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忌惮着自己面前坐着的人是幽冥之主,恐怕少羽已然拂袖大怒。他克制着怒火问道:“陛下先前为什么不说?”
东岳挑眉:“你们问过?”
少羽被这强词夺理的一句气到失语,东岳扫了他一眼,以着与罗浮又三分相似的面容淡声道:“我若是你,便先去通知了那只新生不就的朱雀鸟。”
“即使是记忆凝体,罗浮也只能被罗浮杀死。那只鸟遇上罗浮了,你不去提醒她吗?”
少羽从怒中惊醒,他明白此刻不是和幽冥算账的时候,罗浮是什么样的存在,从东岳便能窥知一二,少羽只得将满腔的愤怒先收拾好,以明朔为重。
明朔便在无名岛上,接到了少羽打进她脑子里的传话。
这种传话有些后遗症,明朔撑着因外来神思冲击大脑的疼痛,紧紧的攥住了暮朗的衣袖。暮朗被她牵住,指尖微动,轻声问:“怎么了?”
明朔咬着牙道:“岛要塌了,快走。”
暮朗闻言怔住,他一如既往没有问明朔为什么,只是伸手按住了她的太阳穴轻轻揉了揉,颔首道:“好。”
他轻声问:“能走吗?”
明朔头疼的眼前发晕,连暮朗都是两个,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暮朗见状,便干脆弯下腰,似三年前一般将她背了起来。明朔的脑袋软软的搭在他的肩上,顺滑的黑发埋进了他的肩窝里。暮朗觉得有些痒,原本想要明朔将头偏开些,但他一转眼便瞧见了明朔右脸上逐渐出现的裂痕,便不再多言,只是嘱咐她抓好自己。
青岩原本有些忌惮暮朗,不敢靠得太近。但他见着明朔上前,目光便不由的也跟了上去,如今见明朔突然不适,暮朗又不分青红皂白将人背了起来,顿时心下大怒,愤怒道:“云暮朗,你做什么!”
暮朗闻言看去,见识青岩,他眉梢未动,只是掠过了他对清月道:“无名岛要垮了,快走。”
清月闻言怔住,青岩则是一个字都不信,他冷嘲道:“你说什么胡话,自己想走便走是了,把我师妹放下!”
清月拦住青岩,他向暮朗颔首道:“我明白了,这就通知所有参赛的弟子,命他们抓紧时间撤离。”
青岩不解极了:“师兄,这是做什么?”
清月道:“无名岛主的尸体消失你也见到了。”
青岩困惑:“这,这难道不是说明云暮朗杀掉的不是无名岛主,而只是他的分|身吗?”不仅仅是青岩,许是在场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能杀掉无名岛岛主,这实力着实太可怕了些,但若是杀掉的是无名岛主的分|身。这便令人容易接受的多。
清月道:“他杀的是真是假,我和云煜最清楚。一个□□造不出虚境入口,也分不出这弥天大雾。况且,无论真假,无名岛主死了,无名岛却至现在都无一人前来料理,你不觉得这是奇诡极了?”
清月说到这里,青岩才察觉事事都不对劲。他忍不住道:“可无名岛存在千年——”
他话音未落,无名山忽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众人向上看去,之间云煜御剑疾驰,近乎在与崩裂的山体竞速要挣个输赢。他也必须挣个输赢,消失的山体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猛兽吞噬,他全力狂奔,只为了在这猛兽吞灭自己前,先下了山。
云煜落地的那一刹,无名山也跟着消失了。连他手里赚着那颗青果也在他落地的那一刹化成了烟霞。云煜手中握空,惊道:“发生了什么!?”
若是先前人们对于暮朗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觉着可笑,那么此刻无名山与青果的小事便是重锤,重重砸在众人的天灵盖上。众人方是终于缓过了神,敲着那虚化的迹象由着那无名山一路往下,转眼间便在众人眼前现出一大坑,心中的惶恐被激发,喊叫着,各自用上了救命的法门,接四散往岛外去!
从无名山赶往无名岛边缘本需要半天左右的路程,众人走了约莫不过半刻,竟然便已经瞧见了无名岛边缘的海浪,原本的迎接的宫娥早已化为空气,晴天朗日与院方的海浪滔天一立之隔,各分两侧掀起无尽气浪。众人便眼前奇景全然惊住,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不好,土地在缩小!”众人方才慌觉,寻起自己来时的船只来。
能自由进出无名岛的船只只有以无名岛上树木建造的那一批,可正是因此,这些船此刻竟然也半透半明,虽然仍然立在海面上,但谁也无法保证离了无名岛的晴日,这透明的船只会不会一浪打来便散成泡沫。
众人进退不得,便不由将目光投向了作为东道主的洱海。
清月在众人的注目中上前一步,面色凝肃:“请诸位放心,无名岛虽自称一界,但毕竟也没有同外界断了联系,诸位手中的铁劵便是得以进出无名岛之界的钥匙,我已联络派内,洱海以派来船只,只消我们出了这界便能见到!”
