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他已经知晓了自己就是先前行刺他的人,难道不应该先弄清楚事情原委么?
……
早春三月,院子里头的迎春花开的正灿烂,黄橙橙鲜嫩的颜色衬着院子里头多了几分春季盎然。
“小姐今天穿这身,这身是夫人今年开春的时候让针线房的人特意做的,这样式都是宫中流行出来的花样子呢……”
锦屏一手拿着一件鹅黄色暗纹缠枝花褙子,一手拿着一条月白色梅纹罗纱百褶裙在婵衣身上比了比,笑得温柔,“今天的天气又这样好,穿了这身出去肯定好看。”
“小姐别听锦屏姐姐的,她挑的这身平常穿穿也便罢了,咱们今儿要去大佛寺还愿,哪里能穿的这样小气,”锦瑟将一件银红色缕金蝶纹妆花褙子拿在手里,虽是反驳锦屏的话,眼中却带着笑意:“要让奴婢选的话,小姐还是穿鲜艳些的颜色好看!”
婵衣抬眼透过那层轻薄透亮的桃花纸望着外头的天色,湛蓝如洗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太阳时不时的钻进云层里头,外头看上去阳光大好,也难怪屋子里的丫鬟们都一副好心情。
她笑了笑,将手中的账册合起,趿鞋下地,语气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今儿不过是跟二哥一同去一趟大佛寺罢了,也值得你们几个这般兴师动众的?”
锦瑟急忙道:“小姐,您可上点儿心吧,今儿若当真只是跟二爷一同去还愿,您就是随便穿件袄子去,我们都随着您,可您仔细想想,今儿一同去的都有些谁!”
能有些谁?不就是朱家的两个双生子表兄,以及朱瑿、霏姐姐,霜云姐姐和谢家大表兄跟三表兄么!
家中长辈的意思,婵衣不是不清楚,只是她一想到朱家人惯常的那副沉稳自持的模样,就觉得有些不喜欢,所以她不仅不打算与朱家结亲,甚至还想利用这一趟的大佛寺之行打消朱家想与夏家的念头,有了这样的想法在,她打扮的那么出众要做什么?
“行了,我看锦屏选的这身就很好,既淡雅又不打眼,出门在外,穿的那样扎眼做什么?又不是去别人家做客,不过是上几柱香,念几句经文罢了。”
婵衣将话题打住,一锤定音。
锦瑟拗不过她,只好侍候她换了衣裳,不过临出门时,锦瑟还是翻了一条玫瑰红披风出来,仔细的给婵衣披起来。
春日里的大佛寺十分热闹,暖暖的太阳照在脸上,整个人都被照的暖洋洋的。
婵衣下了马车,轻提裙裾立在寺门边上,抬眼看着高高耸立着的佛塔,眼中不见悲喜。
“晚晚!”一声娇俏的女声从身后传过来,是谢霏云跟谢霜云他们到了。
婵衣扭过头,嘴角轻扬,“霏姐姐,霜云姐姐……”
她轻提裙摆迎了上去,“大佛寺的斋饭很好吃,咱们一会儿可要吃了再回去。”然后笑着对谢翩云跟谢翾云点了点头,这才发现朱家人也到了,眼中笑意又深了几分。
阳光打在女孩儿柔美的脸庞上,身后佛家寺院庄重威严,身前伊人红妆黛眉微俏,明眸皓齿的女孩儿将原本庄严的寺院平添了许多妩媚。
年少时的心动往往就是一个回眸浅笑,便弥足深陷,往后那人的一个举手一个投足,都牵动着自己。朱璧只是觉得,许是眼前的阳光太好了吧,立在阳光里的少女让人意外的觉得舒服,连原本不太甘愿而轻轻皱起的眉头,都在不知不觉间退了去。
……
上过香还过愿,又都是少年人,正是喜动的时候,便索性绕路去了寺院的后山。
虽已是春日,但寺院后山多是古树,头顶上枝枝叶叶的参天大树盈盈华盖,将阳光分割开来,成了一缕一缕的散碎光束,偶尔有风刮过,激起阵阵树叶轻响。
婵衣稍微有些冷,行走间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她身上的这条玫瑰红披风是去年做的,因还在长个子,所以过了一年再穿便稍稍有些短了,堪堪打在她的小腿处,露出里头月白色的梅纹罗纱百褶裙,恰好百褶裙上头绣着的金色花纹露出来,倒也十分好看。
手中轻轻拉着谢霏云的手,她侧着头听谢霏云跟她说话,安安静静的样子,显得岁月静好。
一阵风过,婵衣鼻尖有些痒,忙掩住嘴角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在她们身后走着的朱璧忙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递给婵衣,轻柔细语的道:“夏表妹穿的有些太单薄了,先将这个穿上遮遮寒意。”
