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养了它们两匹马,它新来乍到,不讨好踏雪怎么行?”卫简怀笑道。
叶宝葭“噗嗤”乐了,双眼亮闪闪地看着卫简怀:“陛下,那我也初来乍到,是不是也得讨好你?”
卫简怀威严地瞟了她一眼:“大胆,居然敢拿朕和这畜生相提并论。”
叶宝葭佯做害怕的表情:“陛下,我错了。”
“知道错了便好,等朕晚上再好好罚你。”卫简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在校场中走了几圈,最后一圈卫简怀领着小白马慢跑了起来,猎猎风声在耳边刮过,春日的暖阳将人晒得暖融融的。从前一人独行虽然肆意潇洒,可今日身边多了一个人,时不时地牵挂着回头一看,那感觉好像也不错。
“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卫简怀高声问道。
虽然已经走了两圈了,可慢跑起来叶宝葭还是有些手忙脚乱,双手紧紧地抓着缰绳,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
“不如就叫它无痕吧,”卫简怀见她没什么反应,便自作主张道,“踏雪无痕,一听就是天生的一对。”
叶宝葭差点一头从马背上栽下。
“它是小母马吧?”叶宝葭委婉地问。
卫简怀点头。
“那不如叫飞鸿怎么样?飞鸿踏雪,也很有意境。”叶宝葭努力挽救小白马的名字。
卫简怀思忖了片刻,勉强同意了:“好吧。”
叶宝葭轻吁了一口气,摸了摸小白马的鬃毛:“飞鸿,听到了吗?以后你便是小飞鸿啦。”
小白马应景地嘶鸣了一声,快活地撒起欢来,唬得叶宝葭惊呼连连。
一连几日,帝后二人如漆似胶,整个毓宁宫每日都恭迎圣驾,一个个喜上眉梢。
消息传到鹿鸣宫,何丽娘心灰意懒,哭着问秦氏,要不要现在开始去讨好叶宝葭,她的年龄日长,实在再也禁不起蹉跎了,若是哪一日叶宝葭真的给她随便指个人婚配,皇后懿旨,只怕她也违抗不得。
“娘,只怕她已经在陛下面前说尽了我们俩的坏话,哪一日我们被赶出宫去可怎生是好?”何丽娘哽咽着道。
秦氏阴沉着脸,这几日她半点不敢托大,每日晨起便到毓宁宫请安,在叶宝葭面前也俯首帖耳,不敢有半点逾矩之语。这几年来她一直矜傲得很,吕太嫔那里的请安也只不过装装样子,还从未像这些日子这么辛苦过。
“且再等等,”她咬着牙道,“这些日子陛下刚尝欢爱滋味,只怕被那个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的,还不能轻举妄动。你且等着,这世间男人都是薄幸,哪个不爱尝鲜?我就不信,她能独宠一辈子!”
罢朝的好日子很快便过去了,积压多日的奏折还没批阅,新的奏折又纷纷递到了圣驾前。早上上完朝,刚用个午膳歇口气,便有大臣候在南书房前求见,商讨各种和鸡毛蒜皮差不多的国家大事。
卫简怀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撒手不管的冲动。
若是谢隽春还在,倒是可以让他的中书令大人代批奏折,而他则和他的皇后找个行宫,过上一段优哉游哉的日子。
一想到谢隽春,卫简怀的眉心又拧了起来。
前几日他几乎每日都带叶宝葭去校场骑马,也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几次,相比第一次,叶宝葭骑马时显然更为放松,那两个动作时不时地便出现,显然是已经根深蒂固。
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难道说谢隽春曾经和叶宝葭长时间相处过,以至于叶宝葭学了他的动作?
可若是这样,霍雎怎么能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陛下,霍雎霍将军求见。”李德在门外叫道。
“宣。”卫简怀淡淡地道。
霍雎是来商讨禁卫军的调动并撤的,这两年除了废帝余孽逃到了和高句丽交接的北边,北周疆土都太平的很,南陈交好,周边的异族慑于两年前的一仗都俯首帖耳,为此朝中的兵士难免有些懈怠,卫简怀便和霍雎、兵部商讨兵员轮换。
足足一个时辰,几名大臣各抒己见、争论不已,卫简怀最后三言两语便下了定论,结束了这场冗长的争论。
兵部尚书和侍郎告退了,霍雎却没有走,留在原地一脸关切地朝着卫简怀问候道:“陛下新婚燕尔,这些日子过得如何?长公主很是记挂陛下。”
卫简怀斜靠在椅背上,嘴角勾了勾,略带矜持地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皇后娘娘美貌温柔,陛下必定喜欢得很,两人定然如漆似胶,不用担心。”霍雎大大咧咧地道。
“你呢?你和皇姐过得如何?”卫简怀瞅了他一眼。
一提起卫婻,霍雎顿时神采奕奕了起来:“我和长公主过得实在太好了,好得不能再好。”
能有朕好?
