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杏纸上春——许乘月
时间:2017-10-19 18:26:27

  “不喜什么?”顾春不太明白她为何困惑,只好挠了挠头。
  杜梦妤低声又道:“我娘说,女儿家出了闺房就不能披头散发、仪容不整,会、会被夫婿厌弃的。”
  顾春心中诧异,捋了捋额边的一小束湿发:“他还不是我夫婿。”
  在她看来,这真是小到不值一提的事。若真要她时时保证仪容整齐……那得先叫李崇琰别随时将人扑来扑去。
  想到这里,顾春面上一红,轻咬了下唇忍笑。
  听出她的不以为然,杜梦妤垂眸望着自己怀中的那堆东西,轻道:“总、总要成亲的吧。”
  “若是成亲后……那可每日睁眼就能看到对方仪容最不整的模样了,”顾春想了想,唇角绽出调皮的笑来,“说不得哪天我一觉醒来,觉得他难看死了,倒还先厌弃了他呢。”
  还、还可以这样吗?杜梦妤倏地瞪大眼扭头瞧着她:“你不怕,不怕被休弃?”
  顾春比她更惊恐:“这点小事就要担心被休弃?”中原的姑娘究竟过的什么日子啊。
  于是她告诉杜梦妤,在团山,夫妻之间若是过不下去,通常会选择和离。
  男女之间若是互生了情意,双方便将庚帖、婚书交换到对方家主手中,再宴客过后,这便是成了夫妇了;可若有一日双方中任谁觉得过不下去,大家好说好散,又去家主那里领回各自庚帖与婚书,顺手将婚书撕一撕便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外头的雨势渐渐大起来。
  杜梦妤快被这惊人的婚俗吓死了,仿佛听到当空一声闷雷般,纤细的肩头略瑟缩了一下:“那、那若是这样、这样,那可怎么活得下去?”
  “这怎么活不下去了?”顾春也快被她吓死了,“你比如说我吧,虽说我父母都亡故了,可我还有舅舅和舅家的兄姐在,若将来我与人和离了,那我就回家呀!”
  “回家……不会被嫌弃么?”她口中的一切对杜梦妤来说宛如天书,听着跟说胡话似的。
  “我自己能挣钱养活自己,也会帮家中做事,便是回家,就跟出嫁前是一样的,他们为什么要嫌弃?”顾春再度挠头,终于明白云安澜为何忧心忡忡了,“再说了,若他们当真嫌弃,那我也可以不回来的,在屏城买个小宅子就是。”
  震惊的杜梦妤喃喃道:“自己……自己一个人,能活?”
  “能的,我可以写话本子挣钱,”顾春道,“就算是什么也不会的姑娘,那上码头扛包裹也可以有一碗饭吃,有手有脚的人,离了谁也活得下去呀。”
  “扛、扛包裹?”杜梦妤呆住,站在那里路都不会走了,“可、可是姑娘家……”
  顾春也停下来,点点头,认真道:“你没见过江家少主江瑶吧?每年开春咱们这里出新茶时,一百斤一包的茶包,阿瑶一次能扛两包的。”
  杜梦妤凌乱了。
  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一家的少主是个姑娘?还是个可以一次扛两百斤茶包的姑娘?不是……这位姑娘既身为少主,为什么还要做扛茶包这种事?!
  ****
  李崇琰与云安澜大早起就在主院书房的隔壁间内看沙盘,顺道说一些今后的打算。
  待燕临来请,说顾春已经过来有一会儿了,早饭也已备好,云安澜便立刻故作委屈地摸了摸扁扁的肚子。
  “在你家殿下的地盘,我堂堂一个郡主,还得沾着春儿的光才有饭吃,我苦不苦啊?”她调笑地抱怨着出门。
  李崇琰在她身后出来,不以为意地笑笑:“反正我不苦。”有小糖人儿在,喝凉水都甜,哼哼。
  “对了,朝中有人重提顾时维的事,”云安澜忽然想起这事,便略凑近李崇琰一些,边走边道,“这事你知道吗?”
  李崇琰点点头:“我收到消息了。冲皇长姐去的,像是五皇兄的手笔。”
  原本朝华长公主就是新学一派的眼中钉,五皇子作为眼下新学最显赫的拥护者,在长公主领旨监国之后,自然更加急欲将她连根拔掉。
  在时隔十余年后忽然重提顾时维做什么呢?显然是要借顾时维的事抹杀叶遐的赫赫功绩,毁了她为原州捐躯的战神金身。
  毕竟叶遐作为在民间声望极高的名将,算是大缙女子心中最后的一座灯塔。
  打掉叶遐,便是打掉女官女将最后的底气,下一步自然就可直指朝华长公主。
  云安澜顿了顿,忽然问:“那……顾春知道吗?”