一小门派人闻言急道:“可这岛在变小,船也用不得,眼见着离那边越来越远,我又不是蓬莱阁的人,不会御剑术,即使手握铁劵,又要如何穿过这屏障!?”
苍茫大海,若是清月说出“游过去”未免也太过天真,所以清月说:“或许蓬莱阁可以来回携着大家轮回。”
云煜比了距离和岛倒退的速度,摇了摇头:“来不及带走全部。”
云煜作为众人眼中蓬莱阁的最强者,他说出这句话,便似宣判了死刑,众人一时皆面色惶惶,如至末日。
“完了,完了!”
有人喃喃自语,恰逢见到了皱着眉梢的暮朗。面对死亡的恐惧使人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其中一人竟然跌跌撞撞的冲上去,抓住暮朗的衣袖,半跌在地,面色狰狞道:“是你,是你杀了岛主才带来厄运!若将你赔给这座岛,或许我们都能活命!”
这话在清月耳里听来可谓无稽极了,虽然不清楚无名岛乍然崩溃与无名岛主的联系,但若就此将所有的事都归咎于暮朗,也太过可笑。可他这么想,大多人却不这么想。
众人将视线凝在了暮朗的神上,暮朗察觉到了杀气,一手扶着自己背上的明朔,另一只手,不免握上了自己的剑柄。
清月见状一惊,暮朗的实力如何,见证了他斩无名岛主一幕的自己再清楚不过。别说是这些人想要那他祭贡,就是所有人此刻一齐向他发难,也说不准谁输谁赢。
他们站立的土地越来越小了,被吞噬的无名山大洞已经肉眼可见。人心越来越惶,眼见着当真有人想将暮朗扔进那洞里赔罪,明朔终于缓过了神,她伸出手按住了暮朗即将出鞘的剑。
明朔的发髻凌散,她轻声对暮朗道:“我有办法。”
她这话说的很轻,但暮朗听见了,清月也听见了。
清月见明朔恢复了意识,心中微松,开口问道:“婉婉,你有什么办法?”
明朔让暮朗放下了她,她一抬头,便将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少羽给她画的脸已经开始崩碎,她现在的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四分五裂的色盘,吓人极了。连青岩见了,都活活被吓退两步,结结巴巴问:“师、师妹,你的脸怎么了。”
明朔却没有功夫解释这些,如果这岛是罗浮记忆的凝体,那么以罗浮的性格,他死了,自然也是要让他所有看不顺眼的家伙陪葬。这岛崩坏,有一部分是暮朗给予的重创,恐怕更多的还是来自于记忆本身的意志。
明朔在心里不免又将罗浮拎出来骂上三四遍,但瞧着眼中透着关心的暮朗,她那些话便吐不出口。
明朔:……算了,暮朗是无辜的。
明朔也不解释,只是往已经近了很多的无名山走去,清月见状叫住了她。明朔回头,清月见她眸色清凉,便知道她没有玩闹而是当真心中有数,便只道:“小心些,师兄在这儿呢。”
明朔点了点头,她在那口慢慢向外吞噬的洞口边,捡起了那柄朱色的短剑。
罗浮消失后,一切无名岛的事物都变得似有还无,只有这把短剑实实在在的在这里。明朔将少羽的话在脑海里过了几遭,记忆若没有载体也是难以存在的,更别说具现化。这把短剑,恐怕便是罗浮记忆的载体。
既然是罗浮记忆的载体,那么无名岛自然是无法对抗这把短剑的——换句话而言,这一界都无法对抗这把短剑。
明朔弯下腰,捡起了这把短剑。
她并不会用剑,但或许很多年前,尚未浴火重生过的她会。明朔拔了剑,只听叮——
风声止住了。
所有人将视线投向了这毁了容的姑娘。她拔了剑,那双如星似月的眼自剑身扫过,剑身便不由一阵轻颤。她的脸明明如同恶鬼,但她此刻断握着剑,站在那处眼波轻扫——竟无人愿扰了她。
明朔执着剑,莫名便知道该怎么做。
她转向仿若定住的晴天朗日,握着短剑的手举着剑尖凝向了一点——而后一剑斩下!
剑身清啸!似凤凰啼鸣自深海破水而出!
晴天朗日间乍然风云变幻,海水滔天而起,竟遮天蔽日而去!!这一剑,断海、斩天,撕开了界!
来自界外的海水汹涌而来,无名岛的晴天朗日也再也不见!狂风暴雨侵袭,天际电闪雷鸣——!
海中的风浪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襟,但所有人都看见了远来的巨船。
界破了!