卫简怀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想了片刻叮嘱道:“皇姐这些年过得苦,你可千万要耐着性子些,就算她还有些惦记谢爱卿,你也不可太过在意。”
霍雎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容有些诡异。
卫简怀纳闷了:“怎么,朕说错什么了吗?”
“陛下,臣现在对谢大人非但没有半点成见,而且还万分感激他,感激得恨不得朝他磕头呢,谢大人真是这千百年来少有的正人君子,坐怀不乱、高风亮节、高山仰止……”霍雎口中溢美之词滚滚而出。
卫简怀略有些震惊,霍雎此人,自视甚高,少有这样夸赞人的时候,更别说夸赞谢隽春这样的文人了:“你这是换了魂吗?说的什么胡话?”
霍雎欲言又止,他憋了这么多日子,实在是太想找个人分享一下心中快要满溢出来的喜悦了,就算卫婻再三叮嘱,他实在忍不住了。
上前了一步,他压低了声音,语声中带着几分炫耀,得意地道:“陛下,你可知道,长公主和我新婚之夜依然是完璧之身,谢隽春他这么多年……居然没有碰过长公主,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卫简怀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第60章 田黄冻印(三)
谢隽春和卫婻成婚多年,膝下一直无后,谢府原本就男丁稀薄,为此一直不满,明里暗里催促过多次,让谢隽春纳妾,而谢隽春都以“和长公主情深意重”拒绝了,谢府长辈碍于皇家威严只得将这苦水自行咽下。
卫婻若是完璧,自然是生不出孩子的。
此事卫婻成婚前必然略知一二,要不然这些年不可能毫无怨言。
而很有可能,那日叶宝葭说的托梦,便是以这隐秘之事取信于卫婻,才让卫婻在极度的悲痛中恢复了正常。
会是什么样的隐秘,让谢隽春居然这些年都没有碰过卫婻?
这样的隐秘,谢隽春怎么可能会告诉叶宝葭这样的外人?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谢隽春和叶宝葭之事绞尽脑汁却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卫简怀一想到这事就脑中一片混沌,此刻,这片混沌仿佛被撕裂了一个口子,醍醐灌顶。
一个几近匪夷所思的念头猛地闪现在脑海。
当晚,卫简怀破天荒头一次没有出现在毓宁宫。
圣驾突然没有莅临,梨儿和桃儿心里有些犯嘀咕,她们俩毕竟是从宫外进来的,对宫规所知甚少,不及琉紫见多识广,不免有些担心。
叶宝葭却并不在意,甚至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大婚将近一月,卫简怀几乎日日和她欢好,不知餍足,她这具身子自幼便弱,自她换魂后稍好了些,但也不能同卫简怀这样的健硕男子相比,这些日子清早起来有些晕眩胸闷之感。
不过,许是卫简怀夜夜拥她入眠惯了,一人躺在那张大床,居然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才迷糊着睡了过去,一早醒过来已经天光大亮,晨起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了进来,点点金光,让她有种不知身处何地的错觉。
她懒得起来,和在侯府做姑娘时一样,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这才懒洋洋地叫了一声“梨儿”。
屋外等着伺候的宫女们鱼贯而入,梨儿将她扶了起来,伺候她洗漱。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辰时三刻了。”
叶宝葭这才想了起来,过来请安的吕太嫔她们只怕已经等了好一阵子了,这可太失礼了。
“吕太嫔呢?可有好好招待了?”她匆忙穿上衣裙,随口问道。
琉紫从屋外走了进来,连忙道:“皇后娘娘不必担忧,奴婢见娘娘晚起,便和太嫔们告罪,说是娘娘身子不适,请她们先回了。”
叶宝葭轻吁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慢悠悠地用完早膳,眼看着春光正好,叶宝葭便让人在庭院里搬了一把软榻。
冬青树的绿芽嫩得仿佛要冒出油来、窗下的海棠花开得正艳,她斜靠在软榻上,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惬意地闭上了眼。
琉紫急匆匆地过来了,一脸的尴尬:“皇后娘娘,杜太医过来了。”
杜太医是卫简怀宣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不过想想也是,这皇宫是他的天下,有什么风吹草动,底下的人必定会第一时间禀到他的耳边。
都是老熟人了,见了面寒暄了几句,杜太医便要替叶宝葭把脉问诊。
叶宝葭有些心虚,笑着道:“我也并没什么大碍,只是晨起时有些晕眩,便又小睡了片刻,现在已经好多了。”
“皇后娘娘就算小恙,在陛下的眼中也是大事,”杜太医说话很是风趣,“在臣的眼里更是重中之重的要事了。”
叶宝葭无奈,只好顺从地伸出手去,杜太医在她的手腕上盖了一块薄丝帕,便凝神细诊了起来。
看杜太医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没一会儿甚至摇头晃脑了起来,口中喃喃自语着,叶宝葭的头更晕了,忍不住问道:“杜太医,我这是有什么疑难杂症吗?有话就直说,不必顾忌。”
杜太医这才睁开眼来,歉然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只是有些不解,娘娘的心悸之症看起来好了很多,看来是贵府调养有方。”
叶宝葭吁了一口气。
“只是娘娘这些日子可有口干唇燥、酸软无力之症?”杜太医话锋一转,徐徐问道。
叶宝葭的心又提了起来,的确,这些日子她夜里时常口干,以至于一早起来常常要喝上满满一杯茶水才能解渴。她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问。“这是什么病症?要不要紧?”
