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婻还有些理智,一边掐着叶宝葭的人中,一边连声劝慰:“陛下,陛下别急,只是一时气愤晕厥了,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
杜太医拎着药箱匆匆进来了,取出金针在几个穴道上扎了几下,只听得“嘤咛”一声,叶宝葭慢悠悠地睁开眼来。
“宝葭你觉得怎么样?心口疼吗?难受吗?快和朕说句话……”卫简怀握着她的手,手足无措。
“我有些恶心,”叶宝葭虚弱地道,“想吐……”
一旁的杜太医怔了一下:“陛下你先让一让,臣替皇后娘娘把个脉。”
“陛下,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叶宝葭见卫简怀那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低声安慰道,“有些闷,喘不过气来。”
卫简怀连忙松开了她的手:“你们都散开了,让宝葭透透气。”
杜太医在叶宝葭手腕上搭了一块丝帕,开始凝神把脉,卫简怀定了定神,想起门外那三名大臣,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几步就到了门外,森然道:“你们几个可知罪?”
安郡王和宁立德互看了一眼,慌忙跪下叩首:“臣知罪。”
宋太师也跟着跪下,却辩解道:“臣也知罪,不过——”
“你还不过什么!宋平章,往日朕敬你是三朝元老,让你几分,今日你居然胆敢跑到皇后这里来大放厥词,皇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拿什么来陪葬?”卫简怀的声音冷厉,“来人呐,把他们给朕——”
“陛下……”屋内传来叶宝葭的轻唤。
“给朕拖——”
“陛下……”叶宝葭再次轻唤道。
卫简怀怒不可遏地瞪了他们一眼,转头重新进了卧房。
叶宝葭半躺在床上面带喜色,杜太医笑吟吟地看着他。
“怎么了?”卫简怀怔了一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杜太医躬身道,“皇后娘娘她有喜了!”
卫简怀一阵晕眩,踉跄了一步,扶着床架子才站稳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说什么?”
“皇后娘娘她有喜了,”杜太医重新说了一遍,“胎儿安好,娘娘的身子也还算康健,从今日开始,需得严格按照臣的饮食作息,不可懈怠。”
“是是是,”卫简怀连声应道,“杜太医说什么便是什么。”
杜太医又不好意思地朝着卫婻道:“劳烦长公主和苏姑娘暂且回避一下,臣有些话要单独叮嘱陛下和娘娘。”
卫简怀满脑子都是“有喜”二字,恨不得把人都赶出去只剩他们两个,喜滋滋地道:“不用叮嘱了,朕全都知道,杜太医辛苦了,快回太医院歇着吧,多琢磨些安胎补身的药方。”
杜太医却没理会,将卫婻和苏筱送出去之后,关上了门,几步又来到了床前,他脸色凝重,声音压得低低的:“陛下,臣仔细诊断了,娘娘有一个半月的身孕,可照陛下的说辞,时间对不上。”
一个半月。
算起来那时卫简怀和叶宝葭在南安郡刚刚重逢,如漆似胶,日日不知餍足。
可对外说的都是叶宝葭因病在宫中静养,两人分隔两地,这如何怀孕?
卫简怀顿时傻了眼了。
皇后有喜,怀胎两月半,卧床静养。
天子龙颜大悦,为了替皇后和未来的皇嗣添福,原本雷霆大怒的卫简怀瞬间变和风细雨,将宋平章等三人大不敬的行为斥责了一通,罚俸半年,如有再犯,严惩不贷。
刚刚还理直气壮地指责叶宝葭无后,转瞬便被这喜讯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宋平章跪在外面,脸生疼生疼的,疼得他有些茫然了起来:方才若是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皇后心善,替你们求情,朕勉为其难,看在皇后和孩子的面上饶了你们,”卫简怀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喜气,就连训斥也有些力不从心了,“若是朕的孩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朕看你们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先后!”
宋平章连连叩首:“是臣的罪过,陛下恕罪,娘娘恕罪。”
卫简怀懒得和他计较了,这宋平章也已经到了耳顺之年了,过些日子便提醒他可以致仕了,在他这里摆老臣的谱也就算了,居然管到他的后宫来了:“你们几个,可听好了,不再纳妃选秀,是朕说的,也是朕不许皇后再提,你们若是不服,找朕来说理,若是再来骚扰皇后,杜冯!”
