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荷惊魂未定,这才发现自己这声大喊大叫已经打断了简易生,师生都投来诧异的目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感觉毛孔都要被他们看了精光。
简易生生无可恋的注视着这个学生,从进了修文馆就没好好念书,睡觉就睡觉吧,还做梦大喊大叫。
“独孤代泽,你可真是惊天动地,要不你来说说老夫刚才讲的?”简易生故意不说他讲到了哪里,王晓荷彻底懵逼了,她睡得那么死,怎么可能知道他讲了什么。
简易生这是有意要小惩大诫,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不能丢脸,否则以后怎么混?
情急之下递了个眼神给荀弋,荀弋会意后企图用书本挡着脸,王晓荷隐隐约约听到“为生民立命”这句话,其余就没听清楚。
“荀弋——”简易生声音细长,不紧不慢,犀利灵光的眼神像一条笔直的射线射向他,荀弋只好乖乖把脖子缩回去。
为生民立命?王晓荷仔细琢磨着,这不就是《张子语录》中的话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对张子而言这是崇高的理想信念和道德追求,对简易生来说未尝不是这个道理。
王晓荷孤注一掷,说道,“古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无论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还是重权在握的王公大臣,都要时刻以天下之忧为忧,天下之乐为乐,故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简易生不置可否,表情却不似之前那么僵硬,他挥挥手示意她坐下。
王晓荷并没有纠结简易生对自己的看法,她在意的是课上做的那个梦。
她抬头望了眼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孤雁清鸣,古人常常以此寄托哀思,她的精神寄托却在遥远的国度,触不可及。
她恍然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孤雁一样,没有亲人朋友,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这样悲伤的情怀本不该是王晓荷有的,从小到大,她能依靠的只有父亲,她想念父亲沉甸甸的爱了,多想再抱抱他,跟他撒撒娇。
她也想见见有臣殷治,如果他还在,她一定会继续缠着他。时光飞逝,他已经走了半年,会不会将自己遗忘了?
她如今十六岁了,二八芳龄,长得更加亭亭玉立,女大十八变,他也许认不出自己了。
有臣殷治走了,王晓荷的心和魂都好像也跟着他走了,除了上学,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唯有和荀弋在一起勉强能开怀大笑。
卫闲春隔三差五的会来看望她,一方面是出于受人所托,另一方面则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耿直俏皮的小师妹。
“小师妹,在发什么呆?是不是想你大师兄了?”卫闲春见她坐在廊下两手托着腮,便坐到她身边,说说笑笑。
王晓荷泛着红晕的脸萌萌的看着他,声音清脆娇嫩的唤着他,“卫师兄。”
她向他坐近一点,腼腆的问道,“我觉得大师兄不会是那种重色轻友,背信弃义的人,你说对吧?”
事实上,王晓荷发呆期间想到在经史阁的一幕,有臣殷治聚精会神的看书,她躲在一旁暗暗窥视,却没注意到一捆竹简掉落下来,险些被砸,突然间一个高大的身形挡在她面前。
正是有臣殷治。他虽然总是摆出一副漠不关心、毫不在乎的模样,但其实他是关心她、在乎她的。这样浪漫的情景她只恨没有摄影机拍下来。
卫闲春哭笑不得,难怪她今天看起来神秘兮兮,但她能够想通不再记恨大师兄他倒是松了口气。
旋即他从袖口掏出一个挂件递给她,黄色的穗子镶嵌着几颗珠子,中间是一块精雕细琢状似令牌的东西,她正反面仔细查看,除了令牌上刻着一个大大的“王”字外,便是一些神兽虫鱼的纹案。
“这是大师兄嘱咐我交给你的。”卫闲春的神情十分中肯,对她可谓关怀备至,亲哥哥也不过如此。
这算定情信物吗?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送令牌当定情信物还真是闻所未闻。“大师兄有说这个令牌有什么作用吗?”
卫闲春摇摇头,他揣摩许久也只意会了七八分,因说道:“大师兄什么也没说,不过以后就会见分晓了。记住了,要好生保管。”
“一定一定。”王晓荷知道这是重要的信物,一定会妥善保管的。
深夜王晓荷辗转难眠,最近她总是噩梦连连,仿佛是个不好的预兆。
她披了一件外套,撩拨着窗台的盆景,一片枯黄的落叶飘了进来,被她置于掌心,一叶落而知秋,这是要告诉她秋天要来了吗?
她的头一阵剧疼,好像要被吞噬一般,许多记忆变的零星,渐而模糊,也许行脚商的话真的要应验了,如果真是这样,命运何其悲怆。
晌午时,荀弋带了一些美食送给她,说是家里的亲戚送来的。王晓荷吃的津津有味,“真羡慕你,有家里人这么惦记着。”
荀弋不明所以,笑道:“你不也很幸运吗?羡慕我做什么。你爹和你哥哥今天特意来看你了。”
王晓荷听后差点被噎死,幸亏没喝水,她哪来的爹和哥哥啊?
