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春光——徐风来
时间:2017-10-19 18:33:51

  舒知茵冷疼的倒吸口气,若无其事的道:“我们要在山中住一晚?”
  “对。”
  “不会耽误你实施明日的计划?”
  “不会。”
  景茂庭知道她一定疼得很不适,慢慢的靠近她,大掌轻抚她的头,缓缓下滑,轻抚她的背,抚慰着她的不适。
  舒知茵被他的举动怔了怔,可他偏偏面无表情,好似他做什么样的动作都自然而然。她目光闪烁,感受着他的安抚,他的手掌来来回回的抚着她的头与她的背,那劲道出奇的温柔,仿佛带着无限柔情。
  冷敷了三次后,景茂庭仔细的查看她的脚踝,发现伤势有所缓和,而她的玉足冰凉的令他心软,他不言不语的解开里衣的前襟,跪在她脚边,将胸膛俯压向她的玉足,轻贴在她的足底,大手轻捂着她的足背,慢慢的暖着。
  舒知茵再次怔住,身子一颤,一股股温暖的酥软感自足底蔓延,直直的熨撩她的心,她的一颗心似被泡在温水里般的舒适,这种舒适感一波波的涌向她的头,使她阵阵恍惚,心轻飘飘的,身子轻飘飘的,脑袋轻飘飘的,宛如被春风包裹着,不知道要飞到那里去,随便去那里……
  他以跪姿为她暖了许久,直至她的玉足不再冰凉,他才慢慢的起身,默默的为她穿上白袜和锦缎靴。
  她面色绯红的偷瞧他,他神色如常,只是眼眸里不似往常的寒冷,像是被和煦的阳光照暖了。
  景茂庭拎起她扯落在旁的斗篷,将她严严实实的裹住,背对着她整理里衣,穿上外衣。他向前走出几步,免她害怕,回首告诉道:“我在附近捡些柴禾。”
  舒知茵含笑着点头。
  没多久,他就回来了,用大片梧桐树叶盛着清洗干净的浆果,捧放在她面前,自己先吃了一个,示意道:“吃。”
  舒知茵伸出手去捏浆果时,景茂庭忽道:“稍等。”
  “嗯?”舒知茵住手。
  景茂庭从衣袖里取出一块手帕,奔到溪水边浸湿,回到山洞里,执起她的手,慢慢细细的擦拭她每一根手指。
  舒知茵笑了笑,瞧着他认真的模样,她的眸色不由得柔软了几分。
  景茂庭去溪边漂洗手帕,又为她擦拭一遍手,才道:“吃。”
  舒知茵欣赏着被这位英俊体贴的男子擦拭的双手,满意的道:“很干净了。”
  景茂庭解释道:“在深山中大意不得。”
  “我懂。”舒知茵知道,山中环境复杂,万一染了疾病可就不妙了。她捏起浆果放在嘴里,品味一番,笑道:“甜,好吃。”
  景茂庭脉脉的看了看她的笑颜,她始终有着随遇而安的淡然,和顺应时势的本能,无论在何种境地,都能活得娇艳矜贵。以至于,她在不断权衡哪一种际遇更适合她,冷静的选择,体面的适应,然而,她的选择是她想要的吗?此时此刻,她笑容灿然,可是发自内心的开心?还是因为‘已然如此,别无选择’?渐渐的,他的眼神有些落寞。
  舒知茵不经意抬首,察觉他神色古怪,不禁笑道:“你这样子,怎么感觉像是我拿走了你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却不肯归还似的?”
