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们聊起此事,倒无不感慨,只道万将军虽大权在握,却也是重情重义的,这些年来,将军府中竟连一个姨娘也没有纳过,任由万老夫人如何不满,温敏懿将军夫人的位子,也还是坐的稳稳当当。
轻舟进门时,恰好赶上温敏懿长兄病故,万重山军务在身,无法随她归乡奔丧,只派了卫兵护送,一路千里迢迢,待温敏懿回到京师,轻舟已是嫁过来快两个月了。
得知温敏懿回来,轻舟没有耽误,连忙领了连翘,主仆两匆匆去往大厅请安,刚踏进前厅,就见老夫人坐在主位,一脸不愉之色,宁氏则是陪在下首,厅堂中立着一道女子的背影,许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女子回过头来,向着轻舟望去。
轻舟见她三十余岁的年纪,肌肤细腻,穿着素雅,许是一路风尘仆仆,眉目间透着些许的倦意,那一双眸子却甚是温和,几乎只一眼,轻舟便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子定是温敏懿无疑。
“这是你二婶母,你快来见过。”
见到轻舟,宁氏出声道。
轻舟闻言,先是向着老夫人与宁氏行了礼,继而上前两步,向着温敏懿拜了下去;“侄媳轻舟,见过婶母。”
温敏懿这些日子人虽不在京师,但对将军府里的一举一动却还是清楚的,她唇角含笑,不等轻舟跪下,便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口中只道;“都是一家人,快别多礼了。”
轻舟起身时,才发觉在温敏懿身后,竟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那孩子瘦瘦小小的,一双眼睛格外漆黑,透着惧意,他蜷在温敏懿身后,手指紧紧的攥着姑母的衣角。
“你兄长早逝,我老太婆听着心里也是难过,可你也不与重山打声招呼,也不遣人送封信回来和我老婆子说一声,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把这个孩子带了回来?”万老夫人开了腔,声音中透着隐隐的怒意。
温敏懿回过身子,与婆婆温声道;“娘,这事的确是媳妇不对,等二爷回来,媳妇自会好好儿跟二爷解释。”
万老夫人一记冷哼,手中的拐杖在地面上重重的敲了敲,只将那小男孩吓得一哆嗦,又是往温敏懿身后躲去。
“你若想照看着你娘家,接济你嫂嫂侄儿,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我老婆子断不会说什么,可你若想把你这个侄子带回将军府,当作重山的儿子,我老婆子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娘....”温敏懿开口。
“住嘴!”万老夫人呵斥道;“你虽是将军府的女主人,可我老太婆一日没入土,重山总归是要认我这个娘,你嫁到万家十多年,一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如今,你从娘家领个男孩回来,要过继在重山膝下,我儿重山今年不过才三十岁,他何须要你这侄儿?”
正文 第十一章 委屈
温敏懿一直低垂着眼眸立在那里,任由婆婆数落,对于自己不能为万重山诞育子嗣的事,她也是心中有愧的,此时见婆母反对自己将侄儿过继在丈夫膝下,她不曾再说什么,只低低的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十分细微,身后的轻舟却仍是听了个清楚。
“小姐,奴婢有句话,您可别怨奴婢多嘴。”回去的路上,连翘跟在轻舟身后,小声开口。
轻舟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什么话儿?”
“方才您也瞧见了,那温夫人说起来可是将军府的女主人,可就因为没给万将军生个儿子,您瞧她在老夫人面前哪儿有一丝儿脸面,当着下人的面,也是说训就训的。”连翘说完,细心的留意了周遭,见没人留意她们主仆,于是将声音压低了些,又是与轻舟开口;“小姐,您嫁过来也有两个月了,姑爷的病也慢慢痊愈了,您总不能一直和姑爷分房睡啊。”
连翘话音刚落,轻舟的心便是“突”的一跳,如连翘所说,自从她进门后,她与万梓安一直住在不同的院子,之前是他病情未愈,自然不好和她同房的,可如今他的身子已是慢慢好了,他们,总归是要住在一起的。
轻舟想起万梓安待自己的疏离与嫌恶,一颗心便是凉了,她没有说什么,只轻轻摇了摇头。
“小姐,在这将军府里,您还是要生个儿子才是正经。您看宁夫人,虽然大爷早逝....”
