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妻书——朱帘
时间:2017-10-19 18:32:31

  李金秋在南宁侯夫人身边呆坐了一阵,正觉得无趣,侯夫人趁着打牌的空档侧头对她说:「你们年轻人不爱这个,要是觉得无聊,就找个丫鬟或婆子带你四处逛逛。定国公府的花园子,可比咱们府的好看多了,你也去开看眼界。」
  李金秋迟疑了一下,见婆婆语气真诚柔和,便点头应允,跟在座的几位夫人告了罪起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就听到北平侯夫人在打趣南宁侯夫人。
  今天陪李金秋出门的是性格稳妥的玉边,见她要出去逛园子,玉边也要跟出来,李金秋担心婆婆临时有事找她,便让玉边留在侯夫人身边伺候,吩咐说夫人若寻她,就赶紧来传话。玉边虽不放心李金秋一个人,却也只得听从。
  出了花厅,李金秋也不敢到处乱逛,只在附近走了走,碰到两个路过的丫鬟,临时起意想去看看那梁小姐,于是问了那两个丫鬟梁小姐的住处,一个人沿路寻了过去。
  梁小姐的住处在后花圜西北角的绿芜院,前面是花园,后面是一片竹林,独门独院,僻静得很,据说原来是夏天消暑的地方,前几年被梁小姐要了来住。
  李金秋沿着花径走到绿芜院门口,抬手准备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大白天的,掩着院门也就算了,四下里竟然看不到一个丫鬟、婆子。李金秋直觉有些不妥,正犹豫是敲门好,还是调头离开好,却听到院内传出开门声和女子的哭泣声。
  李金秋心猛然一跳,立时转身抬脚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身后的小院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
  夏奕?怎么会是夏奕的声音?李金秋不敢置信地转过身,颤抖着手轻轻将虚掩的院门推开一条缝。
  李金秋透过门缝,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夏奕就站在正厅门口,面朝着院门的方向,似乎是准备离开,一个女子从身后拦腰抱着他,夏奕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愤怒、像是心疼,又像是无奈,此刻正半低着头在跟那女子说话。
  夏奕像是察觉到她的偷窥,突然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李金秋猛然倒退两步,远离那院门。
  媛媛,梁婧媛……原来,新婚之夜他口中喊出的名字是她,李金秋的心像是被利箭刺穿一般,猛然剧痛起来,眼泪瞬间滑落。
  她明知道夏奕娶她是为了南宁侯府,她明知道夏奕心里住着别的女人,成亲第二天夏奕就很明确的告诉她,他不会爱她,还警告她,让她不要爱上他……这一切她明明都知道的啊,可为什么亲眼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的场景,她还是会觉得心痛,痛到无法呼吸,可事情从来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就在她心痛难当的时候,不远处走来一个面善的婆子,去花厅的时候,她见过这婆子,是在定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
  那婆子很快走到跟前,给她行了个礼,「少夫人原来在这啊,刚刚南宁侯夫人还问起您呢。」那婆子说着话,见李金秋泪眼婆娑,当下心生不安,语气惶恐地小心问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别是受了什么委屈才好。」
  突然冒出个人来,李金秋也吓了一跳,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妈妈误会了,刚刚起风,让沙子迷了眼。」
  如果被这婆子看到夏奕出现在梁小姐的院子里那就糟糕了,想到院里的两人,她连忙拔高了声音说:「妈妈这是要去哪啊?要是不忙的话,能不能帮我吹吹眼睛里的沙子啊?」
  那婆子见李金秋真的倾身过来叫她吹眼睛,心里大安,连忙说:「不忙不忙。」说着便给李金秋吹起眼睛来。
  吹了两下,那婆子问李金秋:「少夫人,好点了吗?」
  李金秋摇头,「好像还没好,妈妈再给我吹吹。」
  于是那婆子又给她吹了吹,连着吹了三次,李金秋估摸着夏奕应该听到院外的声响从后门离开了,这才揉了揉眼睛,笑着说:「好像已经好了。劳烦妈妈了,耽误了妈妈这么久,也不知道妈妈这是要做什么去啊?」
  「午宴要开始了,我们家夫人让我来叫小姐出去宴客。」那婆子见李金秋脸上挂着笑,不摆架子,说话又客客气气的,心里也多出几分真诚来,于是热心地提醒,「少夫人,午宴摆在缤纷院,您的婆婆已经和其他夫人先过去了,您出了后花园子就能看到缤纷院的牌匾。」
  「谢妈妈提点。」李金秋道了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门,迈步离开。
  ***
  午饭过后是听戏,定国公府把京都最出名的两个戏班子都请了来,整个下午李金秋都坐在南宁侯夫人身后,一步也没有离开,吃过晚宴,黄昏时分才回到侯府。
  李金秋带着玉边刚回到甘兰院,还没进院门,大大剌剌的玉板就迎了出来,见到她就跟爆豆子似的说:「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世子爷从中午就在房里等您等到现在。您不知道,世子爷就跟中了邪似的,过一会就问,少夫人回来没?再过一会又问,少夫人回来没?
