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点了点他的小鼻子,一面儿逗着孩子,一面儿给孩子穿好衣裳,万小宝已经快周岁了,每日里除了母乳,还要吃些米粥面汤之类的小食,见连翘在那逗着孩子,乳娘便是去了厨房,打算为孩子端一碗刚熬好的米粥。
孩子的笑声清脆,似是能驱散所有的阴霾,连翘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压根不曾留意到身后的脚步声,宁氏身边的初元举起了一个花盆,向着连翘的后脑勺狠狠砸下,就听一声闷响,花盆未碎,底部却是沾满了鲜血,而连翘眼前一黑,晕在了地上。
初元见连翘倒地,慌忙将花盆搁下,她向着摇篮看去,就见万小宝躺在那儿,正津津有味的吮着手指,看见陌生的初元,万小宝也不哭闹,只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向着她看去,嘴巴里“咿呀咿呀”的,伸出肉呼呼的胳膊,似是再让初元抱。
初元狠了狠心,将一早备下的沾了蒙汗药的汗巾子蒙在了孩子口鼻处,孩子挣扎起来,发出细微的哭声,初元不得不加重力气,直到万小宝不再动弹,初元收回汗巾子,见孩子已是睡着,她手脚麻利的将孩子抱了起来,放在了拎来的食篮里,若无其事的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出了月洞门,初元脚步匆匆,迎面遇上了从厨房回来的乳娘,初元一声不吭,脚步不停,身子在花园里一转,便是不见了踪影。
乳娘端着粥,眸光中透着疑惑,向着初元离开的方向望去,嘴巴里只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句;“鬼鬼祟祟的,拎个那样大的食篮做什么.....”
说完,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初元气喘吁吁,一路避着府里的下人,眼见着快要走到王府后门,就听一道女声自身后响起,唤住了她;“初元?”
初元心下一震,停下了步子。
她回眸看去,就见温敏懿领着丫鬟,从游廊处走了过来。
看见她,初元脸色一白,结结巴巴道;“奴....奴婢见过王妃....”
温敏懿眼眸一扫,早已看出了初元心神不定,她的目光从食篮上划过,缓缓向着初元走近,低声问道;“这篮子里是什么?”
初云心惊胆战,只强撑着回道;“回王妃的话,再过不久就是梓安少爷的忌日了,大夫人命我备下香烛冥币,送到栖霞寺去,为少爷祈福。”
“是吗?”温敏懿微微蹙眉,“香烛和冥币,需要这样大的篮子?”
“王妃....奴婢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您不要为难奴婢。”初元心知温敏懿定是发觉了什么,她又是慌乱又是害怕,声音里已是带了几分哭腔。
见她如此,温敏懿更是狐疑,她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打开了食篮一角,顿时面色大变。
初元向后退了两步,她的身子颤抖着,攥紧了手中的篮子。
“王妃,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也是没法子。”初云的眼眶中溢满了泪水。
温敏懿立时收敛了神色,面上已是恢复如常,她没有再看初元,只撂下了一句;“我就当没有看见你,快走。”
初元听了这句话,先是怔,再是惊,等回过神来,再不敢耽搁,只向着温敏懿匆匆行了一礼,向着后门奔去。
刚从后门里出来,就见一辆马车已是等在了那里,初元连忙上了车,那车夫顿时架起了骏马,马车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驰去。
车厢内,宁氏周身都让一袭斗篷笼住,她来不及和初元说什么,直接打开了食篮,就见万小宝在里面酣睡着,露出了一张白皙俊秀的脸蛋。
见初元得手,宁氏满意的笑了,她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万小宝,直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夫人,奴婢出来时,恰好瞧见了小世子的乳娘,只怕这会府里已是知道了小世子失踪的事。”初元心下惧怕,声音都是颤抖起来。
“怕什么?”宁氏不以为意的瞥了她一眼,道;“万重山不在京师,单凭那老太婆和小蹄子,能顶什么事儿?”
“可府里还有温王妃,奴婢走到后门时,恰巧碰见了她,她打开了食篮,看见了小世子....”初元想起方才的事,说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你瞧见了温敏懿?”宁氏微微皱眉。
初元忙不迭迟的点头。
“她看见了孩子,便放了你?”宁氏又问。
初元仍是点头。
宁氏一记冷笑,她的手指形如枯木,缓缓抚过万小宝娇嫩的面颊,淡淡说了句;“她巴不得这个孩子能永远从这世上消失,那样,她的侄儿还有几分希望能过继在万重山膝下,眼见着你将这孩子带走,她心里还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初元听着宁氏的话,心里便是一咯噔,她默然无语,眼睛忍不住向着万小宝看去,眼见着这孩子还这样小,又是这般雪白可爱,只让她看着心下不忍,她小心翼翼的开口,与宁氏问道;“大夫人,您....打算怎么对待小世子?”
