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思眼角略挑,正欲说什么却被云煜拦下,云煜道:“叨扰,无名山下见。”
说罢,他便转身而走。
云煜这次的目标是无名山顶的那颗树,最顶上的树上只有一颗果子,若是去晚了被清月捷足先登,即使云煜登了上去也没什么太大意义。
云煜转身便走,灵思扫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也跟了上去。明朔在他们的队伍里扫了一眼,却未曾见到暮朗,不由心下奇怪,暮朗不是与蓬莱阁一道的吗?为什么此时却不在?
青岩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低叫道:“不好,恐怕他们也让那黑衣服的小子先去了,要是他干扰大师兄,大师兄上山时不是很危险?”
青岩急忙道:“我们得赶快去山下了,婉婉,风景什么的,还是等大师兄先胜了再说吧!”
明朔也正想快些赶制有罗浮气息的无名山,哪里会说不字。
说也奇怪,众人在往无名山时竟然没有遇到太多的危险,而这些显然和记录不符合。青岩见路途越轻松不由脸色越难看,明朔看过有关无名岛的资料很多,知道青岩在担心什么。但事已至此,现在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反倒只会惹得众人惶恐。
按照记载,一般来说通往无名山的路会有神秘的无名山岛主布置各类关卡劫难,有些事阵法、有些是凶悍的妖兽。但也有过通路非常顺利,连草木妖怪也未曾遇见的情况——这种情况往往意味着此界参与试炼者有极强者,阵法妖兽于他而言只是力破的小事算不得试炼。遇上这种情况,无名岛的岛主会亲自等着众人,将自己作为试炼的关卡。
上一次无名岛主亲自守在山下时,即使是成绩最好的人,也不过只是越过了他三十尺,取到了一枚果子,其余的人皆是一无所获,甚至不少身受重伤。
但上次惊动了无名岛主之人乃是万世难出一的奇才,最后甚至羽化登仙。清月虽然天赋高超,显然没有达到这种程度,故而在进行前行探讨时,洱海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一出。身上所带着的,也多是针对阵法妖兽的法器,但如果守山者成了无名岛主,岂不是要被掌握御剑诀的蓬莱阁占去很大便宜吗?
青岩并不怀疑清月的实力,但他着实心忧蓬莱阁会从中使诈。
明朔也很担心。在少羽说了罗浮在无名岛上后,她便一直怀疑无名岛主会不会就是罗浮。罗浮是何等实力她很清楚,如果是对上罗浮,她也担心着清月的安全。
于是两人十分默契,尽可能的快速往中心赶去,被迫先甩下了缩地术用得不甚熟练的其他人。
可当两人在半天后赶至无名山时,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蓬莱阁的人凭借着御剑术早他们一步到达,清月、云煜都在山脚。
——但这些都不是令众人惊讶的重点。
黑袍的青年站在山下,握着剑的手稳如泰山。
嫣红色的鲜血从伤口处流去剑身上,汇聚成一汪血水。血水顺着剑身的纹路一路流淌至剑格,流满剑格凹槽纹路,接着从边缘一滴一滴滴落,积在泥土里,又聚成一汪。
青年面前身着华服的修者被这一剑穿胸,他头颅垂下,发髻已被剑气割断,黑发散了满肩。明朔瞧见了他嘴唇煞白,明显也已经因为心头一剑而断绝了气息。而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张,原本握着的朱红短剑已坠落在地,剑柄上的璎珞躺在血汪里,已分不清是原本的红还是被染红。
明朔看见了死去修者坠下的朱红短剑,又瞧见了修者气息全无、略睁着的血红眼睛。不肖她胸前的凤佩以滚烫的温度提醒她发生了什么。她就已经认出了眼前死去的无名岛岛主。
虽然未曾见过罗浮,但明朔见过东岳。此刻空气残留着的暴烈气息明显是来自幽冥深渊,除却罗浮,这世界再也没有人会有这样的气息。
明朔终于找到罗浮了,可他死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明朔视线,一剑杀了无名岛岛主的青年抽出了剑,剑身带出的血花溅在了他黑色衣袖上,只留下几点湿润。而被他杀死的无名岛主因为再没了支撑,便轰然跌进上下的泥土里,黑发覆了满脸。
明朔不敢置信的盯着死去的尸体,她至今无法想象罗浮竟然会死。可如果眼前的修士没有死,他又怎么可能能够忍受自己如此狼狈不堪?
明朔说不出话,脸上的震惊难以遮掩。
暮朗瞧见了,收剑回鞘消无声息的掩去了血痕,他甚至歪了歪头,微笑着的询问了明朔一句:“怎么了?那么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事后采访:暮朗先生,自己宰了自己的投影是什么感觉?