难道是独孤代泽的亲爹和哥哥找上门来了?完蛋了,完蛋了,这下可怎么办?王晓荷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你怎么了?不用高兴成这样吧?”荀弋虽知她是女儿身,却没有怀疑过她是不是真的独孤代泽。
她现在可高兴不出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卫师兄呢?他在哪里?快带我去找他,再晚就来不及了。”
“卫师兄回家看望母亲了,昨天走的,临走时他还嘱咐我照顾好你。”
荀弋只当她担心学业上的事会被家人责怪,便安慰她道,“你别担心了,简夫子不会说你坏话的,他当着你爹和你哥哥的面夸赞你聪慧有加,可成大器,我亲耳听到的。”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独孤风华和独孤代战已经找上门来了,要是他们知道儿子和弟弟走丢了,非把她扒了皮不可,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第十章 噩梦的开始(3)
王晓荷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准备开逃,独孤风华和嫡长子独孤代战正和简易生攀谈。
虽说简易生对独孤代泽成日懒惰的行为十分不满,但是他的智慧和天赋却让他不得不钦佩。
简易生的身份地位以及学术造诣堪称一绝,他对独孤代泽的高看和称赞,倒是给独孤风华长了脸。
“先生太抬举犬子了。”独孤风华笑得合不拢嘴,却还要故作谦虚。“不知犬子现在何处,能否容我和他说些话?”
亲爹要见自己的儿子哪有不让的道理。简易生笑道:“当然。我已经让严逸去叫他来,太傅和世子请稍后。”
少顷,严逸进来禀报,“弟子遇着荀弋师弟,他说独孤师弟已经下山了,刚走不远。”
独孤风华和独孤代战不明所以,怎么他们才来就着急着要走?既然如此,他们也便不再耽搁下去,辞别简易生即刻返乡。
王晓荷鬼鬼祟祟地想要溜出龙衔书院,却被独孤风华的守备官兵阻截,她反复解释自己不是坏人,他们偏听不进去。
一群榆木脑袋!
“独孤师弟?”正要下山的荀弋惊讶地叫了声她,“你提着这么多东西是要出远门吗?要不要我送送你?”
“末将参见独孤大人。”拦截她的官兵跪地行礼,王晓荷转过身,独孤风华和独孤代战吃人的眼神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不敢再看他们,只好选择将视线转移落在荀弋疑惑的小白脸上。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欲哭无泪啊!
独孤风华混迹官场几十年,不但没有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反而十分精明。他早就有所耳闻,独孤代泽曾多次出没在车臣国,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婢子拿下。”独孤风华一声令下,守备官兵迅速用麻绳将她捆起来,浩浩荡荡的队伍驶出龙衔书院。
这下恐怕不是丢脸那么简单的事了,恐怕小命都要玩完了。大师兄,卫师兄,你们在哪呢?王晓荷心里苦苦哀求着。
出了群雄峰,王晓荷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独孤风华坐在豪华车轿里,独孤代战骑着一匹棕黑色的千里马,王晓荷则被捆绑着跟在后面。
注意,注意,她是走路的,群雄峰山路崎岖,她累掉了半条命,此刻已经昏天黑地,眼冒金星了。
“赶了这么久的路,马也累了,就地休整吧!”独孤代战喝令队伍停下,官兵们寻了阴凉地儿喝水喂马。
真是给跪了,马累了才肯让休息,这年头马都比人有面子。
王晓荷快要虚脱,官兵半滴水也不肯给她喝。独孤代战过来一阵嘲讽,“这就不行了?你冒充三弟来到龙衔书院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结局?她要是能想到结局就应该趁早离开龙衔书院,免得被抓现行。至于冒充独孤代泽来到龙衔书院,那也是形势所迫。
“做奴才的,主子有命不得不从。”王晓荷轻声嘟囔着。这算嫁祸于人吗?当然不算,这个馊主意也是独孤代泽先提出来的,她顶多算做同谋,独孤代泽一走了之倒是轻松。
独孤代战哑然失笑,五官精致的脸透着一丝英俊,看起来不怎么惹人讨厌。
远远传来一阵乌鸦的叫声,紧接着几只乌鸦飞过,一旁的官兵唉声叹气,“乌鸦飞,百事黑,又有人要倒大霉喽。”
独孤代战笑而不语,他从小喜爱观察动物,自然了解乌鸦不过是有着食用腐蚀物质的习性,所以常被人们说成不祥之物。
王晓荷狂笑不止,想着那句“乌鸦飞,百事黑”不但离谱还这么押韵,不过有人要倒大霉说的是自己吗?乐极生悲,想到这里又笑不下去。
“你笑什么?”独孤代战觉得这丫头太奇怪了,言行举止太失常。
王晓荷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羔羊跪乳,乌鸦反哺?比起某些丧尽天良的人善良可爱多了。”
独孤代战凝视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丝惊喜。他干嘛这样看着自己,难道说错话了?