宁氏身子微震,她久久的看着万小宝,她没有回答初元的话,而是伸出胳膊,将孩子从食篮里抱了出来。
万小宝仍是沉沉的睡着,他的额头饱满,眉清目秀,微微嘟着小嘴儿,那神态,那模样,活活像极了她的梓安,像极了万梓安小时候。
宁氏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嗅着孩子身上的乳香,仿佛一下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候的她也曾这般将自己的儿子抱在怀里,也是这样的奶香味儿,宁氏坐在那里,眼泪倏然落了下来,一颗颗的落在了万小宝的脸颊上。
“夫人,您怎么了?”初元见宁氏落泪,心下不免大骇。
宁氏摇了摇头,她的声音沙哑,好容易才吐出了一句;“这孩子,长得真像我的安儿。”
初元吃了一惊,她看着万小宝的脸庞,果真从孩子的眉宇间瞧见了几分万梓安的影子。
“夫人,要不咱们看在这孩子长得和少爷相像的份上,咱们把他送回去吧....”
“不!”宁氏脸色一变,立时对着初元喝道;“不能送回去!我费尽了心思,装疯卖傻,我为的便是这一日!我要让那对狗男女尝尝这股滋味!这股挖心挠肝的滋味!”
“那夫人....您是要....杀了小世子?”初元手脚冰凉,看着宁氏近乎疯魔的面容,好容易才颤声吐出了这句话。
宁氏眸心一动,她看着怀中的稚子,望着那张和儿子小时候那般相似的小脸,宁氏的心房似是被什么狠狠的牵扯住了般,她看了孩子许久,才道;“不,我不会杀他。”
宁氏扪心自问,在她的心里刚起了要将万小宝从王府偷走的念头时,她是毫不犹豫的要杀了这个孩子的,她要让万重山和轻舟失去这个孩子,她要让他们痛不欲生,让他们与万梓安恕罪,要让他们永远也别想好过!
可当她看着万小宝,将这个孩子抱在怀里时,她的心却是软了,仅仅是这个孩子与万梓安相似的容貌,便足以令她下不了狠手。
闻言,初元刚松了口气,就听宁氏的声音又是响起;“我虽不会杀了他,可也不会放了他!”
“夫人....有何打算?”初元的心又是提了起来。
宁氏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则是掀开车帘,向着车夫吩咐道;“从小道走,送我去河口码头。”
车夫得到吩咐,立时向着码头驶去。
“夫人,咱们去码头做什么?咱们要离开京师?”初元摸不出宁氏的用意。
宁氏缓缓摇头,她望着怀中的稚子,道;“我要把这个孩子卖了。”
“夫人?”初元一声惊呼。
“河口那边,多是人牙子拐卖孩子和女人,那些人得了货,担心官府通缉,都会连夜离开京师,我把这个孽种送去,卖给谁,沦落到哪,就全看他的造化。”
宁氏的声音透着森寒之气,她说完,手指又是抚上了万小宝的脸,一字字道;“这孩子会长,因着他这张脸,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
初元望着宁氏那张惨白阴森的面容,只觉心下发凉,不敢吭声。
万母的精神仍是没有好转,轻舟来了后,便是从丫鬟的手中接过药汁,亲自喂着万母饮下,没过多久,温敏懿也是赶了过来,轻舟看见她,便是向着她俯身行礼,温敏懿也是回了一个平礼,她的目光缓缓在轻舟面色上划过,面色仍是沉静如水,不动声色。
不出温敏懿所料,未过多久,就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进来,乳娘的哭泣声那般清晰,轻舟刚听在耳里,手中便是一颤,一碗药汁尽数洒在了地上。
“王妃,小世子不见了!”乳娘面无人色,六神无主,刚瞧见轻舟,便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主意
“你说什么?”不等轻舟出声,万母已是霍然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许是动静太大,万母刚坐起身子,便是一阵头晕眼花,温敏懿与一旁的嬷嬷眼明手快,连忙上前扶住了万母的身子。
“你快把话给我说清楚,好端端的,我小宝怎么会不见了?”万母对着乳娘厉声斥道。
“回老夫人的话,一早连翘姑娘守着小世子,奴婢便去了厨房,打算给世子端些米粥,哪知道奴婢刚回来,就见连翘姑娘让人打晕,小世子....小世子已经不见了啊!”
轻舟听着乳娘的话,面色瞬间白了下去,她没有心思再去听乳娘说什么,只提起裙子向外跑去。
万母手指剧颤,指着那个乳娘,道;“屋子里那样多的嬷嬷丫鬟,看不好一个孩子?”
“老夫人,王妃吩咐过,小世子贴身的事儿,只能让连翘和奴婢经手,屋子里人虽多,可平日都近不了小世子的身啊!”说完,乳娘咽了口口水,又是说道;“奴婢回去后,听嬷嬷说,大夫人身边的初元来过,说是给小世子送些大夫人亲手做的点心,奴婢在回来的路上,也曾瞧见初元鬼鬼祟祟的样子,想来,小世子就被她给抱走了!”