杜冯在外边应了一声:“臣在。”
“如有人再犯,直接拿下送去大理寺下狱。”卫简怀冷冷地道。
三位大臣应声,各自羞愧不已离去。
卫简怀长吁了一口气,照这情形,只要这三位挑头的不再折腾,这后宫应当有些日子可以太平了。
皇后有喜的消息一出,后宫、朝堂连带整个冀城都喜气洋洋。
武宁侯府更是激动不已,各种安胎补身的药品流水般地往宫里送,杜太医自然也是日日都要往毓宁宫走一趟,半点都不敢懈怠。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日被气到了的缘故,叶宝葭的孕吐特别厉害,从前爱吃的零嘴鲜果都不喜欢了,一闻就吐,这没几日下来,下巴颌都看上去越发尖了。
一开始乍闻有喜的喜悦过去之后,卫简怀心疼了。
十月怀胎,这才过去这么些日子,若是一直这样折腾,只怕叶宝葭还没生下孩子,半条命就没了。
“陛下真是杞人忧天,”叶宝葭笑话他,“杜太医说了,只是前三个月辛苦些,后来便没什么大事了。”
“那便好,要不然等他出来,朕可要先揍他一顿屁股,”卫简怀煞有介事地道,“听说朕从前在母后肚子里可乖巧了,半点都没有折腾母后。”
叶宝葭忍不住想笑:“我怎么听说陛下在先后腹中的时候成日里拳打脚踢,为此先后说了,这胎必定是个皇子。”
卫简怀愕然,半晌才恍然回过神来:“那时我身边的奴才都这么说……原来都是在诳我的。”
两人一路说笑着,手牵着手从御花园中散步归来,琉紫和梨儿她们跟着杜太医学了一套推拿按摩的手法,早晚两次能减轻孕吐的症状,一见帝后二人回来了,琉紫便将叶宝葭请到了软榻上,折腾了一番,这才洗漱准备歇息。
脖子上一凉,有什么东西挂住了。
叶宝葭低头一看,是块弦月形的玉坠,玉色是温润的绿色,通透清灵,整个玉面上雕着莲花,繁复而精美,最中间则是一只鸳鸯,掩藏在莲花中。
因为担心沾过血腥,那支鎏金箭坠早早地便被取下来了,这碧玉佩一挂上去,原本空空如也的白皙的脖颈顿时增色不少,卫简怀仔细端详了片刻,很是满意。
“好好的,挂这个做什么?”叶宝葭并不在意,她只是喜欢看漂亮的首饰,至于那首饰挂在她身上能有多美,却并不在她的喜好之内。
卫简怀也不答话,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玉坠来,只见这玉坠做成了一个凸月形,一样是莲花和鸳鸯。两只玉坠并在一起,卫简怀轻轻一扣,合成了一轮圆月,而鸳鸯吻颈,缠绵无比。
“你从哪里弄来这么精巧的玩意儿?”叶宝葭惊喜地把玩了一下,爱不释手。
“这是碧玉鸳鸯扣坠,”卫简怀很是得意,“玉早斋研制了数月的精品,当世唯有这么一件,价值连城,朕早就想过了,我们俩分别戴着鸳和鸯,等孩子出世了,便将这一对碧玉鸳鸯扣合拢,戴在他的身上,意喻他是你我二人合体而生,你觉得如何?”
“陛下说的,自然都是对的,”叶宝葭忍住笑道,“这寓意简直天衣无缝,完美无缺。”
“替朕戴上。”卫简怀矜持地道。
叶宝葭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将那鸳鸯扣的另一半重新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两人肌肤相贴,一股幽香袭来。
卫简怀心神一荡,低头在那纤细白皙的指尖上一吻,旋即轻轻一带,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陛下……”叶宝葭轻喘了一声,眼眸中掠过一丝担忧,“杜太医说了……”
“朕知道,”卫简怀抱着她,贪恋地亲吻着她的肌肤,从眉梢眼角徐徐而下,一直到了脖颈锁骨,“朕只是想亲亲你。”
叶宝葭被他亲得痒痒的,吃吃笑着缩起了脖子往他怀里躲去。
卫简怀的呼吸一滞,慌忙往后退了退:“好了,朕不亲了,快些睡吧。”
叶宝葭明白了过来,脸有点烧,幸好眼前一暗,灯灭了。
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眉眼,却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叶宝葭的呼吸声轻柔,仿佛羽毛从鼻尖轻刷而过。
卫简怀屏息凝神,将手掌放在了她的小腹上,想象了一下那里的小生命,体内那燥热的感觉渐渐消失了。“蕤蕤,你说这一胎是男娃还是女娃?”
叶宝葭也安心了下来,思忖了片刻道:“我觉得应该是个女娃,女娃才会这么娇气,吃什么吐什么。陛下觉得呢?”
