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恕罪,都是奴婢的错。”她抬起的头又一次低沉了下去,声音带着些呜咽,又好像石沉大海一般平静虚无。
独孤代战握住她双肩的手渐渐松开,他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失望,只是恍然觉得自己丢失了一件宝贵的东西,原因只在于自己没能好好珍惜。
“我知道你也许还没有想清楚,等你想明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不过我只剩半个月的时间,不要让我等太久。”他低低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畔,驱散了她心中的紧张和恐惧。
目送他离开后,南奴捏了把汗,从这以后老妈子很少再给她安排许多重活,独孤代战将管事的老妈子通通臭骂一顿,心思敏锐的老妈子看出其中的端倪,便告到郑夫人跟前。
郑氏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但后来仔细想想却觉得不对劲,独孤代战从来不过问家事,饱读诗书之余便是一心朝政,今日却为一个婢女出头,莫非是看上这个丫头了?
想到这里郑氏不禁大惊失色,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姜国律法严明规定,王侯将相之家不得与奴隶婚配违者贬为奴隶,没收家产世代不得为官。
若他真动了这个念头岂非自毁前程?郑氏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哪里会让他做出这等傻事。何况侄女郑雨烟已经住进了独孤府,本来是想让他们表兄妹联络联络感情,若传到她那里势必引起两家不和。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葬送前途。偏逢这事又传到了独孤风华耳朵里,少不得要跟他请罪,“老爷都知道了?都是妾身的错,没有管好府里的人。”
郑氏给他宽衣后,见他问及此事,便主动告错交代,同时也显示了当家主母的气度。
“夫人多虑了,好在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只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能有多大的事?我见过那丫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抽空和金雀梅商量商量,为她寻个婆家也就是了。”
独孤风华专注官场鲜少过问家中的事,但他提起不得不谨慎听从。郑氏笑道:“老爷想的周到,妾身之前还想着该怎么打发那个丫头。”
“儿女私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代战把持不住喜欢上她,咱们也不该推卸责任全部怪罪到她头上。到底是咱们独孤府的人,里里外外都不能叫外人笑话了去。”
独孤风华说着掀开一层被褥,绅士礼貌的让郑氏先躺下。“老爷放心,妾身会处理好的。”郑氏不愧为大家闺秀,识大体能担当,家中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不需要他操心。
得此贤内助独孤风华自觉满足,除了当年应母亲为家族开枝散叶的要求,才迎娶刘祝之女为侧夫人,但自她病逝后便再没有拈花惹草。
独孤代战的一顿训斥后,老妈子都对南奴敬而远之,谁也不想在风口浪尖上惹事。南奴跟着者秀出门采购,放松放松自己。
“大少爷有没有跟你说过要娶你的话?”者秀问道。从她醒来后者秀只看望过她一次,她实在摸不透南奴的性情,有时候放浪不羁,现在又温驯的像一只小绵羊,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咬一口。
南奴摇摇头,她自知不属于权贵的世界,又怎么会往那里多想,只是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
“对不起,对不起。”南奴心事重重忘乎所以,无意中把人给撞了。她看向被撞的那个人,高头大个,身材微胖,腰间别了一把利剑,一副武夫的打扮。
被撞到的男人也惊愕的看着她,仿佛试图在她身上查找什么线索。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还没来得及和画像上的人核对清楚,南奴便消失在人群中。
主公要找的人会是她吗?
他叫尸有怨,是有臣殷治身边的暗卫,也是武功高强的死士,两个月前被有臣殷治秘密召见,派往姜国寻找王晓荷的下落。
临走前有臣殷治交给他一副丹青,描绘的正是王晓荷的模样,尸有怨看着南奴和画像中的女子容貌有几分相似,但又拿不定休息,本想亲自去问问,可惜人已经走远了。
也罢,如果真是她,那她一定会去和主公相识的地方等待,于是即刻动身前往龙衔书院打探消息。
“者秀姐姐,刚才那个人好像不是咱们姜国的人。”南奴推测道。
者秀讥笑她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有什么证据吗?他要不是姜国人那你说他是哪里的人?”
“我猜他应该是车臣国的人。”南奴自己也不清楚这份肯定的回答有什么依据,她大字不识,从没有听说过车臣国和虞国,只认识几个打杂的老妈子,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者秀不以为然,但脑海里却划过当初王晓荷讲述的爱情故事,有血有肉的男主角正是来自车臣国。
“者秀姐姐,你笑什么?”南奴盯着她空洞的眼神许久,笑脸盈盈的杵在原地没有反应。
“没什么,快走吧!”者秀拉着她飞快的往前跑,仿佛动力来自心跳的频率。
推开杂院的大门,金妈妈已经等候多时,她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但即使等待她的是晴天霹雳,她仍然选择默默接受。
“娘,我……”她本想解释自己方才的行径,但金妈妈显然是不想再多听的,只管打断她的话,“你听着,我来说!”