暮朗:挺高兴。
☆、倾城13
罗浮也会死吗?明朔难以置信。
少羽道:“西王母都曾经陨落,罗浮也并非不死之身。”顿了顿,少羽叹道:“这世上真正不死,只有你啊。”
朱雀浴火重生。明朔在曾在一千三百年前“死去”,而后用了一千年于灰烬中复生。每一次的复生,明朔都毫无之前的记忆,她的“不死”,其实用“新生”更为恰当。
少羽道:“不过这个世界依然存在,这证明罗浮依然活着,我们还能再找到他。”
明朔困惑道:“可我亲眼见到了他的尸体,这也能作假吗?”
少羽道:“尸体是真的,可罗浮还活着也是真的。这其中的缘故我也想不明白,我现在就去幽冥询问东岳,明朔,你小心些。不管暮朗在这个世界到底扮演的是什么存在,他能杀掉罗浮,就已经代表了十足的危险。”
凤佩的光泽黯淡下去,明朔蹲在树荫下抱着膝盖想事情。
清月瞧见了,走了过来,蹲在了她的对面,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问:“怎么了?”
明朔抬起头见是清月,忍不住问:“师兄,你不去取青果吗?”
清月云淡风轻道:“我可赢不了无名岛主,胜负已分,这时候再去争夺这些,不显得可笑?”
明朔看向已经开始尝试纵跃无名山的云煜,开口道:“可是听说青果有助修仙,是至宝。”
清月道:“无名岛主刚被杀,这果子我们能不能带出无名岛都是个问题。”
明朔觉得有理,她忍不住问:“师兄,我来得迟,暮朗为什么要杀掉岛主?”
清月迟疑了一瞬,缓声道:“说实话,我也很好奇。”
清月是第一个到达无名山的,他这一路上未曾遇见一只妖兽,便猜到此次或许因暮朗的存在,而迫使了无名岛主的现身。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恶战的准备,却在接近无名山时先撞进了一片白雾之中。
白雾茫茫,他在里面什么也寻不见,走了不知多久,方才终于找了一处亭阁,他往亭阁而去,却惊讶的发现这是洱海的观潮阁。理智告诉清月,他恐怕入了幻境,眼前的一切皆不是他认识的一切,眼前的美景或许遍布着危险。但他却像找了魔一样,一步一步无法控制的向观潮阁走去,清月出了一身冷汗,想要阻止自己却毫无办法。
就在他即将踏上观潮阁的那一刹那,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尽嘶哑的痛呼,紧接着白雾便散了个彻底干净——清月也终于看清了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什么——是虚境。
清月满头大汗,连忙后退了数步。白雾的散去似乎也使得虚境的入口失去了养料,不一会儿这会让人坠入无尽深渊的扭曲空洞便消失了干净。清月劫后余生般的回头,看见的便是与他同样劫后余生的云煜,以及一剑刺穿了无名岛主的云暮朗。
清月心有余悸,轻声道:“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和我们一样入了幻境。但他在幻境里遇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我猜不到。但唯一能肯定是,他是我们中唯一赢了幻境,甚至杀了幻境的人。”
清月复杂道:“他救了我。”
明朔闻言,下意识往暮朗站的地方看去。
他因为刚刚杀了无名岛主,周围所有见到了这一幕的人都对他忌惮非常。此刻云煜正登山取果,非蓬莱阁的人更是连靠近都不敢,生怕暮朗这把蓬莱阁磨出的刀,觉着他们碍着了云煜,一拔剑便将他们全杀了。
明朔看了会儿,站起了身。她本想上前去问一问暮朗,清月却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等明朔再向那处看去,暮朗仍然一个人站在那儿。她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暮朗听见脚步声,视线终于从被他斩杀的无名岛主身上移开。他瞧见了明朔穿着的毫无绣花的素鞋,接着看见了站在他面前,正瞧着他的明朔。
暮朗喉结滚动,低低问道:“不怕了吗?”
明朔想了想,老实道:“害怕,但害怕又能怎么样,你都已经杀了他。”
暮朗听见这话,目光终于从她的脖颈对上了她的眼睛。这只鸟眼中的情绪有恐慌、有不知所措、有抗拒,当同样的即使有着这些,她也未曾闪躲。
暮朗听见明朔问:“大师兄说你救了他,可我很想知道,你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甚至不惜杀了无名岛主?”
暮朗闻言思绪微动,他沉默了一瞬,方才开口。
他缓声道:“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什么也没有看见?这怎么可能?按照清月的说法,无名岛主应该是以自己为阵眼下了幻术,所有来到山下的人首当其中便是遇见幻境,不会有例外,暮朗怎么可能会什么也没见到。
如果什么也没有见到,他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无名岛主?