  景茂庭目光一闪,转身去捡柴禾。
  天色已不早,他捡了一堆干燥的木柴堆在山洞口,取出火折子燃着枯叶,生起了火。火势烧旺,山洞里暖和很多。他砍了几根树枝架在火堆旁,烤着他潮湿的斗篷。
  见状,舒知茵由衷的赞道:“御寒的斗篷,充饥的点心,生火的火折子,锋利的弯刀,你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而来,不是简单的冒险,真的很缜密,你一贯如此缜密。”
  景茂庭不语,趁着傍晚的天光,又捡了一大堆木柴,寻到一个凹陷如碗状的石头,削了一个状似勺子的树皮。他在溪边反复的清洗石头和树皮,用石头盛着水,架在火堆上烧,水烧沸后,用树皮舀起热水,吹成温水,送到她唇边喂她。
  “好喝。”舒知茵湿润的唇瓣带笑,闲适的依偎在洞壁上,望着山洞外漆黑的夜色,取出油纸包的一块点心递给他,笑道:“你吃。”
  景茂庭没理会,喝了数口温水,将湿靴袜挂在树架上烘烤。
  舒知茵把点心送到他唇边,像他喂她喝水一样,喂他吃点心,轻声说道:“万一有野兽来了,看在这一块点心的情面上,请保护我。”
  景茂庭接过点心,掰了一半吃了,将另一半塞回她手里,道:“我会保护你。”
  不知为何,舒知茵的心里很踏实,莫名有一种错觉,好像很确定他会一直保护她。
  沉默了半晌,景茂庭轻轻的抱起她朝山洞口挪了挪,把烤干的斗篷铺整齐,在斗篷下垫了一截木块作枕头,又轻轻的抱起她放在斗篷上,道:“躺下睡,明日一早下山。”
  舒知茵躺平了身子,枕头很合适。
  景茂庭用另一个斗篷为她盖上,道:“放心睡。”
  舒知茵笑着称赞:“你真的很会照顾人,体贴入微,很难得。”
  “我只会照顾你。”景茂庭语声平静,横坐在山洞口,慢慢的为火堆添着柴禾。
  舒知茵心弦一颤,定睛看他,在摇曳的火光照耀下,他面容沉静,五官说不出的俊朗,稳稳的在那,有着山崩地裂也难撼动的刚毅气势,她的心窝里阵阵温热,却见他环抱着双臂,闭起了双眸,呼吸均匀,刚才那句话好像只是随口说说。
  他要睡了?
  他应是很疲倦了。
  舒知茵盯着他好一会,发现他纹丝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她不由得失笑,在这远离人烟的深山,他们一男一女待在狭小的山洞里,他正值年轻力壮,可是,他对她竟然一点也没有非分之想?他不好女色?还是他很自律?瞪了瞪他英俊的侧颜,她便也合上眼帘睡觉。
  良久,夜已深,耳畔唯有风声和虫鸣。
  景茂庭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清亮,偏头瞧着她熟睡的面容,轻轻的倾身过去,情难自禁的凑到她身边,与她近在咫尺。呼吸着她甜甜软软的气息,他极为克制的一叹,轻声呢喃道:“舒知茵,别让我承受爱而不得之苦。”
  她睡得香沉,散发着少女的幽香。
  痴痴的凝视着她美好的容颜,他体内躁动不已,从未有过的渴望侵蚀着他的意志,他忍不住……
  他忍不住也不愿意忍住的俯压而下,在她的额头温柔的一吻,他神魂一震,贪恋更多,舍不得停下。他眸色沉醉,生涩而热情的吻沿着她的眉心,小巧的鼻尖,轻柔的落在她的红唇,在她爱笑的唇瓣上,小心翼翼的落下点点深情的吻……
第21章 嗯
  当舒知茵一觉醒来时,天已亮了。她睡眼惺忪,于缭绕薄雾中看到了景茂庭的身影,他盘腿坐在山洞外的火堆边烤着鱼。
  溪流潺潺,鸟鸣清脆,时光缓慢,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安宁。
  她翻个身侧躺着,轻轻的瞧着景茂庭,他的身影挺拔孤傲,透着内敛的气息。她昨晚睡得很沉,不知他昨晚睡得可好?