  这一个下午,足足问了奴婢二十多回!小姐,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世子爷怎么这么着急见您啊?」
  李金秋没有答话,只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回到房间,果然见到夏奕正坐在窗边的暖炕上。他低垂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摸索着面前的茶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世子爷,吃晚饭了吗?我听玉板说,你在这坐了一下午。」
  李金秋一进门便先声夺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语气也和平常一样柔和,只是语速稍微有些快,不似平常的从容。经过一下午的缓冲,她已经给自己作足了心理准备,虽然还是很揪心,可是面上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夏奕抬头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可是看了半响却一无所获。
  「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吃吧?你想吃什么?要不,我去给你做碗面?」李金秋又问,语气不急不缓,和平常一样淡定从容。
  从定国公府回来,夏奕就开始等着,等着李金秋质问他定国公府发生的事。他等了她一个下午,连午饭、晚饭都没吃,可她竟然什么也没问,甚至连提都不提一下,言行举动也和平时一样,彷佛白天的事,她什么也不知道一般。
  为什么她的反应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可真的出乎意料吗?不,从嫁给他那天开始,她就是这样的淡定从容、古井无波。他应该想到的,她根本就不会在意。
  新婚之夜,他抱着她却故意喊出梁婧媛的名字,可是她第二天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给他准备早饭,伺候他更衣.,三朝回门,他因为和梁婧媛之约,在半路上丢下她一个人,可是她不但不计较,反而费心撒谎替他遮掩;新婚期间,他因为朝中之事,五日五夜不回来,可是她不闻不问,看到他回来也没有丝毫惊喜的表情。
  而今日,她更是看到他出现在一个女子的闺房,甚至还抱在一起,就连这样,她居然也能无动于衷!
  为什么她不在意?为什么从始至终她都表现得如此平静?到底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对丈夫的所作所为都视若无睹、冷眼旁观?难道……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她和自己一样,心里装着别人?这桩婚事也是出于无奈,所以嫁给谁并不重要?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也丝毫影响不到她的心情?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可为什么他会觉得心里愁得厉害?
  她怎么敢?她是他的妻子,她怎么敢嫁给了他,心里却装着别的男人!夏奕握紧了拳头,看向李金秋的目光也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几分恼怒。
  「你在生气吗?」李金秋重新给他换了一杯热茶,转身却看到他异样的眼神。
  夏奕神色一凛,心头闪过惊讶,眉头不自觉地雏了起来,她居然轻易就看穿了他的情绪。
  「你不问我白天的事?」夏奕问她,「你白天明明看到我了,怎么还能如此平静?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
  李金秋错愕地看着他,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希望她过问?他希望她在乎吗?她抑制住内心翻涌的思绪,语气尽量平缓地问:「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说过的,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夏奕被她的话问得愣住了。是啊,这一切本来就是他要求的,成亲第二天他就开诚布公地这么跟她说了,而她也一直都是按照他的要求做的,还做得很好,不是吗?可该死的,为什么她明明做得很好,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对,是我要求的,你做得很好。」夏奕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生气了?可是为什么呢?李金秋原本还心存一丝幻想,以为夏奕也开始在意自己的感受,可这,丝幻想在夏奕拂袖而去之后,变成了疑惑和不得其解。夏奕,似乎越来越难琢磨了。
  除了那一次不算矛盾的矛盾,李金秋和夏奕成亲后的日子可以说无风无浪、平静安宁。
  李金秋每天的生活几乎都是伺候夏奕的生活起居,早晚按时去给侯夫人请安问候,闲暇时间就做做绣活,偶尔翻翻闲书。
  而夏奕每天早起上朝,下朝后去卫所应卯处理一些实务,不到申正时刻就能回府,回府后有时待在外书房,有时待在内书房,直到晚饭时分,偶尔也会出门应酬,回来的就会晚一些。总的来说,日子过得很有规律。
  第四章
  时间飞逝,一转眼,两人成亲已经三个月了。
  这是初夏的一个下午,李金秋吩咐人将各房各处的床单、被褥、蚊帐等一应事物统统换成夏季的轻薄物品,甘兰院上上下下忙进忙出,一派纷乱景象。
  夏奕回来得早,看到院子里乱糟糟的,神色微凛,只是在看到李金秋居然也挽着袖子跟丫鬟、婆子们一起忙乱的时候,神色稍缓,抬脚准备去书房。
  就在这时,外院小厮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传话,说门外来了个乞丐指名道姓要见少夫人,门房的人赶了几次都赶不走,那乞丐又口口声声念叨着少夫人的名讳,众人恐污了少夫人清誉,便将那乞丐安置在外院的苍松院,又派了人来传话,问少夫人是否要去见见那乞丐。
  门房传唤处的小厮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说话、回事口齿伶俐,条理清晰,等小厮说完话,不只李金秋,就连走出一段距离的夏奕也听得清楚明白。