“连翘,”轻舟语音轻柔,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了。”
见她如此,连翘只得闭上了嘴巴,想起轻舟在将军府的处境,心里便是捏着把汗,却又无计可施。
夜间。
温敏懿换了身家常素色长裙,听见男人的脚步声,便连忙迎了出去,待看见丈夫的身影后,遂向着万重山福了福身子,喊了句;“二爷。”
万重山扶起她的身子,灯光下,见她眉宇间蕴着憔悴与倦意,念起她兄长早逝,一路奔丧,便道;“一路辛苦你了。”
温敏懿莞尔,微微摇头,先是服侍着万重山更衣,继而命下人传菜,待晚膳一道道摆上桌,温敏懿净手后,亲自为万重山布菜,温壶烫酒,无一不妥帖。
“一道吃吧。”万重山端起碗,见妻子这般忙碌,便是开口,温敏懿应了一声,在万重山身边坐下,万重山吃饭时向来不爱说话,温敏懿用筷子夹起一块鳝段,搁进碗底却也不吃,她看了眼身旁的丈夫,有心想将娘家侄儿的事说出来,却不知从何开口,心思一转,便如家常闲聊般,温声言道;“今儿一早,妾身回到府里去给娘请安时,瞧见梓安新娶的媳妇,听闻叫轻舟的,瞧起来倒是个好孩子。”
万重山手中的碗筷微顿,他的眼眸幽黑,脑海中浮起当日惊鸿一瞥,那张新月清晕般的面容,他敛下双眸,只颔首道;“不错,的确是一个好孩子。”
语毕,男人顿了顿,又是沉声说了句;“嫁给梓安,倒是委屈她了。”
“二爷说的哪里话,”温敏懿听到这话便是笑了,“梓安是您的亲侄儿,哪有叔父这样说自己侄儿的?”
万重山闻言,便是淡淡勾了勾唇,不再说话了。
正文 第十二章 回门
清晨。
轻舟起的极早,刚与连翘来到万梓安的院落,就见万梓安已是穿戴整齐,一脚刚踏出门槛,看见轻舟后,万梓安眸光一冷,透出一股轻蔑,看着面前的妻子,也不理会。
轻舟掩下眸子,向着他行了一礼,这几日,两人早上都要一块儿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的,万梓安即便不愿与轻舟同行,可顾忌着这几日万重山每日都会回府,言行间也不敢放肆。
万梓安再不看轻舟一眼,只领了小厮向着祖母的院子走去,轻舟见状,只一语不发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穿过游廊,万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喜喧哗,住的地方十分幽静,直让二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刚进屋,就见宁氏已是带了丫鬟与嬷嬷在那里服侍,见到儿子与儿媳,宁氏面露微笑,对着二人道;“快去给祖母请安。”
万梓安与轻舟应了一声,一道向着祖母行下礼去,老夫人眼见孙儿气色尚佳,心中不免十分宽慰,只笑道;“快快起来,眼下时候还早,你们也别在我这儿守着,难得今日你们叔父和婶母都在府里,去给他们请安吧。”
说完,万老夫人看了眼天色,又道;“去和你叔父说一声,让他今天就别往我这儿跑了,他事情多,一会还要去军营,切记让他吃了早膳再走。”
万梓安想起叔父,心中便是老大的不愿,直到宁氏冲着他使了个眼色,万梓安会意,也知道如今温敏懿回府,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去请安的,只得应下,而后与轻舟一道退了出去。
待小夫妻走后,万老夫人瞧着两人的背影,与一旁的宁氏道;“我瞧着梓安这孩子近日的身子也大好了,你去安排下,就这几日,让他们两圆房吧。”
宁氏一怔,面上浮起两分犹豫,“娘,梓安一直嫌轻舟出生低微,媳妇只怕....”
