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阁主顿时十分满意。暮朗见事情已了,便向他行礼,似要告退。蓬莱阁主见状,想起另一事,对暮朗道:“我听□□弟子说,你伤了妙法长老之女?”
暮朗离去的动作停住,他直起身,承认道:“是。”
蓬莱阁主忍不住蹙眉:“我记得那孩子不是很喜欢你吗?你怎么伤了她?”
暮朗语气淡然:“她碰了我的东西。”
蓬莱阁主听见这样的理由简直啼笑皆非,他笑着摇头,以着对旁人皆无的耐心提点道:“蓬莱阁虽归于阁主,但却不仅仅只是阁主的。你明白吗?”他见暮朗毫无所动,不得不说的更直白些:“若要继承蓬莱阁,四大长老的协助必不可少,你不该为了块石头而伤了灵思。”
暮朗闻言抬眼,仍是那一句话:“她不该动我的东西。”
蓬莱阁主因他的回答简直气结,连说了三句“罢了”,方才叹完了这口气。他对暮朗道:“这件事我已替你妥善处理了。这次前往洱海,灵思也与你同去,这一次,你可别再惹她了。”
☆、倾城08
洱海派立于苍山之上,其后不过二十里地便是洱海。
苍山往上十里,有苍山观潮阁,可将三百里洱海尽入眼底,凭栏便能看见洱海三千四百年来的潮起潮落,清碧如岚。观潮阁下,便是洱海派。
与寻剑道极致的蓬莱阁不同,洱海派修太上忘情道,求天地大爱。
洱海本是一处并无多少灵气的“死”海,周围居住着的,也是以捕鱼为生的凡夫俗子。洱海的开山祖师爷于洱海悟道,立下“达济苍生”的理念,不仅不允序洱海弟子用驱逐这些原先便居于此处的渔民的法子,来确保洱海原就稀薄的灵气清净。相反,他更是定下了要与这些捕鱼人交好的规矩。
此事一出,当时的修真界全都等着看洱海的笑话。可出乎意料的是,洱海放弃了培育灵气,选择与凡人共处甚至提供庇护——这与红尘不断的修行方式不仅未曾阻碍了洱海弟子悟道,更是培育了数位大能。直到后来佛门慧能和尚途经洱海,修真界方才解开了洱海之谜。
谁也未曾想到,当年洱海祖师定下的规矩,不仅未曾因这些居于其中的凡人而使灵气污浊,反因两方和睦共处多了几分“人和”,以至于洱海由先不过一处“死”海,成了如今瑞气萦绕的仙灵之地。
自洱海此事后,诸派立门,才不驱赶凡人,允许凡人在山门外共存。
洱海此举,可谓大善,此善带来的瑞气,庇护洱海至今。蓬莱阁主之所以如此忌惮洱海,也正是因此。
在洱海以无名岛承办试炼前,大多门派选择试炼之地,都会选着些远离凡人的场所,因为他们总觉得凡人会碍事。但事情自从交接予洱海,洱海便将原本的规矩破了个七七八八。不仅和无名岛的居民定下了在众人看来难以理解的契约,更是大开山门,与洱海的百姓共庆盛事。
久而久之,洱海百年一出的试炼之事,竟成为了洱海渔民共相庆祝的盛事。每当洱海派与苍山上,敲响那百年得一响的青云钟,洱海便会迎来最热闹的集庆,令所有前来参与试炼的门派弟子印象深刻。
今日是蓬莱阁将至的日子,洱海掌门命清月去半山腰迎接贵客。蓬莱阁做了这么多年的正道魁首,即使洱海正打算着借这次大会的机会拽下蓬莱阁,但蓬莱阁一日为魁首守着四海怨钟,那么洱海便不能先失了礼数。
清月领了命,准备带几个弟子下山门去迎接。然而愿意见蓬莱阁的弟子却寥寥无几,和明朔玩得来的几位师兄弟们,提起蓬莱阁脸上更是没什么好气色。
其中一位还对清月道:“师兄对他们客气什么,蓬莱阁仗着魁首之位弟子横行、四处招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往日里遇上,被欺负两下,弟子们忍忍也就过去了。可上次婉婉不过想吃个扶摇山的果子,蓬莱阁的灵思说买断就买断,害得我难得去趟祈洲,结果连师妹想要的东西都带不回来。”
清月听到这话眉梢微动,看向捧着碗吃饭,似乎完全没注意他们在讨论什么的明朔,笑道:“连小师妹都受了欺负吗?”
