车夫的声音!
安玲珑眼睛一定,还未来得及发话,便一下撞上了马车后壁。
砰!
定是这马儿发了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