金妈妈气势雄浑的直起身杆,看也不看她一眼,“太太为你安排了一桩婚事,你就准备三天后安心嫁进屯杏山庄,别给老娘添乱!”
金妈妈撂下话以后就着急离开,她连说不的权力都没有,她不知道屯杏山庄有什么,未来的丈夫长什么样,却如此匆忙的成婚。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这句话原来只属于权贵,像她这样低贱的婢女,命运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她多想反抗,可是没有人愿意告诉她该怎么反抗,她亦明白反抗也没有用,是死是活别人根本就不会在意。
南奴伏在窗台,风吹乱她的发梢,一滴泪流淌下来很快便被风干,从小到大流过的泪该汇成一条河了吧?未来还剩下多少泪可以流呢?
☆、第十六章 逼嫁(2)
独孤府上上下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南奴与屯杏山庄的婚事仿佛除了郑氏和金妈妈以外,再无人知晓。
她多希望能有人关注自己,不管什么样的话,祝福与不祝福都行。
“者秀姐姐,我有事情想和你说。”在独孤府乃至这个南奴唯一交好且能说上话的人就是她了。
者秀在郑雨烟身边伺候日子过得也并不如意,满肚子辛酸正愁无人倾诉,愁眉苦脸的说道:“我也正好有事跟你说,咱们去那边聊。”
水榭地方僻静宽敞,闲杂的人少,很适合说些悄悄话,她们便去了那处。
南奴将三天后嫁入屯杏山庄的事情告诉她,者秀虽有惊愕却是意料之中,平静之余有些汗颜羞愧。她触犯了独孤家和郑家两家的姻亲,独孤府自然是容不下她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己与南奴一样都是为奴为婢,而自己却抵挡不住诱惑陷害于她,现在想想着实不该。
月前郑雨烟找到她,并承诺她道,“只要你想办法帮我撵走南奴,从今以后你就不用待在杂院,看别人的脸色。”
郑雨烟身边的丫鬟十分强势的奉劝她,“我家小姐可是未来的当家主母,你那个好姐妹自己忙着捡高枝,可没有那个能耐为你打算。你呢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清楚!”
者秀曾经路过水榭时看见南奴和独孤代战谈笑风生,趣味盎然且举止亲密,完全不像是主仆。同为奴婢,为什么南奴就可以这么大大方方,肆无忌惮的和主子说说笑笑,那些老妈子却可以吹鼻子瞪眼,趾高气昂对她任意打骂?
她不甘心这么仰人鼻息,受尽凌辱的活着,既然要活为什么不活的体面一点?她好嫉妒南奴可以得到主子的宠爱,也好恨命运的不公。
“表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者秀颤抖的身体终于归于镇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份执着的求生欲让她抛开一切。
彼时的南奴心思灵敏,能言善辩,者秀唯恐被她识破反咬一口,偷鸡不成反失把米,便打了一场感情战。
者秀先是故意向她透露郑雨烟为了赶走她不惜对自己威逼利诱,既博取同情和信任,同时又将火烧到郑雨烟身上,撇清自己的嫌疑。然后又将私自逃跑的时间和路线泄露出去,致使王晓荷被抓了现行。
“南奴走了也倒省事,你倒好还把她招回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事后郑雨烟不但没有称赞,反而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万幸独孤家并没有追究到自己,至于南奴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也算给过她一个教训。
为了掩人耳目不让者秀说出去败坏名声,郑雨烟无奈将她留在身边,除了让她少干些重活,却是冷言冷语不断,对她不闻不问,只看重从郑家带出来的丫鬟。
者秀在郑雨烟身边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还时常受到其他丫鬟的指责。一报还一报,经过这么多事,她也深深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奴才就是奴才的命,痴心妄想是没有好结果的。
“南奴,对不起,都怪我禁不住诱惑,才轻易相信别人,差点害了你。”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良心过意不去,者秀终于说出愧疚的话来。
南奴不知所以,但依着她温驯的性子,即便知道了前因后果也不愿去追究什么。
“每个人都会有做错事的时候,者秀姐姐你就别再自责了好吗?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相见。”南奴的话异常伤感,仿佛待放的花朵失去了春天。
者秀拉着她的手臂,急切的问道:“南奴,你知不知道你的未婚夫是什么脾性?”