明朔闻言端着碗的动作顿了一瞬,咳嗽了两声:“算不上?”
“就是连小师妹都欺负!”那弟子用筷子敲着碗沿,“所以师兄啊,你可得给他们点下马威,尤其是听说这次云煜也来,他嚣张那么久,也该知道江海广阔,这天下都不是他蓬莱阁的!”
清月闻声连连摇头,替明朔挑了颗滋润饱满的荔枝,剥开放进了她的碗里,方对弟子道:“师弟,你入门十年,还不如婉婉懂得心如止水,这般争强好胜,可于修行无益。”
那弟子闻言有些泄气,又坐了回去,嘀咕着:“我知道师兄性格好,不欲与人争长短,只是这次大会本来就是要夺了它蓬莱阁怨钟的,也不在乎一刻两刻了啊。”
清月闻言责教:“你这便错了,大会比试是为各展所学,是为我派扬名。你所欲的行为,却是泄私欲泄私愤。大道无私,青岩,你这样可不妙。”
青岩哑然,最终可能服气道:“师兄,我省得了,不会去找他们麻烦,让自己陷入心魔的。”
清月颔首,看着明朔低头吃饭一心只想着无名岛的样子,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清月道:“不过你说得对,持心为正是一回事,别人欺负到头上又是另一回事。”
青岩闻言双目一亮,笑道:“我就知道师兄看得我们是受气,总不能见得小师妹受委屈。”
明朔:“???”我是无辜的?
清月瞧着师弟神采飞扬,想教责又想发笑。洱海派追求太上忘情,但首当其中该做到的是心怀坦荡。青岩对蓬莱阁积怨已久,若是一直这般闷在心中反倒不利于他寻道,若是此时自己违反掌门的意思冒犯一二,能让青岩不再记挂此事反倒是好事。
清月心下有了思量,看向窗外略显阴沉的天气。
清月轻声道:“今天天气倒是不错。”
弟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窗外积攒的乌云,笑道:“是啊,恐怕过会儿就下雨了,也不知道蓬莱阁的各位有没有带上伞。”
这一日的天气不大好,自早晨起,淅淅沥沥的阴雨便未曾断过。
蓬莱阁的灵思只是抬了马车车帘看了一眼,不免嫌弃:“洱海这算的是什么日子,这种天气让人上山,是想干什么?滑倒在山上的泥水里吗?”