  “醒了?”景茂庭忽然偏头看她,胸腔里回荡着昨晚一亲芳泽的震颤。
  “嗯。”舒知茵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音。
  听着她轻柔的轻嗯,景茂庭的心软软绵绵的,他起身,神色如常的坐在洞口,默默的掀开盖着她双脚的斗篷,缓缓的褪去她的靴袜,检查着她扭伤的脚踝。
  舒知茵咬了下唇,感觉着他小心翼翼的触摸,他总是如此自作主张,抱她,抚她,触她,好像她早已归他所有可随心随意似的,可偏偏他霸道而不失温柔的举动,令她抗拒不得,不由自主的配合着他的悉心。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如果不配合,反倒显得矫情。
  “仍需冷敷。”景茂庭说着,轻搂她入怀为她披上斗篷,将她抱放到洞口边,在松开她之前,怀抱不禁紧了紧。他快步去溪水边取来他准备的石子包,慢慢的放在她的脚踝上。石子包是用他撕下的里衣裹着的冰冷鹅卵石。
  冷疼感猛然袭来,舒知茵倒吸口气,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被她无助而脆弱的抓着,景茂庭的身心一震,眸色隐隐发亮,垂眼凝视着她温软的面容,宛如是一朵柔弱无依的小雏花,使他要捧在手心放在心口呵护。一转眼,随着她的笑容升起,她的面容便如同她平日里的明艳空灵,成了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自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独立。
  舒知茵见他被抓得一怔,她内心的矜持和羞涩油然而起,觉得唐突,笑着松开手,道:“你想得很周到,用冰石子冷敷,效果更佳。”
  望着她的笑颜,景茂庭的眸色一沉,极不喜欢她以示众人的这副面容示他。他默不做声的起身,将早膳一一摆放在她的面前。
  翠绿的竹筒杯中泡着嫩嫩的薄荷叶茶,梧桐树叶盛着一块新鲜的蜂蜜,六只煮熟的鸟蛋,两条烤得香喷喷的鱼,许多甜甜的熟浆果。
  看到他精心准备的食物,舒知茵的内心涌出无数复杂情愫,酸楚而又甜蜜,这是她前所未有体会过的感动,恣意的燎原在她的胸腔,烙成印,身心升腾起前所未有的暖。
  景茂庭去溪边浸湿了手帕,回到她身边时,若无其事的执起她的手,为她细致的擦拭。随后,又去漂洗手帕,轻轻的擦拭她的面颊,慢慢的抚过她的五官,动作很温柔,宛如对待稀世珍宝。
  舒知茵瞧着他自然而然的模样,一探究竟的问道:“你这般会照顾我,为什么?”
  景茂庭将泡着薄荷叶的竹筒水杯递给她,神色如常的道:“企图讨你的欢心。”
  “讨我的欢心?”舒知茵难以置信的震惊,不禁笑道:“讨到我的欢心有何用?”
  景茂庭不语。
  “我曾有心与你携手,是你不屑。”舒知茵接过竹筒杯,连饮了数口,“那日我父皇所言,你字字听得清晰,他不允许除了太子以外的人觊觎皇权,皇室子女不得干涉朝政。你想必也很清楚,他是在提醒我,不得扰乱朝纲破坏了体统。”
  景茂庭不语,剥一枚鸟蛋送至她嘴边。
  舒知茵慢慢的吃下鸟蛋,接着说道:“我已无心与你携手,帮不了你去往那权倾朝野,帮不了你成为千秋忠良功臣永载史册。”
  景茂庭不语,撕下鱼腹部鲜嫩的鱼肉喂她。
  舒知茵吃着鱼肉,定睛看他,冷静的道:“皇上器重你,太子信赖你,你对他们表现出应有的正直忠诚已足够你如鱼得水,你何必煞费苦心的讨一个无用之人的欢心?”
  景茂庭语声冷沉的压下,道:“我自有判断。”
  是啊,他自有判断,他足够深谋远虑,足够谨慎,从一点曙光中就能料到整片景象,确实不需要她提醒。可是,他为什么要讨她欢心?
  舒知茵不再多言,也不愿再思索,不去想那些残酷的现实。
  用过早膳后,景茂庭装满了两竹筒的水,为她裹上斗篷,坚定的道:“我背你下山。”
  舒知茵扶着洞壁,尝试着向前走,扭伤的左脚只是抬起来就很疼,实在走不了路。看了看他宽厚的背,她没有犹豫的趴上去,双手轻搭在他的肩,笑道:“我没有理由拒绝。”
  景茂庭毫不费力的背着她站起身,跨过涓涓细流,往山下走去。
  深山中绿意盎然,清新寂静。
  走出不远,舒知茵看到景茂庭伸手解下树枝上系着银白色布条,向前数十步,又见他解下一个布条,她不由得佩服道:“你是故意留下记号,以便有人能遁迹上山寻找?”