明朔想不通,暮朗却也不愿意回答她。
暮朗当然不愿意回答,他在接触到白雾的一瞬间便明白自己遇上了幻境,但他看见的东西恨不得明朔一辈子都不知道。
他看见了自己。
他看见自己用黄金打造了一只巨大的鸟笼,在笼内铺满了玉石珍宝。他看见自己将一只红色的朱雀鸟锁了进去,他看见那只鸟化成人形,黑色的长发蜿蜒铺散在光洁圆滑的背脊上,遮挡了大半身躯,却仍是露出了脚踝上那根细细的锁仙链。
他看见被锁在笼中的鸟双手被铐住,原本明亮的眼睛被来自深海的玄光遮住。她既看不见,也动不了,像一只真正的笼中鸟。
暮朗站在笼外,即使并未靠近,即使并未去摘下她面上的遮掩的玄色布条,他也能感觉到笼子里关着的是什么。明朔太特别了,特别到即使她换了再多张的脸,换了再多的模样,暮朗也总能认出来。
但这又并非明朔,虽然有着同样的骨、同样的神态,甚至同样的气息——但却并非明朔。
这是一只做的极像正主的偶。
只是这偶实在太像了,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能做到这般相像。
即使明白那是个没有灵魂的仿偶,被遮住眼睛后却与暮朗惦记在心上的那只鸟近乎没有区别,以至于他看着笼子,在瞬间失去了语言。
笼中的鸟似乎听见了动静,泛着粉色的耳尖微动,似要向他这处转来——
暮朗看见了自己。虽然身着不一样的服饰、甚至有着完全不同的面容,但自己对于自己总有种奇妙的感觉。暮朗知道那是自己。他看见自己将手深入笼中,钳住了对方的下颚,正如饲主对他攥养的鸟一般锁住了对方的双足,铐住了对方的手,独占了对方的声音,自然也要控制着对方能够见到的事物。
暮朗见到“自己”微微施力,迫使笼中的鸟吃痛而微微张开同样透着粉色的唇齿,他见着了披着黑色长袍的自己跪在笼外,隔着冰冷的金色牢笼,轻轻的将额头抵在了对方的攀在栏杆的手指上。
他听见自己对那只仿造的鸟说:“总有一天,我能将真正的‘你’放进来。”
说着“自己”甚至向他的方向看了过来,略略勾起了嘴角,向着他开合默然道:“是我的。”
暮朗再也忍不住,甚至顾不得告诫自己这或许便是幻境的饵,前方或许便是置人于死地的死门。他拔了剑——在幻术中拔剑是大忌,他却顾不得那么多。
暮朗向着哈哈大笑的“自己”便是一剑刺出,半点也未曾留情。他这一剑带上了十足的狠辣与想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决心,在剑出鞘的那一刹,连暮朗自己都分不清,他是想要破除幻境,还是只是想要面前这个“自己”死。
当剑锋没入华服修士的胸口,当温热的血液滴溅在他的袖袍上。暮朗方认识到他从见到鸟笼起,从头至尾就只是想要对方死。他想要对方死的心意是如此简单,正如同对方也希望他死,所以布下了这个处处都是绝境毫无生机的幻境。
他无法忍受有人当真将那只红色的鸟关进笼子里——哪怕他心里曾这么想过,哪怕想要这么做的人是似乎他自己。
暮朗低眸瞧着明朔,她面上虽有惧色,但却一如往常明朗无霾,他的指尖微动,又握了回去,对困惑的明朔道:“我什么也没有见到。”
明朔盯着暮朗显然并不相信,但暮朗选择沉默,明朔也没有别的法子。
就在这时,发生了更令人惊讶的事。暮朗杀掉的无名岛岛主躺在泥土中的尸体忽然化作了一团气体,这团黑白相间的气体在风中膨胀不消一会儿便消散了干净,连地上的血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明朔悚然一惊,她尚来不及寻个地方将此事告知少羽,凤佩便烫的让她拿不住。似是等不及明朔建立通讯,少羽直接通过凤佩将话语打进了明朔的脑子里!
少羽急迫道:“能杀死罗浮的只有罗浮!阿朔,暮朗就是罗浮。罗浮坠入世界,世界承担不起,将他与他的记忆强制分离!他杀掉的,是罗浮抛在这个世界中的记忆!不仅仅是无名岛主而已,整个无名岛,都是罗浮记忆的具象化。如今暮朗杀了自己记忆的凝体,无名岛也会崩散!这就是我卜出的大凶!”
“明朔,快跑!”
☆、倾城14
少羽在无名岛主死的那一刻,就意味到了不对劲。明朔是他从颗蛋的时候便悉心照顾着长大的孩子,即使面上表现的再气定神闲,心中也不免多牵挂担忧。如今明朔说“罗浮死了”,他也顾不得尊卑等级,直接闯进了幽冥,见着了东岳大帝,开口便将自己所有的疑惑全倾倒了出来。
好在东岳看似不近人情,对于这些小节反而不甚在意。当少羽再也忍不住,终于问出口后,东岳方才慢悠悠道:“那是他的记忆。”
东岳道:罗浮作为幽冥本身,便是一界,一上界无论用什么法子也是无法进入下界的。罗浮想到的法子一是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分开,二是将自己的记忆抛去。不记得自己是谁,以界中的血肉重生,这样一来,罗浮方才能得到他想要的宁静。
东岳道:“所以明朔恐怕除了找到他,还得找到他丢掉的记忆。否则即使他回来,一无所知的罗浮对于我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帮助。”
少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