跟着她的师妹闻言,不免小声劝解:“听洱海的渔民说,这雨是无名岛现身而掀起的水汽。洱海终年炎热,唯有无名岛现的这几个月颇为凉爽,也许对于他们而言,这雨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灵思闻言啪得甩了车帘,烦躁道:“这我不知道吗?需要你来提醒我。我又不是说不去了。”
恰在这时,由灵鸟拉着于低空飞翔的马车也到了苍山的半腰。按照洱海定下的礼节,来访者除却德高望重和年老者,皆需从半山腰起便不能再搭乘他物,而需步行拾级登山。
而洱海的半山腰又有着特殊的阵法,所有的法术在这段路上都会被法阵消弭,修真者与凡人上山的这条山路上并无区别,所以这条路又有凡尘道的别称。洱海立派一千三百年来,修真界只出过三位大能可不受洱海法阵的影响,自顾踏剑而去。其中有两位,便是出自蓬莱阁。
蓬莱阁的诸人没料到上山的路上会下雨,自然没有携带雨伞,好在都是修真者,也并不在乎是否淋了雨。
马车停了,灵思扫了眼这阴霾的雨里,拎着裙角不高兴地嘀咕道:“洱海的破规矩。”
她的声音被同下车的云煜听见了,不由蹙眉。好在这里并无外人听见灵思的抱怨,云煜也不想理这位刁蛮任性的长老之女,便快步走开,只当自己没有听到。
灵思见着了云煜避之唯恐不及的行为,从鼻腔里冷哼出一声,又瞧见了在最后下了马车的暮朗,瞧见了对方听见了她的言语也无波无澜的面容,便发自心底的欢喜。
灵思提着裙角几步走进,询问暮朗的语调轻快,她说:“暮师弟,你送来赔礼的药膏和礼物我都收着了,这只灵玉簪不是凡品,你寻它废了不少功夫吧,师姐在这里谢谢你啦。”
暮朗闻言瞧见了她头上插着的一枚碧簪,便明白了这就是蓬莱阁主所说的“善后”。他既不答也不算不答,下了马车便随着众人一道往前。灵思便正是喜欢他这点,也不觉得恼,反而觉着这正是暮朗认了错服了软,不好意思答话的表现。
众人下马不过走了两三步,便能见着洱海立在山门前人影。
为首的青年执着伞,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山石上,又溅在他展开的白纸伞上,从蓬莱阁的角度远远看去,像是一副晕进了水墨中的画。
只是他立于此处,并未出声,众人一时间也不明其来意。只见他衣袍简素似是守山弟子,腰间却又系着洱海内门弟子方可佩带的青色玉带,令人琢磨不透身份。
暮朗只看了对方一眼,便停下了脚步。云煜立于队伍的首位,更能直观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深不可见底的修为。他脚步略显踌躇,不确定地朗声问道:“在下蓬莱阁执剑弟子云煜,敢问阁下可是洱海弟子?”
青年闻言,执伞的手腕微顿,而后才轻轻抬起,露出了伞下清逸隽秀的眉眼。雨细细绵绵的下着,他气质温和,正似是这洱海绵延不绝的细雨。
青年尚未开口,云煜见着了他,便忽得明白了他是谁。
莫说洱海,这天下,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有如此气质的人。
洱海清月。
云煜一念起这名字,便觉得心头气涌。他正值少年意气冲霄,虽常听人提及洱海清月,心中却多有不屑。如今他往洱海而来,亲眼见着了这名被父亲提于口中的劲敌,失落感与无力感便如狂潮般席卷而来。狂潮退后,波澜却未曾散去,留下满腔战意,与非胜不可的决心。
青年似乎未曾见到云煜眼中燃然不绝的战意,抬手合了伞,任凭山间细雨吹下,向着蓬莱阁众人拱手笑道:“洱海弟子清月,在此恭候蓬莱阁诸位多时了。”
他说着恭候,却看起来比蓬莱阁的众人还要好整以暇。
蓬莱阁的众人立于雨中,眉眼发间都积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不时还需擦去一二,而洱海说是前来相迎的这列弟子,不仅仅一位位衣裳整洁,更是人手打着一柄伞,两相对比之下,竟然显得蓬莱阁尤为狼狈不堪。
这样见面、这样的差距无疑让云煜及大部分蓬莱阁的弟子中憋了一把火。尤其是他们瞧见了洱海诸人并未携带多余的雨伞,更未曾有一丝借伞的意思,便心里明白这是洱海的下马威,冷笑着洱海也不过如此,想要将他们蓬莱阁从魁首之位拉下的这点心思,也变得不再遮掩,路人皆知了。
云煜冷笑了一声,向清月拱了拱手道:“那就劳烦带路吧。”
清月颔首,正欲让开通途。站于清月身边的灵思忽道:“你们带了伞,为什么不给我们,这就是洱海主人家的待客之道?”