握着剑的姑娘站在风雨中,呼吸急促,浑身上下都被打湿透了。她的发髻依然全部松散,黑色的长发此刻正湿漉漉的全然凝结在背脊上。豆大的雨水击打在她的面容上,而后顺着眼角脸颊滴落,带着点墨黑色,滴进泥土里消失不见。
眼见着洱海的巨轮越来越近,众人得生,清月不由的也松了口气。
他看向胸膛起伏的明朔,瞧见她衣服皆因雨水而紧贴在身上,不由连忙褪下自己的外袍,想要给明朔披上。然而他尚未将衣服拿去,只是轻叫了一声“婉婉”,明朔回头——
清月全然怔在了原地。
那一刹,世人道倾城。
☆、倾城15
没了无名岛的界,洱海上那仿佛下不完的暴雨也停了。
海清天朗。乌云散去后,此时正值洱海的夏季,如同火球一般的太阳重新出现在洱海的碧蓝如玺的天上,悬着金色的光晕从天际笼下。明朔微微抬起了头,皮肤被照的近乎透明。鬼笔为她化出的那张脸被暴雨冲刷干劲。如今她黑发间露出的面容苍白,却又眉目稠艳。
岛的崩散也停止了,她站在海水前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指腹下的皮肤光滑轻柔,又泛着轻微的薄薄粉色,令人不免联想起洱海的珍珠。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面对骤然安宁下的空气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明朔抓紧了自己的手指,忍不住微微蹙起眉,语气软而慌的叫了一声:“师兄?”
只是一句,清月便觉得心中难受得紧,他有些狼狈的偏过头去,将手中的衣物递给了明朔,不去看她,语气透着点僵硬:“……先穿上。”
明朔知道自己欺骗在前,便也不敢多言,见清月没有在众人面前询问此事,便也乖乖的接过了衣服。然而她还没有穿上,只是拿在手里,见着了他的云煜方才终于缓过了神,瞧着明朔压抑着声音道:“……琅玉。”
明朔听见这称呼还怔了一瞬,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方才转过头,真正打量起了云煜。
明朔:……这人是谁,扶摇山的吗?
云煜瞧见了明朔,见她眸色清朗,眉眼精致,在洱海的金色的光晕下竟显得更不似真人。云煜恍了一瞬,喉头发紧,生怕发了声,眼前沐浴在光中的明朔便会不见了。于是他的声音越发的轻,他道:“……琅玉真人。”
琅玉真人?
云煜这话将众人惊醒,他们面面相觑却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困惑。琅玉真人是谁,修真界有这样一号人物吗?也无外乎他们不清楚,扶摇山本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派,祈昭亦即使惹得祈洲万里冰封,对于蓬莱阁而言,也不过是一剑杀了的事,甚至都无需对外公告。加上祈昭亦有心隐藏,琅玉真人之名,知道者更是寥寥无几。
但这些寥寥无几的人中,显然并不包括灵思。
灵思听见了云煜的话,立刻知道他指的是谁。云煜因为扶摇山的琅玉长老失了心魂一事,在蓬莱阁并不是秘密。灵思甚至因此嘲笑过云煜不是个东西。
不过区区一个美人,还是个老家伙。祈昭亦过不去便算了,云煜惯来以蓬莱阁少主自居,却沦落到和祈昭亦没什么两样。即使灵思同样喜好美人,喜好者暮朗的那张脸,但她却也没说就此不要了尊严,不要了旁的东西。
她站在那儿,因提前捏了避水诀,故而是难得的衣着干净,不染片尘。她手里握着长剑,眉眼间仍是傲慢。她扫过明朔,此刻竟正是将苍山上那一幕反转。灵思衣着整洁,而明朔神色狼狈。
……狼狈。
她的头发湿透了,黏在衣服上。一张面容微微仰着,眼角眉间柔嫩的皮肤被先前的豆大的雨珠擦出了红色。她的嘴角轻抿着,心中似有愁绪万千。
灵思瞧见了,眼睛便再也挪不开。
她原本是要大声嘲讽洱海识人不清,认个不知几岁的老妖怪当师妹,可当她看清了明朔的面容,那些话便像是焊死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说出来,她会觉得难堪吗?若她觉得难堪,会不会当场哭出来。
……她若是哭了,梨花带雨的模样会更美吗?
灵思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后便止不住。于是她盯着明朔,无头无脑的来了一句:“被拆穿了身份,你怎么不哭?”
明朔:“……啊?”
明朔原本心理的那点忐忑一下便被灵思这句话给冲散,她微微眨了眨眼,想要问上两句。暮朗却微微侧过身去,替她挡了众人的视线,对明朔道:“上船,船来了。”
洱海的掌门从看见无名岛出异象起便极为焦急。清月输了比赛是小,但若是无名岛出事他丢了这徒弟,才是会懊恼一辈子的大事。
好在无名岛的界还是有人想出了办法破了,无论是谁,洱海的掌门都觉得自己欠着对方一个人情。
故而船一靠边,洱海掌门便寻着洱海的众位弟子。他瞧见了安全无虞的清月和青岩不由送了口气,而后目光便瞧见了同样身着洱海的弟子服,却全然陌生的女子。
洱海掌门瞧见了对方面容一刹便怔住了,也亏得洱海心法讲究清心寡欲,他在瞬间便稳住了心神,虽极为惊讶,但仍是保持了警惕,开口问道:“姑娘可是无名岛上之人?不知无名岛出了什么事?姑娘为何身着我洱海服饰?”
明朔听到这些问话只觉得为难,她想要说自己是明朔,又不知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