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浅秋瘪着嘴,眼眶发红的看着康正帝。可他看得出来,康正帝眼底的血丝,和她的隐忍。慕容浅秋甚至想把手抽回来,她都没有发现她握疼了他。
慕容浅秋难过极了,可他不得不懂事的收起自己的悲伤,轻轻地将康正帝的衣衫阖上。
他不难猜到萧烬受了多重的伤。因为康正帝身上的这些箭伤,都是箭头刚刚入肉的伤口。虽然淬了毒,可也好在康正帝早已百毒不侵。所以,康正帝比起萧烬来说,根本没什么大碍。
梁斐芝非常适时地进来说道:“陛下,月帝师求见。”
康正帝垂下眼帘,声音平淡阴沉地说道:“让她进来。”
梁斐芝垂着头,不敢言语。这“请”和“让”,虽然看似只有一字之差,可这其中的差别,真真是大了去了。
当然,梁斐芝不敢造次,主子的意思是主子的意思。她身为奴才,必须尽好自己的本分。
梁斐芝躬着腰,垂着首,走到门口,恭顺地说道:“帝师请。”
月落雪抬了抬眉,顷了顷身子,可她还是看不见梁斐芝得表情。她当下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月落雪走进交泰殿得偏殿时,依然仙风道骨,不张扬也不卑怯。
虽然康正帝抬手示意不必让她行礼,可月落雪并未有任何骄纵之意。月落雪行完礼后,微微垂首,静待康正帝发话。
康正帝静默的斟酌了半天,直到整个殿里安静的空气变成了无形的压力,她这才缓缓开口道:“朕此次离京,走了有四月之余。荣都发生了不少变动,多亏了帝师不弃,替朕拦住了许多心有旁骛的人和事。”
月落雪在规劝自己的儿子凤太后的时候,就想到了康正帝多少都会知道一些风声。
她在阻止自己昔日的门生们跟凤太后结党营私的时候,也想到了,自己这么做,不是为了高风亮节的沽名钓誉;不是为了贪生怕死的赖于安常处顺;更不是为了道貌岸然的两面三刀。
月落雪这么做,若说心底分毫没有动摇是假的。
只是庆顺帝交给她的两份遗诏:一份在庆顺帝驾崩的时候,月落雪已经当着皇女皇子、王公大臣们的面宣读了。
而另一份遗诏,虽然还在她手中,可那并不是给她留的,况且那遗诏的内容比烫手山芋还要叫人雨僝云僽。
若是月落雪贪了一时的念想,先不说康正帝的手腕,就说这皇城内外的军队,看似凤太后都说动了她们的参领或者副统领。可是,先帝留下的死士除了保护女皇的安危之外,还受令于弘月符。
而这弘月符,好像就在卧佛山里那人手中。(第一百八十二章埋了一根线,恐怕大家都忘了。)
月落雪心底虽然百转千回,可面儿上,却无比淡然地说道:“陛下谬赞了,微臣理应为陛下分忧解难。”
“只是有一事……”康正帝半垂着眼帘,这样的脸,和这样的表情,让月落雪恍惚间仿若看见了先帝一般。
康正帝浑然不觉,只是缓缓地说道:“朕想向老师请教,若是朕的长辈做了什么触怒天威的事情,朕——应当如何?”
饶是月落雪再游刃有余,心思玲珑,她听到康正帝这句话,也憋得张不开口。
可那也只是片刻。
月落雪左思右想,这才横下心来回到:“陛下是天命所归,三纲五常之首,就是君臣之纲。若是有人触犯天威,不论此人是谁,都是不可饶恕的。”
康正帝垂下眼帘,连坐在一旁的慕容浅秋,也看不清康正帝的情绪。
“老师为朕指点迷津,朕感到豁然通透。老师一定要强健体魄,虽然老师不愿入朝就任任何职务,但老师桃李天下,这影响力怕是比朕都要大。朕年少登基,很难想象,若是没有任何智者为朕指点迷津,朕会如何像盲人摸象一样对一切都毫无头绪。”
康正帝一席话说的极为认真,又带了一分诚恳。只是,同样一番话,给心无暗鬼的人说,和做贼心虚的人说,效果却是不一样的。
你比如就拿现在来说,慕容浅秋听着康正帝说这番话,还当真了是觉得康正帝着实器重帝师月落雪。他都开始担忧起凤后江珵鹤,会不会因此也得到康正帝的青睐了。
可是,月落雪却不敢真的听表面。又或者说,她心底有愧,所以不安,所以容易想得多。
“微臣愧不敢当,微臣惶恐,微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月落雪说着,便跪了下去。
康正帝状似起身,却扯得身上伤口,忍不住嘶的倒吸了口气。慕容浅秋赶忙扶着康正帝,她面色惨蜡地说道:“帝师快快请起。”
月落雪这厢刚刚起身,康正帝便不咸不淡地说道:“帝师鲜少来宫中,不若就去凤父后那里见见吧。朕的后嗣单薄,凤父后膝下有两女一子,朕总想请教绵延子嗣的法子,却又总觉得此事难以启齿。”
“坊间流言说是宫中有人克朕的后嗣,朕不知道当信不当信。若真的如此,朕却不经世故,只有拙劣之计,那便是杀了这克朕之人,也许后嗣才能得以绵延。可是朕又觉得上苍有好生之德,朕初登基,实在不宜多见杀戮。不知帝师怎么看?”