王晓荷回想着自己刚才的那番话,难道是丧尽天良让他误解了?他不会傻到自己对号入座吧?
“我没说你啊。”王晓荷咽了口唾沫,毕竟自己的小命还捏在他手里,吃罪不起。
“我知道。”独孤代战淡淡的说道,转身跨上马下令前行。
不是吧?又要赶路!她真是后悔死了,早知道就跟他斗斗嘴,拖延时间,这下腿又要遭殃了。
“喂,我说的就是你。关爱老弱病残你懂不懂啊?”
对她的嚎叫,独孤代战充耳不闻,继续驱马前行。中途歇了两次,官兵递来一壶水,总算良心发现了。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独孤府,真是噩梦啊!银发白鬓的老祖母带着媳妇郑氏,孙子孙女们侯在门外等待多时,迎接儿子和长孙回家。
“儿子拜见母亲。”一身官架的独孤风华跪在王氏跟前,看起来孝心可嘉。
“孙儿拜见祖母。”独孤代战亦步亦趋,上演着感人心肺的久别重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代战,快点见过你母亲,这些天真是难为她了。”王氏搂着独孤代战,一口一个心肝肉儿。
王晓荷被关进杂院,并加派人手看住她。久违的金毛悍妇又登场了,劈头盖脸的训斥,“老娘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不给一点颜色瞧瞧,你是记不住的。”
她朝身边的老妈子努努嘴,几个鸡毛掸子噼里啪啦打在身上十分疼,王晓荷疼的哇哇叫,“你们是容嬷嬷附体吗?”
老妈子根本不理会,继续奋力地打,争先恐后,她都怀疑打人能延年益寿。
杂院的门被推开,独孤府的总管来传话,独孤风华要找她问话,不用说肯定是关于独孤代泽的。
经过花廊听见几个年轻的丫鬟在议论独孤府老祖母王氏九十大寿。
“老夫人再过两年九十大寿,我家小姐从去年就开始筹备寿礼。”
“我家小姐也是,到时候看看哪位小姐更胜一筹喽?”
九十大寿,老寿星啊!能活到这把年纪真是不容易。不过这倒是个好理由,可以应付独孤风华的审讯。
王晓荷进了主院,富丽堂皇的造型设计,主人们珠翠罗绮打扮的像个展览品,太吸引人了!
“见……见过大老爷。”王晓荷顿时卡词儿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书到用时方恨少,还好有小说阅历救急。
独孤风华换了身便服高坐厅堂,掷地有声,“你是金妈妈的女儿南奴?”
算是吧。王晓荷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点点头默认,就是不肯出声承认了。
“南奴啊,你这个小丫头太不懂事了,代泽到底去哪里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他娘的在天之灵!”老祖母王氏啼哭道。
“母亲勿忧,孩儿会妥善处理。”独孤风华劝慰着,继续审问,“南奴,你且说说你为何要冒充代泽混进龙衔书院?”
王晓荷急中生智,答道:“三少爷说老夫人九十大寿在即,想要给她一份惊喜,但是又怕说出来您和老夫人必然担忧他的安全不会同意,所以只好隐瞒大家。”
“那他现在在何处?”独孤风华明知故问,为的不过是确认独孤代泽私自前往车臣国的事有多少人知道,否则为了家族不受通敌叛国之罪,宁可错杀也不可错放。
“他既然要给老夫人惊喜,又怎么会告诉我?”王晓荷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这样为他的前途着想,将来见到了,一定要他好好报答。
独孤风华命她退下,宽慰王氏,“代泽已经老大不小了,母亲就别担心了,孩儿会派人保护他的。”
以独孤家的势力和地位王氏不得不逼迫自己相信。
王晓荷舒了口气,逃过一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你真以为这样就能糊弄我爹?他不过是不想将事情闹大而已。”独孤代战跟着出来从她身后冒出来。
独孤代战?他这话什么意思?王晓荷心里七上八下,惶恐不安。
☆、第十一章 消失的记忆(上)
王晓荷怔怔地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独孤代战屈着腰身,附在她耳边说道,“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把什么事烂在肚子里?
回过神来独孤代战已走远,王晓荷只好朝着他俊逸出尘的背影喊话,“喂!你把话说清楚。”不过对方显然不给她面子。
王晓荷急得跺脚,有钱人怎么这么目中无人?抬眼恰巧注意到花簇里站着个珠翠满头,罗绮为裳的美丽女子,正满怀敌意的盯着她许久,随后怒气冲冲的甩袖离开。
这女子打扮的十分妖冶妩媚,仿佛应了那句“女为悦己者容”。不过这么好看的美女,脾气这么大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南奴。”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畔,王晓荷仔细一看差点没认出来,这个杏眼流波,巧笑倩兮的女子竟是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