  见李金秋朝自己看过来,明显是在徵询自己的意见,于是折身回来,沉声说:「我陪你去看看。」他想知道,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跑南宁侯府来闹事。
  苍松院是外院众多院子中距离门房最近的一个,平时多是给外客临时落脚用的,这不年不节的时候,往来的基本上都是住在京都的人家,没什么远客,所以苍松院一直空着。
  夏奕和李金秋来到苍松院,刚进院门,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胡子拉碴、全身衣服破破烂烂跟乞丐一样的男子正歪着身子坐在正厅里,还翘着二郎腿,一副悠哉散漫的姿态。
  夏奕面色一沉,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他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在南宁侯府这般举止放肆。
  李金秋也看到了那乞丐,只是第一眼她还有些不敢置信,神色纠结地跟着夏奕走进大厅。等待那乞丐注意到他们,扭头朝他们看过来的时候,李金秋终于确认了乞丐的身分,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道:「卓大哥?」
  「哟,我这个样子,你也能一眼认出来?」那乞丐自我打量了一眼之后,冲着李金秋咧开嘴笑起来,语气很是欣慰的样子,道:「也不枉我疼你这么多年。」
  「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跟个乞丐似的。」李金秋故意用手在鼻子处掮了掮,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要是卓伯伯看到你这个样子,不剥掉你一层皮才怪。」
  「得,打住。我会变成这个样子,还不是那老头子害的!你是不知道,他……」卓月明一提他老子就烦,自动闭了嘴,又扯了扯自己身上又脏又破的乞丐服,撇了撇嘴,自我嫌弃地说:「金秋,能不能让人给我准备身衣服?还有洗澡水,我要好好地洗个澡。」
  「好,我这就让人去准备,等你梳洗好了,我们再好好说话。」李金秋笑着让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玉边带卓月明下去梳洗,等卓月明跟着玉边走出大厅,李金秋又追在他身后问:「卓大哥,要不要顺便给你准备点吃点?看你的样子,好像很久……」李金秋没有把话说完便掩着嘴偷笑起来,那样子说不出的狡黠。
  等到目送卓月明离开,李金秋还是一脸笑意盈盈的模样,回过身却发现夏奕一脸铁青地杵在大厅中央。
  此时的夏奕早已经怒发冲冠、怒不^遏,他们居然无视他的存在,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忽略他到这种程度,可他生气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他气的是李金秋,原来她也可以笑得这么真实,笑得这么灿烂,还带着点古灵精怪的狡黠,看起来充满生机与活力。
  夏奕一直觉得她淡淡的笑容让人感觉很温暖、很舒服,可是和现在的笑容一对比,他才发现,她亘古不变的微笑有多假,有多矫揉造作,有多令人心寒,她居然一直用那样一成不变的假笑敷衍他。
  敷衍……她一直敷衍他,却对一个乞丐展颜欢笑?不,那个人不是乞丐,是她的卓大哥,即便形容狼狈、满脸胡纠根本看不出本来相貌,她也能一眼认出来的卓大哥!
  这就是一直深藏在她心底的那个人吧?这就是她不在乎他所作所为的原因吧?夏奕满心的懊恼与愤懑。
  「世子爷……」李金秋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看向夏奕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这个人是卓月明,余杭总兵余大人的儿子。我们两家以前批邻而居,彼此交好,后来父亲和余伯伯又一同入京为官,直到余伯伯外放总兵一职,我们才……」
  「够了,你不用解释。」夏奕冷冷地打断她。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明明不爱她,也是他让她不要爱上他,可一旦知道她真的不爱他,甚至可能爱着别人时,他心里忽然别扭起来。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心里怎么可以装着别人呢?夏奕忍不住自嘲,他可以在心里装着别的女人,凭什么她就不能在心里藏着别的男人呢?
  不到半个时辰,梳洗一新的卓月明便回来了。剌乾净胡子后,露出一张俊逸不凡的脸庞,月牙白的长衫衬出他挺拔的身姿,手里拿着一把也不知从哪寻来的摺扇,一摇一晃之间居然显出几分风流潇洒之姿。
  果然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夏奕心里冷笑,突然觉得面前这人有点眼熟。
  看到夏奕神色间的疑惑,卓月明几步走上前,将脸凑到他面前,收了摺扇指着自己说:「我,卓月明,你想不起来了吗?」
  夏奕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好像是见过,可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一时又说不上来。
  「哎!」卓月明长叹一口气,扭头有些委屈地对李金秋说:「金秋,你看,明明几个月前才刚见过面,他居然不记得我了。」
  李金秋也很好奇,严谨沉稳的夏奕和不着调的卓月明居然认识,笑着遏止卓月明,「好啦,卓大哥,别在这耍宝了。快说说,你是怎么认识世子爷的。」
  夏奕用余光瞥了一眼李金秋,果然发现,她和卓月明说话时的语气笑容都是轻松愉悦的,可是和自己说话时,不论言语还是笑容,都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的味道,这样一对比,亲疏之分当下立判。
  卓月明拉了把椅子坐下,这才娓娓道来,「年前,顺亲王微服走访临安城,是我负责款待的,当时世子爷跟着王爷来临安城游玩,我们还见过几面,只是后来世子爷家中有事,所以先王爷回了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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