  “我已派人在重查顾时维当年弃城的隐情,”李崇琰严肃地警告她,“你不许在她面前提……”
  两人边说着话边拾级而下,就见顾春正要上楼。
  李崇琰皱了眉头,在原地立了片刻,这才疾步下去。
  云安澜没瞧见,可跟在二人身后的燕临却瞧得清楚,殿下方才从袖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藏在手心里呢。
  见李崇琰下来,顾春的目光却掠过他,先仰头瞧着他身后的云安澜,笑道:“郡主早啊!燕临也早啊!”
  等她打完招呼,这才将目光收回来,对面前的李崇琰笑了笑。
  “真是多谢你终于舍得瞧我一眼了。”李崇琰淡淡抱怨了一句后,旁若无人地牵了她的手就走。
  云安澜回头与燕临面面相觑,看不懂这是唱的哪出。
  被牵走的顾春挣扎着回头扬声道:“杜姑娘,烦你将那些东西交给燕临帮我拿到书房搁一下,多谢啦。”
  听她这样说了,李崇琰疑惑地回头,遥遥向杜梦妤颔首致谢,像是这才发现先前顾春身旁是跟着个人的。
  ****
  李崇琰牵着顾春倒也没走出多远,只是绕到回廊拐角处就停了下来,正正避开了楼梯那头几人的视线罢了。
  当他松开手时,一头雾水的顾春正要问他把自己拉过来做什么,却忽然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东西。
  顾春嘟了嘟笑唇,将那只手举到他眼前:“这又算是什么?殿下的赏赐?”
  纤柔的指腹处多出一枚精巧的约指银环,约莫是方才他牵着她时就偷偷套进她指间了。
  不过,顾春虽是笑着,目光却很专注地在等待他的回答。
  “赏你个大头鬼,我敢吗?”李崇琰没好气地笑捏了一下她的脸。
  他知道团山长大的姑娘生来与人平视,若他敢以“九殿下”的身份行所谓“赏赐”,这个小糖人儿一定立刻跳起来就翻脸。
  见她笑意终于放软,李崇琰松了一口气,又抬手捋过她半干的一束长发,蹙眉道,“你出门不打伞的吗?”
  “打了啊……我来时雨还不大,没什么要紧,”顾春又瞧了瞧手上的银环,仰脸眯眼笑得颇为凶险,“诶,你接连两日都送东西给我……是在心虚什么?”
  心虚你个头。
  “并没有心虚。至于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想,若是想不出,你就等着吧,”李崇琰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微恼,“外袍脱下来。”
  顾春故作惊恐地拉紧了外袍的襟绳,“光天化日,朗朗……”
  她扭头看了一眼外头越发磅礴的雨势,尴尬地笑笑,“哦,没有朗朗乾坤,但你也不能……”
  “想什么呢,”李崇琰被她闹得面上一红,顺手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她,“你外袍淋湿了,先穿我的,大家都在等着吃早饭。”
  顾春眼角眉梢微微挑起,接过他递来的外袍后,笑容里有明晃晃的调侃,还有些“我早已看穿你的小把戏”的得意。
  她先前是淋了些雨,此刻外袍上仍有些水气未干,可即便她要换袍子,随意找云安澜她们借一件不就行了?
  让她穿他的外袍在这满院子人眼前晃……那股子亲密劲,他会想不到?
  “你这人,心思很重啊……”顾春唇角隐着甜笑,倒是乖乖地将身上湿的外袍脱了塞到他怀里,如他所愿地换上他的那一件,“你不冷?”
  此刻她长发披散,满面素净,湿漉漉的美眸中漾着笑意,纤细的小身躯被那件属于他的衣袍中……整个人瞧着甜甜绵绵,连她说话时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先在蜜里滚了一圈才递进他的耳中。
  真想……一口吞了。
  忽然满面褚红的李崇琰急急转身,头也不回地再度牵了她,绕出拐角又走回众人视线中。
  身上裹了他的外袍,行走之间周身全被他的气息萦绕。顾春红着脸耷拉着脑袋任他牵着走,笑意带恼地咬唇挤了挤眼睛,在他背后嘀咕:“啧,很有心机嘛。”
  李崇琰笑得有些得意,却什么也没说。
  此时云安澜与燕临、杜梦妤还立在楼梯口等着。
  见他俩迎面返回来,云安澜第一眼就瞧见顾春身上穿着李崇琰的外袍,于是忍不住又想开口嘲笑:“喂,你们两个真是……”
  她忽然噤声,宛如凝固。
  燕临也宛如凝固。
  杜梦妤更加宛如凝固。
  察觉有异的顾春这才抬起头,顺着他们三人震惊、呆滞、羞涩……百味杂陈的目光寻到让他们凝固的源头——
  顾春立刻抬袖捂了突然炸红的脸,偷偷一脚踹在李崇琰的小腿上:“你真是很不想我好好做人啊。”
  她想,若不是今日下雨,这家伙怕是会想拖着她满寨游街,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对他做了什么“好事”。
  被踹的李崇琰立如青松,明明面颊上还飘着可疑红晕,却莫名骄傲地抿唇抬了下巴,得意死了。
  没了外袍衣领的遮掩,他颈上那颗耐人寻味的印子,终于光明正大地袒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朗朗……
  哦,没有朗朗乾坤,下雨呢,真是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感谢收藏!让我们在评论区再会师吧~!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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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虽说事实胜于雄辩, 可面对众人促狭的目光, 顾春仍是掩耳盗铃地徒劳挣扎了一句, “蚊子咬的!他自己挠的!”