什么脾性?昨天隔壁的老妈子闲聊时无意透露了一些信息,都是些不堪入耳的传闻。
屯杏山庄与她有婚约的男人年近四十,酗酒如命,据说他的前妻就是在他喝醉酒时活活被打死,可怜膝下不过才两岁的儿子孤苦伶仃,没了母亲,父亲又是个不顾念家庭的登徒子。
南奴将自己听闻的事情悉数相告,者秀听后大吃一惊,真没想到郑家居然给她安排了这样一桩亲事,如果不是南奴来找,她都不知道有逼嫁这回事。
“……就是这样了。我娘说三天后就让我嫁过去,也就是后天。者秀姐姐我——”南奴欲言又止,她不想嫁给一个无情无义的登徒子,虽然她想过安稳幸福的日子,可是却没想过要嫁出去来换取。
可是她能反抗吗?反抗得了吗?母亲金雀梅是指望不上了,天大地大,谁都可以欺压她。
“让我想想。”这一次者秀下定决心要站在南奴这里,即使郑雨烟怪罪她也要维护南奴,从小到大能交心的朋友只有她一个,除了她没有谁会在意自己。
“南奴,你可以去找大少爷,求他带你出去,离开这里,他一定会答应你的!”南奴难以置信的注视着她坚定不移的眼神,心底升起一丝自信和激动。
她知道这份自信来源于者秀的关怀备至,而激动则是独孤代战那日在杂院对她说过的话,他亲口对她说希望她能和自己离开。这样温情的话会是谎言吗?
穷途困境,她难道只能等着嫁给屯杏山庄的登徒子吗?不,无论如何她
一定要去试试。
南奴回想着独孤代战那日的每一句话,甚至是一举一动,她得出一个结论,独孤代战绝不会是故意欺骗自己的。
独孤代战时常跟随父亲独孤风华会见各地官员,拓宽人脉,增进见识,南奴便候在他会路过的地方,一等就是一天。
“小南?”独孤代战见到她后喜形于色,“你来找我是想通了吗?”
南奴点点头,颤巍巍地抬头看他一眼,独孤代战知道她是愿意和自己离开的,因而欣喜若狂的一把将她抱住。“太好了,小南。”
小南?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称呼自己,仿佛在他眼里她不是一个卑微的婢女。南奴感觉自己和他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大少爷,我……”南奴吞吞吐吐,不知该从何说起,她不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上天安排下来拯救自己的使者。
“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独孤代战豪爽的鼓励她道。很显然他是不知道南奴的境遇的。
“夫人给我安排了一桩婚事,后天就是婚期,让我嫁入屯杏山庄。”南奴的声音十分低沉,脑袋像枯萎的花骨朵,打不起勇气看他。
“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她看不到独孤代战的表情,只听到他临走前交代自己明天午时在西门会合便没了踪影。
这是承诺了要带她离开吗?明天午时,西门,南奴如获至宝,心底里舒了口气。也许他就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使者。
第二天天还没亮南奴便带着收拾整齐的行礼,随时准备出发,她仔细的掐算好了时间,祈求老天午时快点来临。
她的心异常的紧张,不知为何仿佛这是一场命里注定的考验,午时过后独孤代战仍然没有出现,她颤抖的心揪在一起,人好像也快要窒息。
他一定会来的,也许他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他一定会来的,再等等。
南奴用手抚摸着胸口,不停的给自己打气,三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音讯,南奴知道,他是不会来了。
终于她忍不住抱头哭泣,泪流满面,她的心里难受十分压抑苦楚,不知不觉西门围了许多旁观者,他们纷纷指责,评头论足,更有甚者啐骂她是狐狸精勾引大少爷,不要脸。
南奴离开人群躲在花丛中泣不成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擦干眼泪回头凝望着独孤代战生无可恋的脸。
“我不会带你走的,回去吧!”独孤代战冷若冰霜地转身离开,说的话却像把刀子深深刺疼她的心。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南奴朝他的背影伤心欲绝的大喊。
“这才像你。”独孤代战含糊其辞的离开,留给她一个冷酷悲伤的背影。
☆、第十七章 逼嫁(3)
独孤代战的绝情彻底摧毁了她心中的希望,命运是什么样的就是就是什么样的,她改变不了。
者秀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没有成功。“南奴,你先别难过,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一定会有希望的。”
她看见南奴,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深陷泥淖怎么也挣脱不出,这大概就是宿命吧!
南奴摇摇头,身心俱惫的她只想好好休息,偏偏事不如人愿,郑氏打发身边的老妈子来传唤她,这是暴风雨的前奏,她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主院大厅,郑氏梳戴整齐,珠钗罗裳,迤逦巍明,浑身透露着当家主母的风范。
“跪下!”郑氏一声喝令,旁边的老妈子都跟着紧张,郑氏是个识大体待人温和可亲的性子,难得发脾气,可见南奴是真的触怒她了。
南奴跪在地上,低沉着脑袋,聆听郑氏的审判。“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丫头,我儿对你好全当是他年少轻狂,谁知竟是我错了,你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诱使我儿,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家主母吗?”
提及独孤代战南奴心里便游过一丝苦涩,不禁热泪盈眶。“你哭什么?我冤枉你不成?”郑氏恼了,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独孤代战顶撞过她好几次,甚至扯上郑雨烟一起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