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帘,嘴角的那抹凄美笑意却一直从未褪却。我淡淡地说道:“大人之间的争斗,涉及无辜幼小的生命,这让儿臣心中最后一丝干净的地儿也没有了。儿臣没有母皇心目中那么狠辣。”
牵强,是的,这个回答有多牵强,我来不及细想。
女皇冷笑,显然,她并不为我的回答买单。
我抬起眸子,直视女皇的双眸。她如墨般漆黑无垠,深不见底的瞳仁中,我很难辨认她的情绪。这是浸喑至高权位造就的。
我淡淡地说道:“从小,我和谁亲近,谁就会遭到贬斥。我一直不知道为何。甚至我和皇姐们亲近,也有的是人从中作梗。要巧不巧的,总有的是办法让我们彼此疏离。就连九皇兄也是,小时候我们处境很像,母不疼,爹不爱。就连这一丝丝亲情,也要从我的世界里剥夺。”
我双眼泛红地继续说道:“我颤颤兢兢,谨小慎微地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摸索着活下去的方法。我后来就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抱错了,所以不得爹爹心疼。从小,我和别的皇女争东西,包括一支小纸鸢,明明是母皇送我的东西,八皇姐喜欢,贵父君就要我让给八皇姐。许多这样的小事,母皇可能都不记得,或者不知道吧?可我记得!包括其他皇女叫自己的皇父君只用叫皇父君。而我的皇父君,在晋了位份的第一件事,却是要我叫他贵父君!母亲与父亲,不应该是心疼自己孩儿的么?如若不然,生下孩子做什么呢?”
我继续说道:“就在我打算问贵父君的时候,我竟然被下毒了。在自己家被下毒,在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被下毒。是,这里是皇宫,所以呢?所以这里连亲情都不应该有么?我之于贵父君是什么呢?这个答案,我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么,我之于母皇又是什么呢?”
我见女皇嘴角不自在的牵扯了一下,继续趁胜追击地说道:“我从皇宫出来之后,大约猜到了,我并不是襄贵君的孩子。我在追查的过程中,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母皇的孩子!直到所有的线索断掉。我都在想,退一万步来说,不管我是谁,我都是大月氏的子民,只要能为大月氏出力,只要能为母皇解忧,我就全心全力地去做!可是到底,我得到了什么呢?贵父君的构陷,母皇的质疑!全部我本认为最亲的亲人,没有一个人,真心待我!”
女皇见我痛斥的语声泪下,心下的不忍又多了一丝。
我喃喃地说道:“我只是希望亲人真心疼爱我。这在乡野农家,每一户人家最基本的事情,却在我身上,成了最难以追寻的奢望!母皇——孩儿不懂!孩儿不知道为什么贵父君和母皇都不疼孩儿!母皇——你告诉孩儿,孩儿哪里做得不够好,孩儿改!呜呜……”
第一百八十一章 揭身世尽在眼前
女皇双眼发红,她亏欠的,她曾经希翼的……她在我甚上看见了半个她自己。女皇将盘跪在地,泣不成声的我扶了起来。
“快别哭了!女子有泪不轻弹!你身为堂堂大月氏瑾王,这像什么样子!”女皇言语中有些许的颤抖哽咽。
女皇见我憋红着脸,叹了口气说道:“是朕对不起你,你生父是祥和君。你将来……后嗣正统,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凤太后让曽岑做了那样的手段,事发之前,朕也不知道的。若是知道,让那孩子养在南宫府便罢了,好歹也是一条性命。”
女皇话中有话,半真半假。
我一时间未有反应过来话中的深意,不解中含有一丝愤怒地问道:“等儿臣回来,认涵姐儿做义女便是了,如何用得上赶尽杀绝?她不过是一个稚齿幼儿啊!猫儿狗儿养个三、五年,都能生出感情来!虽然孩儿并非涵姐儿的母亲,可涵姐儿出生便是在儿臣甚边养大的!凤太后便如此厌恶孩儿么?”