“朕也觉得,”卫简怀兴致勃勃地道,“若是女娃,等她出来就不打她的屁股了,朕要请这世上最好的先生教她,琴棋书画诗酒茶无一不精……”
叶宝葭哑然失笑:“你这是要累死她吗?照我说,她就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就够了,左右她有这世上最厉害的父王。”
卫简怀飘飘然了起来:“那倒也是,就听你的。”
……
叶宝葭终于挡不住倦意,沉沉睡了过去。
卫简怀却了无睡意,半撑起身子,借着几缕夜色看着怀中的佳人。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时紧闭着,眼睑遮去了眸中的流光,那眼线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眼睫黑而密,仿佛鸦羽一般。
琼鼻樱唇,柔软的唇瓣微翕着,仿佛娇嫩的花蕊引人采撷。
那半露的香肩旁,锁骨形状优美,随着轻浅的呼吸声微微起伏。
体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热又有抬头的趋势,卫简怀心中暗暗叫苦。
小家伙,不管你是男娃还是女娃,最要紧的是快些出来。
要不然,你最厉害的父王只怕要日日气血攻心、血脉逆流了……
第92章 碧玉鸳鸯扣(十)
日子过得很是平顺。
经过杜太医和几位大宫女的仔细调理,叶宝葭孕吐的症状终于有所好转,脸色也日渐红润了起来。
殷盈入宫探望了两趟,交代叮嘱了一些过来人的经验,卫婻也隔三差五地都要过来看上两眼,叶宝葭偶尔碰到霍雎,总能看到他的脸绷得紧紧的,一脸的苦大仇深。
最让人费解的是,苏筱居然也时不时地入宫探望她,有时给她带点爽口的小零嘴,有时兴冲冲地来告诉她外面的八卦,有时则安静地陪在她身旁看琉紫她们为孩子准备新衣。
和不久前阴奉阳违地向她道歉的苏筱相比,此时的苏筱褪去了那层骄纵,日渐活泼可爱了起来。她胆子大、能说会道,倒是给宁静的毓宁宫中带来了不少笑声。
叶宝葭却有些头疼,这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还真有些不明白了。
若是还想进宫的话,那日当着几个大臣的面,苏筱还帮着她说了话,那几句歪理也理直气壮的,看不出半点勉强。
可若是不想进宫的话,苏筱怎么就忽然转了性了,难道行宫里跌的一跤让她醍醐灌顶了?那也不至于一直黏着自己不放啊。
这一日苏筱又来了,兴致勃勃地说着冀城中的新鲜事。
“娘娘,宁尚书家的小儿子昨儿个定了亲了,他才十六岁,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急呢?”
“十六岁,是早了点。”叶宝葭心不在焉地应道,冀城中的年轻男子一般都会在十七八的时候定亲,十五六岁早了些,像叶慕彦这样快到弱冠之年了还没定亲,那就有些晚了。
“长宁侯家的那个方罡,皇后娘娘你知道吗?他的亲事又被退了,听说是因为他在赌场里被人打了,你说,他都二十了,是不是再也没人愿意嫁给他了?”
“欠了赌债了吗?”叶宝葭有些纳闷,今儿个苏筱怎么尽提一些定亲退亲的事情啊?
苏筱挠了挠头,显然有些急躁了:“皇后娘娘,我还听说……”
叶宝葭瞧着她的模样,忽然一下明白了过来:“筱筱,你是不是有事情要问我?”
苏筱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扭捏地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叶宝葭正色道:“除了你想入宫为妃这件事情我无能为力之外,别的我都会尽我所能帮——”
苏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谁说我还想入宫为妃啊,我早就不想了,陛下和皇后娘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再也不要来中间插一脚了。”
叶宝葭倒是愣住了:“那你到底要问我什么?”
“那个……慕彦哥哥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定亲啊?”苏筱终于鼓起了勇气,“他……喜欢怎么样的女子……”
叶宝葭恍然大悟,原来,苏筱这是看上她的六哥了!
严格说来,武宁侯府和定国公府两家若是议亲的话,是叶慕彦高攀了苏筱。
但在叶宝葭的眼中,自家六哥当然是什么都好,样貌好、文采好、武艺好、脾气……勉强算是稍稍差了一点吧,总而言之,只怕除了卫简怀,这冀城没有一个男儿能比得上叶慕彦的。
再加上叶慕彦和苏筱的哥哥交好,小时候也和苏筱玩过,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彼此的性格都熟悉,若是彼此能看对眼,那还真是一桩好姻缘。
可一想到那日叶慕彦的欲言又止,叶宝葭心里也没底。
苏筱这一句话问出口了,便也不再害羞了,眉飞色舞地开始说她那晚在行宫中的英勇事迹:“慕彦哥哥可厉害了,好像神兵天降一样,背着弓箭、拿着青锋剑就从墙头跳了下来……”
“那是他的青霜七星剑,六哥最喜欢一把剑,每天都要擦上一遍。”叶宝葭连忙道。
“原来它叫这个名字啊,真好听,还好看,和慕彦哥哥一样好看,”苏筱手托着腮一脸的神往,“皇后娘娘,那天你把我们都哄去了长公主那里,后来叛兵来了,外面噼里啪啦的好可怕,一起的姐妹们都吓得哭了,只有我一点儿都没哭,偷偷戳破了窗户纸看,慕彦哥哥太厉害了,比上回救我的时候还要厉害。见一个砍一个,那些叛兵都被他打趴下了。”
“上回救你?”叶宝葭困惑地问,“他还救过你了?”
苏筱回过神来,慌忙摆手:“没没没,我说错了,”她心虚,连忙岔开了话题,“后来叛兵都被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想去帮忙,就偷偷溜出去了,幸亏我出去了,要不然那个躲在假山上的叛兵就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