不等她说完,便被老夫人打断道;“那日重山的话你也是听见了,这个侄媳妇他是认了的,你和梓安好好说说,他叔父定下的事,谁能说个不字?”
说到这里,老夫人顿了顿,又道;“再说,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轻舟那孩子也是个安分守己的,就算出身差了些,咱们也认了。”
听婆母这样说来,宁氏只恭声称是,应下后便着手让人去安排。
后院中,万重山与温敏懿也是早已起身,温敏懿为丈夫理好衣衫,又让人将侄儿温子良带来,向着万重山见了礼,看见孩子,万重山也没说什么,只问了两句闲话,见这孩子对万重山一副惧怕的样子,对姑父的问话一个字也不说,温敏懿心中无奈,生怕惹得万重山不喜,只得让嬷嬷又将侄儿带了下去。
温敏懿经过婆母的训斥,未曾将想让侄儿过继在膝下的打算与丈夫说出来,只盼着让这孩子在自己身边养着,日子一长,万重山能对这孩子多多少少生出几分亲情,日后也好顺理成章。
万梓安与轻舟赶来时,恰好瞧见嬷嬷带着温子良出来,那孩子一副怯怯的样子,倒像是弱不禁风,经过轻舟身边时,那孩子微微抬头,轻舟对着他温和一笑,温子良眼睛中似有光闪过,继而便低下头,跟着嬷嬷离开了屋子。
“二爷,梓安和轻舟来了。”温敏懿瞧见侄儿侄媳,遂是笑着与万重山开口。
万重山抬眸,就见万梓安长身玉立,身后的轻舟亦是温婉娇柔,两人站在那里,年貌相当,实在是一对璧人。
“侄儿(侄媳)为叔父,婶母请安。”两人一道弯下了身子。
“不必多礼。”万重山抬了抬手,手指一旁的座椅,道;“坐吧。”
万梓安和轻舟却都不敢入座,万梓安清了清喉咙,将祖母的话带到,见万重山颔首,万梓安不愿多待,请了安便想走。
温敏懿见状,便是含笑挽留,让侄儿侄媳留下一道吃早膳。
万梓安连忙回绝;“谢婶母好意,侄儿的院里也是备下了早膳,侄儿不敢耽误叔父婶母,回去用即可。”
万重山见他一刻也不想多待的样子,心知是自己平日对侄儿过于严苛的缘故,他的眸光一转,却落在了轻舟身上。
自从进屋后,轻舟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除了行礼请安,再不曾听她出声,即便他时常不在府中,也听得府里的人说过,只道这位少夫人最是好性儿,平日里即便受了少爷的气,也是从不多口,就连对下人,也是十分宽厚。
此时见侄儿要走,万重山搁下手中的茶碗,沉声道了两个字;“等等。”
“叔父还有何吩咐?”万梓安十分不情愿的停下了步子。
“我看你身子已经恢复了,你今日便陪轻舟回陈府一趟。”万重山声音平稳,不疾不徐的开口,万梓安一听,便是不解道;“叔父让侄儿去陈府?”
万重山见他这般问来,便是微微皱眉,“先前你有病在身,回门的事自然是耽误了,如今你已痊愈,这事自然不能再拖下去。”
听了万重山的话,轻舟的心顿时一震,她不敢置信的抬起眼睛,就见万重山坐在主位,似是在吩咐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她的心跳的渐渐快了起来,嫁过来这样久的日子,老夫人和宁氏从不曾提起回门的事,她也是早已对此事不报念想,她本不过是个庶女出身的冲喜新娘,在娘家与夫家一样的不受重视,丈夫病愈已是她天大的福分了,对回门的事,她又哪儿敢去想?