“不可胡说!”女皇见我又生悲戚,肃穆恨铁的沉着脸,说道:“凤太后临走前已经知道了多年亏欠你,这才帮你肃清诟耻的!若不是你从小便喜欢南宫家的那两个孩子,他们俩个怕是也保不住!”
我骤然听见女皇如此一说,简直觉得荒诞至极!这是什么和什么?又关南宫紫晨和南宫虹夕什么事情了?
女皇淡淡地盯着我,云淡风轻的口吻像是在说一件家常便饭之事,她道:“你认为母皇是觉得亏欠你也好,对你抱以重望也好,你想要站到高处,就要先尝尽不胜寒的滋味。你以为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也许最是捆手缚足之地。你的才能和野心,与你姥姥如出一辙。但你要知道,这皇宫,就是这样的!情爱,是这天地间,最奢侈的东西!”
我微微蹙眉,来不及细想女皇说这些话的意思,女皇又将查到的结果告诉了我。如何确信了我为皇嗣正统之事,大概说了一番,在我还在恍惚之间,女皇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去吧,三个月后和江珵鹤大婚之后,你也算是有正君的人了。完婚之后出使楼兰去吧!从武林大会上,帮朕赢回来一样东西便可以回来了。”
又要我去送死?我现在对出使这个词真的是太……
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也没有资格来拒绝。我在想这些的时候,又想到萧烬,雍信山庄的灭门惨案,原来是在皇权争夺下的一小块牺牲品而已。这些恩怨纠葛,一时间压得我有些头昏。我只得轻步云端一般,神情惶惶的离开。
女皇看着自己第十二个女儿走出了交泰殿,她对梁斐芝说道:“你说,她到底像谁?”
梁斐芝低眉顺眼地弓着身低着头。圆润微胖的甚材,让她看起来给人一种安稳可靠的感觉。
梁斐芝虔诚恭顺地回到:“陛下,奴才这眼皮子拙浅的,哪能看出瑾王殿下的真身,是何等非凡啊!”
女皇冷嗤一声,透过韧皮纸,看着曲宸萱渐渐走远的身影,转头对梁斐芝说道:“你说吧,不算你妄议皇嗣,恕你无罪。”
梁斐芝揣着十二分小心地弓了弓腰,说道:“奴才打小跟着陛下,有幸得见过先帝真颜。这瑾王殿下战捷归来,骑在马背上之时,真有几分先帝曾经秋猎时的影子。但要说眉眼之间,还是太女更像先帝,而瑾王殿下眉眼间倒更似陛下您了。只是……”
女皇微微蹙眉,略显微嗔道:“但说无妨!”
“诺,奴才眼皮子拙浅,只是觉得瑾王殿下……似乎太过牵肠挂肚儿女情长之事了。”梁斐芝微微掀了掀眼皮子,偷偷的打量女皇陛下的反映。
“怎么?帝王之家,就不能对情爱有所向往不成?”女皇微微显出了不满。
梁斐芝额头上浸了一脑门子薄汗。受人之托,众人之事,梁斐芝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跟着押对宝。
若事不成事,怕是将来皇帝一去,她是恨不得跟着要人殉的。
女皇免了诚惶诚恐跪在地上请罪的梁斐芝,她心底唏嘘淡然,免不得自言自语一般地轻声说道:“你当天下之主好做呢?太过无情,容易涂炭黎明百姓。太过多情,就容易被人构陷利用。唉……三分运筹帷幄,三分机敏镇定,两分权衡持重,两分人伦亲情,才能算的是有了做帝王的资格。多一分少一分,都难以平衡所有繁复事宜。唉——咳咳咳咳咳……”
梁斐芝慌忙的从怀里掏出锦帕,而女皇庆顺帝则是吐掉了口中淡淡的血丝,说道:“朕也做了三十年皇帝了,也快差不多了。”
梁斐芝吓得面色煞白,跪伏在地虔诚惶恐地惊呼:“陛下万岁……”
没多久,凤后和祥和君就知道十二皇女瑾王殿下硬闯交泰殿,而女皇庆顺帝却斥退了左右,和十二皇女在交泰殿里闭门私谈了许久。
凤后有些不安,可是不安也不怕,他是大月氏堂堂凤后。他的母亲曾是大月氏的女皇帝师——月落雪。虽然帝师月落雪非常不安女皇立了二十皇女为太女。可是凤后却不愿再听母亲的絮叨。
凤后想起瑾王还在归途的时候,自己的母亲告诫自己,若是想要斩断女皇放在十二皇女曲宸萱的关注,就要想尽办法让女皇同意让辅安国公府上的嫡二公子白景裕嫁给曲宸萱做正君。而让江珵鹤进宫做凤后的助力。
凤后听了母亲这个建议,气恼的发根立刻就潮汗湿润了。
那江珵鹤生的唇红齿白,肤如玉脂,仙姿影绰,俊而不妖!不让他嫁做她人夫,就等于把他祸引后宫!