云煜惯来不喜欢灵思这种咄咄逼人的大小姐脾气,但他此刻却觉得解气。他们蓬莱阁都对不不了的大小姐,他倒要看看清月该怎么下台。
清月未曾开口,青岩便冷嘲道:“洱海近日多雨,蓬莱阁前来与会,连这点消息也不打听一二吗?还是从未将我洱海放入眼中,故而也懒得打听?”
灵思是什么脾气,她从来不会忍下旁人的冷嘲热讽,径自道:“那又如何?你洱海作为主人,为我蓬莱阁准备好这些,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你——”青岩气极反笑,他道,“好好好,即使贵客需求,那我便给你就是了。”
说罢他将手中伞一合,就要丢去给灵思,但灵思却道:“谁要你的东西,真当我不嫌弃吗?”
她看向了站在青岩身边的明朔,只觉得这样貌普通的丫头眼睛着实惹人讨厌,便指着道:“她不是有伞吗?我要她的。”
☆、倾城09
明朔闻言一怔,她举着伞第一反应是看向清月。她以为自己存在感已经很低了,况且她待在洱海是抱有着自己的目的,所以行事做人都接受了少羽的建议,尽量低调,尽量不要与人深交。
然而即使是这样,在洱海这种师兄弟关系好到比亲兄弟还要亲昵的门派,她身为小师妹,整个洱海内门上至清月下子守门的弟子,对她态度都十分和蔼可亲,甚至不需要她做什么就轻易被接纳。
这与明朔在扶摇山上经历的,又截然不同。洱海的弟子见她热衷于藏书阁,而不常与其余师兄弟们结伴而行,便以为她是内向害羞,为了让她能尽早的同大家打成一片,还因着她每次吃荔枝能吃下一碗的缘故,给她取了个昵称叫“婉(碗)婉(碗)”。
如今青岩见灵思神色傲慢的点着明朔,像是点着家里的丫鬟,心里原本已经在清月的劝说下看开了些的怒气便又升了上来。他重新开了自己的伞,冷哼:“姑娘这怕不是把洱海当做家中后院了吧,我就算不给你,你又能怎么样?”
灵思眯起了眼,她看向清月,语气不善:“清月,这就是你们洱海的待客之道?这算什么达济苍生,我看是达欺苍生吧!”
青岩被灵思的这番说辞简直气到无话可说。到了这个时候,青岩原本瞧见蓬莱阁人狼狈的那点痛快全都变成了懊恼。他如今算是明白了清月最初为何不同意他想要报复蓬莱阁的想法——洱海毕竟是主,蓬莱阁只需要咬死这一口,洱海总是要担责的。
青岩后悔了,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清月和掌门都总是说“退一步”。这世上蛮不讲理者、恃强凌弱者、愚蒙者、蠢恶者多不胜数。若当真一件件计较,那可真成了狗咬狗了。
清月见状,拍了拍青岩的肩,嘴角含笑低声道:“能明白这个道理便好,明白了,师兄今天便没白陪你闹这一次。”
青岩抬头看向清月,清月对明朔道:“婉婉,一把伞而已,给她吧。”
明朔“嗯”了一声,将伞给了青岩,青岩原本不愿意,但他总归是听清月吩咐。他将伞丢给了灵思,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白纸伞,为什么灵思偏偏就要明朔手里的。
他前脚将伞丢了过去,后脚便赌气将自己的伞给了明朔,大声道:“师妹,拿好了,千万别淋着雨!”
明朔愣了一瞬,见青岩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连忙接下,又补了一句:“谢谢师兄。”
灵思见了,不免轻笑出声。她慢条斯理地打开了伞,截了雨丝轻蔑道:“不过是我不要的东西。”
“够了!再纠缠不休,你就回蓬莱阁去。”
云煜见清月的瞳色逐渐加深,心知灵思这句话踩上了清月底线。他虽也想挫挫清月的锐气,但也不想在山门前与洱海起冲突。说到底,他们还需要洱海拿出的铁劵才能顺利进入无名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