即便回门是老礼,即便回门时送往娘家的礼物是新娘在夫家地位的一种象征,即便每一个出嫁的女子都是要有回门的,可她....又哪敢奢望?
“可是叔父....”万梓安还欲再说。
“我会让管家备好礼物,去吧。”万重山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的威严,令人心中一凛。
正文 第十三章 风光
万梓安即便心中不情愿,可也不敢违逆叔父,当下只得称是。
“多谢叔父。”轻舟掩下眸心,向着万重山行了一礼,她的道谢是发自内心的,嫁来将军府的这些日子,轻舟心中一直在牵挂着母亲,她清楚自己的地位,从没有和老夫人或宁氏提起归宁的事,如今竟是由万重山主动提起,许她回一趟娘家,自然让人十分感激。
“你不必谢我,”万重山声音沉稳,看向她的眼睛:“替我像你父亲问好。”
轻舟微怔,她心知自己的父亲只是个地位轻微的言官,在朝中历来是说不上话的,而万重山手握重兵,数不清有多少人想要争相巴结,就连她父亲也曾挖空心思的想与万重山攀上些许关系,万重山身为武将,对言官向来不喜,只让那些前来巴结的人寻不到机会,直到这次父亲将她嫁到将军府冲喜,才算是与万重山搭上了亲戚,有了这一层姻亲关系,陈晋中在朝中的地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是,叔父。”轻舟的声音透着恭敬,万重山见她这般敬畏自己,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示意他们退下,待万梓安与轻舟离开后,温敏懿唇角含笑,轻声道;“二爷如今倒比先前心细了些,对梓安也是更为上心了。”
万重山明白温敏懿话中的含义,内宅的事,向来都是由万老夫人做主,如今却由他提起回门一事,自然是有些让人不解。
“陈家既然将女儿嫁了过来,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万重山向着身旁的妻子看去,沉声开口。
“二爷说的是。”
“我时常不在府中,那孩子,你便留心照看一二吧。”
万重山话音刚落,温敏懿立时明白他口中所嘱咐的正是轻舟,温敏懿心思一转,仍是微笑道;“二爷是担心轻舟在咱们府里会让人欺负?”
“母亲和大嫂这些年眼界甚高,难免会嫌弃她出身低微,日子一长,只怕那些下人也会做出欺主的事。”万重山神色如故,与温敏懿徐徐开口,似是在闲话家常。
“二爷放心,妾身理会的,轻舟是将军府的少奶奶,任谁也没有那个胆子,敢让她受委屈。”温敏懿唇角仍是噙着温和的笑意,待下人端上来早膳,她便是亲自为万重山将早膳布好,一面盛粥,一面柔声开口。
万重山略略颔首,不再说话,温敏懿眼角稍稍打量过丈夫的面庞,见他目色深敛,侧颜犹如斧削般硬朗坚毅,倒是一如往昔般,她略微定了定心神,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轻舟是他们的侄媳妇,纵使万重山上心些,怕也还是因着侄儿的缘故。
自从万重山吩咐后,管家便着手做起了轻舟归宁的准备,马车已是备下,回门要带的礼物也是让人从库房一样样的送了出来,万重山甚至还派了一支亲兵护送,倒是将这回门的阵势操办的十分排场。
轻舟与连翘瞧着那些即将要带回娘家的礼物,直让人目不暇接,连翘看着先是惊,再是喜,忍不住和轻舟道;“小姐,您瞧瞧,大将军派人送了这样多的东西,让您多风光啊。”
轻舟看着那一箱箱,一抬抬的物事,心里也是有些怔忪,她知道万重山这些年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每一次和胡人打了胜仗,皇上都会赐下无数珍品,此外她也曾听过外面的谣传,只道他每攻下一城,所得珍宝俱是不胜其数,除了上交朝廷的那些,将军府中所余下的那些宝贝,只怕比皇宫内院的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