杜太医尴尬地笑了笑,吩咐药童取来了纸笔,挥毫写了个药方,边写边吞吞吐吐地道:“娘娘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陛下的……需索要稍稍节制些……调养些时日便好……”
叶宝葭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恨不得有个地洞让自己钻下去。
傍晚的时候,卫简怀到了毓宁宫,梨儿和桃儿担了一天的心此时才彻底放了下来,欢天喜地地去备膳了。
用罢晚膳,卫简怀一反常态,从前他喜欢拉着叶宝葭月下漫步,今日却去了书房。
叶宝葭来了之后整日里被卫简怀缠着,连这书房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今日卫简怀居然要去书房,倒让她稀奇了。
一推开门,只见这书房并不大,书架上的藏书零零落落,笔墨纸砚也并不珍稀,不过底下的人也并未懈怠,里面窗明几净,书架上纤尘不染。
见卫简怀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叶宝葭不由得有些纳闷:“陛下到这里做什么?难道是要教我读书习字不成?”
卫简怀也不回答,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坐在了书桌边吩咐道:“替朕磨墨。”
叶宝葭只得取了墨锭添了水,挽起衣袖磨起墨来。
身上一滞,卫简怀的下巴抵在了她的侧脸,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腕,两人双掌交叠,顺着墨色缓缓兜起圈来。
“身子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朕?”身后的卫简怀沉声问道。
“只是稍感不适而已,杜太医也说了,并无大碍。”叶宝葭乖巧地答道。
卫简怀轻哼了一声:“以后事无巨细,都要和朕一一禀告,不可瞒着朕。”
“是,”叶宝葭侧过脸来,嘴角露出一丝俏皮的笑意,“那我明日起便把我几时起身、用了些什么早膳、和吕太嫔说了些什么话都遣人一一和陛下交代,如此算来,毓宁宫的人手只怕还要增加一半。”
瞧着她促狭的笑容,想到自己心中那匪夷所思的怀疑,卫简怀心情复杂,有些恼火,却又舍不得太过严厉。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梢,低声道:“调皮,你知道朕说的是什么。”
“陛下百忙之中还如此牵挂我,”叶宝葭靠在他的身上,轻声道,“臣妾心里感激得很。”
“朕不要你的感激,”卫简怀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凝视着她的双眸,“朕只希望,朕的皇后能全心全意地喜欢朕、相信朕。”
叶宝葭失笑:“陛下还在忧心什么?臣妾都已经是陛下的皇后了,不喜欢陛下,还能喜欢谁?不相信自己的丈夫,还能去相信谁?”
卫简怀的眼神复杂,嘴角略略勾了勾:“你能这样想,那便对了,来,过来。”
叶宝葭不明所以,被拉着到了铺就的宣纸旁,卫简怀提起笔来,一气呵成,在上面写了“卫简怀”三个字。
“陛下的笔法流畅、笔锋如刀,真是好字。”叶宝葭赞道。
“谢爱卿从前教的,那会儿他总是夸赞朕虽然年少,可腕力过人、勤勉好学,长此以往,这一手字必定青出于蓝,”卫简怀淡淡地道,“可惜后来断了一阵,到了登基后才重新捡回来,自此之后谢爱卿再也没有夸赞过朕,想必是让他失望了。”
叶宝葭噎了一下。
看卫简怀那三个字,刚劲有力,透着一股苍莽俾睨之气,字如其人,就算是在冀城中那些颇有名望的书法大家中也能排的上号。
当年谢隽春不夸赞,自然是因为卫简怀已经是天子,用不着她谆谆诱导,也轮不到她说三道四了。
“想必谢大人她……在心中暗自赞赏吧。”叶宝葭谨慎地回了一句。
“是吗……”卫简怀似笑非笑,将狼毫递给了她,“宝葭,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
“这……我的字是入了侯府才开始学的,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更不敢和陛下的写在一起。”叶宝葭为难地道。
“朕说可以便可以,”卫简怀沉下脸来,不高兴地道,“皇后若是不能和朕的名字写在一起,还有谁配?”
叶宝葭无奈,只得提起笔来,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伪装字迹了,凝神了片刻才在纸上落了一横,落笔是手腕故意抖了一下,让那一横看上去歪歪扭扭的。接下来她写几笔停一下,等到最后一捺写完,鼻尖都冒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