  “对。”
  “很缜密。”
  “你不是也故意留下了明显的足迹。”景茂庭寻着她的足迹上山寻她,回想起寻到溪水边后寻不见她的足迹时,依旧心有余悸。
  舒知茵笑而不语,幸好他找到了她,及时的带给她食物与温暖。
  山路本就崎岖,下过雨后更为湿滑,独自下山已经很难行,更何况他还背着她。她咬了下唇,紧搂住他的脖颈,身子紧密的贴在他的后背,减轻他双臂要勒束住她的力气。她细微的呼吸洒在他的耳畔,他似乎心无旁骛,专注的踩实脚下的每一步。
  晨阳暖暖的照着,他边走边收起一个又一个布条。在一块岩石边,她刚要开口提议歇歇,他便已慢慢把她放在岩石上。
  “一定很累吧?”舒知茵语声轻柔,含笑仰望他。
  景茂庭不语,是累,但他愿意。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每当他沉默时,是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他对别人有理有据字字珠玑,唯独在面对她时,不善言辞,生怕言不由衷,生怕词不达意,生怕她产生不必要的猜疑和臆断的揣测,她很会胡思乱想。
  他默默的坐在她身边,把竹筒递给她,让她喝水。
  舒知茵喝口水,环顾着青绿的苍山,笑道:“你心中可有责备我轻率,嘲笑我不自量力的尝试爬这座最高的山峰?”
  景茂庭对她没有责备嘲笑,只有担心。
  “我每次来到妙春山,都会良久远眺这座山峰,它骄傲的挺立在群山中,看上去很神秘,高不可攀。我不止一次的想要登到它的山顶,去看看它有多神秘,去试试它是不是真的高不可攀。”舒知茵平静的说道:“这一次,我下定决心试试,担心再不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景茂庭认真的听着。
  “你可能无法理解那种心情,一个看似无忧无虑倍受圣宠的公主,看似能为所欲为,好像一辈子都能安享富贵荣华。其实,她如履浮冰。”舒知茵情不自禁的对他诉说着,“她知道盛极必衰,知道命运无常,当面临一次次选择的机会时,她很担心选择错了,恨不得试试每一种可能,以免有朝一日后悔没有尝试,错失了良机。”
  景茂庭能理解那种心情,他何尝不是慎重的做每一个选择,孤勇独行。可他就是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她为了尝试而做出的选择,她曾要嫁给秦启明,又有心嫁给齐汀,在考虑嫁给许元伦,而只想让他做面首。
  “你可能不会懂得那种感觉,这世间的所有东西没有什么是真正固定属于一个人的,荣宠富贵易逝,人心感情易变,被名利所惑,被财富所迷。”舒知茵笑了笑,“可是,又不甘心浑浑噩噩的活着。所以,只能不断的试着去寻找难得可贵的美好,盼得之,与之相依为命。”
  景茂庭能懂得那种感觉,于混沌阴暗的尘世中,任众人虚伪任俗事多舛,眼明心静的独醒。他只是不懂她丈量美好的眼界。
  舒知茵瞧着他的若有所思,神色有些隐晦,他可能是理解也可能懂得,然而,他有他的坚持与立场。她隐隐一叹,莫名的惆怅,空空凉凉的,轻问道:“你可曾想过远离尔虞我诈,落户山水清闲度日?”
  景茂庭不假思索的道:“没想过。”
  舒知茵眯起眼睛问道:“你不贪财,不好美色,唯向往权势?”
  “我好美色。”景茂庭意味深长的凝视着她。
  “好男色?”
  “好女色。”
  舒知茵笑了笑,笑声清脆,笑道:“很遗憾,这世间难有女子入得了你的眼,你怕是真的要孤独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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