  然后,镇定地红着脸……吃早饭去了。
  早饭过后,雨势仍无停歇的迹象, 隋峻与燕临奉命在书房隔壁间去做进山练兵前的最后推演,而云安澜与李崇琰则在书房喝茶闲叙。
  主书桌的侧边有一张略小些的桌案,桌案上搁着笔墨纸砚与一些书册, 顾春进了书房后, 熟门熟路地在小桌案后坐好, 也不吱声, 安安静静地摆开笔墨纸砚,开始写她的旷世扑街巨著。
  窗外是扑簌爽利的雨声,书房内有茶香幽幽氤氲,李崇琰与云安澜低声絮絮交谈, 一旁的顾春安然地伏案挥毫,一切正合这山中岁月的自在与和谧。
  “……说到底, 要重振女子官学,需得先想法子让女子们愿意自后宅走出来, 可她们受困已久,竟惯之以为常态。哎,我也知道手段上不宜激进,可一时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法子。”云安澜再度轻叹。
  李崇琰倾身执了那朴拙大气的青瓷茶壶,往自己的茶盏中添了些热茶。“可也该避免行事僵化。”
  云安澜本想说什么, 但见他虽抬头重望向自己,目不斜视,却蓦地以指节轻轻叩响了桌面。
  听到他轻叩桌面的声音,顾春自手中书册中缓缓抬头,揉了揉眼睛冲他笑笑,在他的注视徐徐站起来,略舒展了一下身姿。
  云安澜百感交集地哼笑一声,眼帘微垂,以杯盖轻撇盏中浮叶。
  这两人啊,明明一个字也没说,不过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的来回,竟就能让人恍惚觉着,这偌大书房内忽然被甜滋滋的泡泡挤得满满当当。那份青涩率真的情意,真是耿直到叫旁人瞧着牙根发痒,说不出是酸是甜。
  见李崇琰含笑望着自己,并以指尖再度轻叩了那青瓷茶盏的外壁,心领神会的顾春笑着皱了皱鼻子,拖拖沓沓蹭过去。
  见她来到自己身旁,李崇琰反手将那盏温热的清茶递给她,低声笑道:“你是化了吗?”
  他脑中莫名浮起“一只化掉的小糖人黏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任人宰割”的画面,忙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忍下笑意。
  “什么化了?”顾春将那盏茶一饮而尽后,茫然地低头看向他偷笑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手中这茶盏是他方才喝过的,顿时又不争气的红了脸,忙不迭地将茶盏放回他面前。
  偷偷觑了云安澜一眼,见她顾自笑望着手中那盏茶出神,顾春这才松了一口气,悄悄嗔了李崇琰一记白眼。
  原本李崇琰只是见顾春久坐伏案,才提醒她起来走走,喝口茶歇会儿,并未多想。可她这忽然红着脸嗔了他一个白眼,倒叫他也想起来,这个茶盏是他才喝过的……
  忽然觉得云安澜这个外甥女,真是碍眼啊。
  有些赧然的顾春垂眼就瞧见自己指上那银环,一时疑惑又起,便立在那里不动,只呆呆地恍神想着——
  这人昨日给了一双金环,今日又给这个,两次都说了同一句话,“你自己想”。究竟有什么深意呢?
  李崇琰见她恍神,便轻笑着偷偷伸出手去,一脸若无其事地将她的手收进自己掌心。
  云安澜终于忍无可忍,玉掌轻拍桌面,笑喝道:“不是我要危言耸听,若在中原,你俩中至少有一个是会被拖出去点天灯的!想腻死谁啊?!别光顾着眉来眼去,好歹也替我出出主意。”
  事已至此,李崇琰便索性大大方方将顾春拉到自己身侧,另一手支着下巴望着她轻笑:“你教教她。”
  顾春先前虽然一直在埋头挥毫,但他知道她在听。
  见云安澜诧异望向自己,顾春隐了个呵欠,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中原女子虽不大出门,可她们会看话本子呀,还会请戏班子到家中唱戏的呀……虽说这些算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既要让别人听自己说话,折中些用对方爱听的法子去说,总比自说自话没人听的好。那新学,最初不也是从坊间说书开始的么?”
  她前几日才在叶逊那里翻过一些关于新学发源的书,虽是临时打发闲暇翻得浮皮潦草,但总算对新学也有点认知了。
  云安澜听了她这样的说法,顿时眼前一亮。
  外头的雨势渐小,却并未停下,三人便在书房中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不多时,司梨急匆匆上来,敷衍地敲了敲书房大敞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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