万母一听,眸心顿时一变,她刚要向着身边的下人吩咐,让他们去把宁氏带来,不等她开口,就听一阵脚步声自外面传来,一直在宁氏院子里服侍的邢嬷嬷让两个丫鬟搀着走了过来,刚进屋,便是向着万母拜了下去。
“老夫人,大夫人给老奴下了蒙汗药,等老奴醒来,已经不见了大夫人的身影。”邢嬷嬷面色蜡黄,又惊又怕,一语言毕便是匍匐在地。
“她好大的胆子!”万母一口气没有提上来,顿时咳嗽不止,温敏懿见状连忙为万母顺着后背,不料却被万母一把挥开,万母眸心精亮,强撑着对着周遭道;“快,快命人去找,她们走不了多远,把府里的卫兵全都派出去,一定要把我的小宝找回来!”
“是,老夫人。”万母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下人俱是齐声应着,偌大的一个王府四处是行色匆匆的下人,如万母所说那般,驻守在王府里的卫兵全都派了出去,不仅如此,就连家丁,小厮,也全是出去寻人,镇北王府势力庞杂,而今走失的又是万重山的独子,此番动静可想而知。
小世子失踪的消息一夜间流传在京师各地,万重山诛杀亲侄儿的事还不曾有定论,王府里的小世子又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人给偷了,镇北王府一夕间被推上了风头浪尖,坊间百姓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所谈的无不是王府里的事。
派出的人足足在京师各地寻了一日一夜,却依旧没有宁氏和万小宝的丝毫下落。
消息传回王府,轻舟紧绷的神经终是忍耐不住的崩溃了,她压根不知自己这一天一夜是如何过来的,焦灼与担忧,懊悔与内疚,伤心与悲愤,一股脑的涌来,凌迟着她的心,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她的唇角便是起了好几个火泡,整个人都好似虚脱了般。
她双眸无神,眼睛又红又肿,到了此时却并没有什么泪水,她就那样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一屋子的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直到连翘让丫鬟搀着走了进来,刚瞧见轻舟的模样,连翘便是落下泪来,她在轻舟面前跪下身子,呜咽道;“小姐,是奴婢对不住您,是奴婢没有看好小少爷!小姐,您打我骂我,您杀了我都行....”
连翘既是自责,又是愧疚,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轻舟听着她的哭声,那一双眼睛中终是凝聚了些许的神采,她向着连翘看去,瞧着她头上裹着纱布,一张脸也是白的毫无血色,轻舟摇了摇头,哑声道;“我不怪你。”
“小姐.....”连翘攥住了轻舟的胳膊。
“是我的错。”轻舟垂下眸子,字字几欲泣血,“是我种下的因,才会有这样的果。”
“小姐,您别担心啊,张将军已是派兵四下里去寻找小世子的下落了,到了明天一定会有消息,您别自己吓自己。”看着轻舟这个样子,连翘既是担心又是害怕,只哽咽着宽慰。
轻舟摇了摇头,小声吐出了一句;“她说过,我的小宝活不过周岁.....”
轻舟的话音刚落,连翘心里便是打了个冷颤,忍不住颤声道了句;“小姐.....”
轻舟嗓音嘶哑,她的眼瞳里溢满了泪水,只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宁氏当日的话犹言在耳,轻舟知道,她那样的恨自己,恨万重山,她伤不了他们,便偷了他们的孩子,念起她的那些诅咒,轻舟简直不敢去想,她会对孩子做出什么事来。
“小姐您别这样.....”连翘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陪着轻舟掉泪。
轻舟死死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她咬紧了唇瓣,只咬的自己血迹斑斑,仿似心肝让人活活摘了般,这种痛苦,足以将人逼疯。
官道,驿站。
皇帝的御驾已是先行一步,向着京师赶去,万重山率领众人,比李云召要慢个几日才能回到京师。
这一夜月色极佳,众人赶了一天的路,俱是十分疲倦,万重山独自一人坐在屋里,听到脚步声,男人抬起头,就见是江镇以与唐明生二人自外面走了进来。
“王爷。”两人先是向着万重山行了一礼。
“坐吧。”万重山淡淡颔首。
两人却并未落座,仍是恭谨的站在那里,江镇以扫了一眼,见桌子上的食物十分整齐的摆在那里,万重山竟是一动未动。
江镇以跟随他多年,心知不论发生何事,即便是再无胃口,为了恢复体力,万重山一餐少说也要吃个七八个馒头,似眼下这种情况,可谓绝无仅有。
“王爷,可是在为信阳侯(万梓安)的事烦忧?”江镇以拱起了手,向着万重山问道。
茗香身故,牵出了万梓安的案子,这些事万重山早已知晓,听着江镇以的话,万重山面色不变,只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一语不发的饮下。
“王爷,此事实在太过蹊跷,少爷身故已有两年,怎还会寻到马鞍,马镫等证物?”唐明生也是开了口。
万重山眸心深敛,闻言亦不过说了句;“人证也好,物证也罢,均可以伪造。”
听着万重山这般说,唐明生心头一紧,又是说道;“还有那茗香,她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咱们灭了大辽,打退了董木合的时候,王爷,您心中难道就不曾有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