凤后心底覆诽了母亲一番之后,在女皇正在犹豫定夺日子的时候,更是添了一把助力。原本一年内找不到好日子的太常寺,忽然想起来三个月后就有良辰吉日。这才一步步的定下了这一切。
而凤后以为自己运筹帷幄的时候,其实暗自冷笑的是女皇。
祥和君让甚边陪嫁的仆从去谢过梁斐芝之后,便又虔诚的跪在佛龛前。他的面色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好似他真的只是在虔诚的祈求菩萨,保佑天道昌运似的。
祥和君知道他自己的母家背景没有凤后荣耀,比不过已逝的襄贵君重权。哦不,他已经不叫襄贵君了,他被追封为裕佑皇贵君。
祥和君知道这一切还是一个月前,多么的可笑?一个月前女皇才告诉他,原来他亲生的孩子其实另有其人。
祥和君差一点就疯了,一个父亲,什么样的父亲才会看不出自己的孩子被掉包了呢?!
他辛苦生养了许久的孩子,竟然被掉包了!
然后,他的孩子被别人养大,为了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他生的孩子一直被人长年累月的喂了毒!
怪不得那个时候自己抱着“八皇女”被女皇指甲划破了皮肤,裕佑皇贵君那么紧张呢!当时他丢到“八皇女”口中一颗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丸子。祥和君是看见了的,别人没有看清,可那是他以为自己的孩子,自然是万分上心,他便看见了!
原来,一切都是这个原因:那个“八皇女”是他裕佑皇贵君的野种!
祥和君后悔自己没有追查,只是等“八皇女”好转了,便没有再提这件事。
祥和君从知道这件事开始,便再难与女皇如从前那般亲近。
他心里有疙瘩,可是为了自己的愧对,他又不得不曲意逢迎。所以,他在自己的寝殿里架起了佛龛,除了强打精神,为了瑾王筹谋以外,他便长久的跪在佛龛前告罪。
是的,他在告罪。
他甚至恰到好处的对女皇庆顺帝质问过:“我恨我自己,但我也不得不恨陛下您!我们自己的孩儿您都认不出来么?我们还算什么母亲父亲!”
为了最后一丝怨恨,祥和君把这一切都转化为为了给自己孩子弥补赎罪的动力筹码。
然而,这一切都是我不知道的。纵使皇宫里有些风吹草动,可许多事情,女皇不想让外流的事情,真的可以短时间内做到密不透风的!
至少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敢在宫闱之内掀风作浪。这时候的皇城,在艳阳下格外明艳,却也格外暗潮汹涌。
我根本不知道女皇究竟是什么打算,当然,到后来庆顺帝的驾崩,我都不知道她在从我“中毒”之后,到即位这一路有多么的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