慕容浅秋听了这一番话,这才心底琢磨起来,而他隐约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落胎和凤太后有关?可是……
第二百一十四章 痴怨成疾语相逼
若说月落雪刚才还不能笃定康正帝话中有话,那么现在,她一定是听明白了。
月落雪不知道自己怎么样保持镇定地退出交泰殿的。或者说,其实她的面色看起来,也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淡然自若。月落雪只不过是尽力在维持着,不显得太过失措罢了。
慕容浅秋看着月落雪额角渗汗的退了出去,忍不住微微的蹙着眉,瞪大了他的杏眼打量着康正帝。
康正帝正陷入自己的思索里,并没有注意到慕容浅秋看向她的复杂神色。她把慕容浅秋留在这里听这些话,本意也并非如此。
康正帝原本是想,有慕容浅秋陪在她身边,她会显得不那么虚弱;其次,她也是想让月落雪明白,若是后宫里面皇嗣再有问题,关不关凤太后的事,她都会追查到死。最后,她认为,慕容浅秋理应对她这样用心维护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而感到窝心和甜蜜。
只可惜,康正帝忽略了慕容浅秋的感受。她没有想到慕容浅秋听到这番话,会以什么角度去考虑这件事。
慕容浅秋不敢问,可是他真的很想脱口而出地问面前的女子:“你认为我们的孩子胎死腹中,是与凤太后脱不开关系的吗?”
然而,他害怕她骗自己,更害怕她说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慕容浅秋害怕,康正帝给他的答案不是他要的答案。可是,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呢?他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了!
慕容浅秋一刻也坐不住了,他牵强地扯出一抹笑意,向康正帝告辞。
康正帝很想陪着慕容浅秋,可是她久不在京,荣都里发生了多少的事情都在等她处理,所以她现在没办法把儿女情长放在首位。
慕容浅秋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听着秦楚笑用陶笛吹奏着《千年风雅》,忽然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这首曲子,康正帝曾在潜邸的时候,就吹奏过。
那时,慕容浅秋还只是她眼里一个名义上的侧君。
康正帝吹奏这首《千年风雅》的时候,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柳书君。那样的深情,她从不曾对着慕容浅秋有过丝毫。
若是……若是没了孩子的人是柳书君,她是否还会这样淡然的通过月落雪去警告凤太后呢?
“主子……咱们要不然从另一侧走吧?”苗善儿见慕容浅秋落泪,低声地唤了一句。
慕容浅秋赶忙擦了眼泪,快步的想要改道,可又一想,这样便是一种认输了,他堂堂的苗疆世子,何时却要给那样卑贱的人留有避忌?岂不是让人平白的笑话了去?
“不,就从这回清凉殿!”
柳书君看着慕容浅秋带着贴身侍从走过,本想起身行礼,可他们似是没有瞧见柳书君和秦楚笑似的。柳书君便也乐得坐在亭子里,并不上前与之交恶。
秦楚笑一曲奏完,便幽声叹息,道:“也不知道她身上的伤重不重,听着唐修仪那般呵斥她,怕是伤的也不轻。”
柳书君微微蹙着眉,轻声说道:“我不是不想上前问慕容修仪,只是他没了孩子,心情甚是不美……只怕你我去问,问不到什么便罢了,再引起什么争端,就不好了。”
秦楚笑气恼地拂袖落座,有些抱怨地说道:“这事怎么也找不到我们身上,只是这事也蹊跷,说来也是文德太贵君最疼慕容修仪了。唐修仪说慕容修仪是用了不该用的东西,可慕容修仪的所有吃食用度,哪一件不是过了文德太贵君的手呢?”
“所以说这背后之人可怕之处也在此,这不仅是害命,还有嫁祸!”柳书君眉心紧锁着。
傍晚时分,康正帝忙完政务,终于坐着轿辇来到了清凉殿。可是到了殿门口,苗善儿却跪在地上说道:“陛下,慕容修仪……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康正帝微微蹙了蹙眉,她眨了眨眼,并未说话。尚寝局朴尚寝在这初春的凉风中,却落了一脑门子的汗,他恨自己怎么不早点让陛下定下来,翻谁的牌子。在那傻跪着等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嗯,那你好生照顾好你家主子,朕回昭顷殿了。”康正帝说罢,便踏着初春的凉意离开了清凉殿。
昭顷殿内,独孤染珂并没有走。萧烬也在床榻上毫无生气地昏睡着。康正帝走到昭顷殿门口,又准备转身回御花园。
一个一身艳红的影子不知从何处蹿到了康正帝的面前,梁斐芝惊得“护驾——”的驾字还没有说出口,康正帝便抬手说道:“没事。”
“你要去哪?”夜留殇问道。
康正帝静静的看着玄铁面具下那双墨蓝色发着黑亮锐光的眸子,并没有说话。
“去陪陪他吧。以免以后会后悔。”夜留殇有些哽咽地说道。
康正帝怔楞了,她看着夜留殇冰冷的面具,试图从这上面找出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康正帝看着夜留殇沉默不语的立在面前,忽然拂袖转身,快步的向昭顷殿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