婵衣抬眼,发觉一向习惯皱眉的少年人,此时脸上的神情十分温柔,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宛如水晶纯澈透明。
……
ps:小意卡文了,抱歉……
☆、344.入画
344.入画
婵衣愣了愣,前一世的朱璧是个沉稳自持的人,她虽然没有去朱家做过几回客,但每回去了所见所闻都是朱家两位爷小小的年纪是如何如何的稳重内敛,如何如何在任上造福一方。
没料到一向沉稳自持的人,也会做出这样略略有些出格的举止。
看着他满眼的温柔,婵衣不知怎么,猛地想起那个总爱跟她撒娇耍赖的少年,明亮的眼睛里头像是融进了一块光洁透明的琥珀,每每见到她,脸上的神情总是无比的温柔,含着最大的耐心与她说话,即使是她言语之间多为冷淡,他也不放在心上。
婵衣眼睛沉下来,将嘴角隐约可见一丝淡淡笑意遮起来,轻声道:“璧表哥费心了。”她嘴里轻柔的道谢,却没有接他手中的大氅,反而加了一句:“璧表哥穿的也不厚实,云浮的天气不太好,尤其是这样乍暖还寒的时候,璧表哥当心受了风寒。”
婵衣的态度并没有多冷淡,甚至嘴角还含着笑容,看上去十分感激的模样,但朱璧却敏锐的感觉到她其实不大喜欢他这般献殷勤的举动,他不由的脸上有些尴尬起来,手一缩,将大氅收了回来。
心高气盛大约是所有人在少年时都会犯的毛病,朱璧只觉得自己脸上红不红黑不黑的,佯装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手中拿着大氅,既不穿又不收,只是挂在臂弯处,不再多言。
见自家兄长受挫,朱瑿心下也不痛快起来,她一把将朱璧手里的大氅夺过来,努了努嘴:“二哥好偏心呐!你就不问问我这个妹妹是不是也冷?”
朱瑿的声音有些大,虽是娇嗔,却含着一股子怨气,场面瞬间冷了下来,只有风将衣裳吹的翻飞的猎猎声。
“你跟着起什么哄啊?”朱璗见气氛不太对,上前重重点了朱瑿的额头一下,怒道:“今天出门的时候母亲就怕你冷,特意吩咐弱柳给你带了新做的银灰鼠皮大氅,你瞧你才走了这么一小节子路就出了一头的汗,若是璧哥儿将他大氅再给你系上,你还走得动么?”
众人听了朱璗的话,都去瞧朱瑿,果然见到她一张透着红晕的脸蛋上出了细密的薄汗,分明是走的有些热了。
谢霜云与朱瑿处的好,见她被朱璗数落,一把伸手将她拉过来,帮她解围般的笑着说着促狭话:“我看瑿姐姐这是吃醋呢……璗表哥定亲了,璧表哥也在说亲,瑿姐姐这是怕两个哥哥往后娶了媳妇忘了妹子……”
朱瑿耳朵里听到谢霜云的话,像要被踩到尾巴的猫,跳起来忙去捂谢霜云的嘴,嗔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让你口无遮拦!”
不知谁扑哧一声笑了,随后又接着冒了几声忍笑声。
朱瑿恼怒的跺了跺脚瞪着忍笑的人,可她自己却没忍住笑意,先笑了出来,抬眼看着婵衣,语气当中带了几分揶揄,“我可没见过我二哥哥对哪个小娘子这般着紧过。”
说着话还眨了眨眼睛,像是生怕婵衣不知道似得。
两家议亲的事情早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朱家的几个小辈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与她开着这些玩笑,婵衣心中慌乱极了,用帕子掩住嘴,一副害羞的模样,可垂着的眼睛里头却没有半分笑意。
“方才我瞧着山上有个亭子,不如我们爬到山顶上看看吧。”婵衣不接话头,轻轻柔柔的将话岔了过去。
谢霏云大约知道婵衣的心思,笑着应声道:“往常都是跟着母亲祖母一道来上香的,还没去过山顶上,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我们几人都聚齐了,往后想再聚的这么齐可不容易了!”
刚刚的事情就这样被揭了过去,朱璧看了看婵衣柔美的侧脸,忽然发觉此时女孩儿脸上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难道她对他并没有那份心意?他的眼睛忍不住就垂了下来。
这样走走停停的顺着山间小路到了山顶的八角亭子里。
谢翩云跟夏明彻他们几人走的快,此时早到了,夏琪跟谢家的几个小厮将亭子收拾妥当,又生了小炉子来烧水泡茶。
山顶的风很大,几人走了那么久的山路,都有些累了,坐在铺着厚实垫子的美人靠上歇息。
“许久不爬山了,偶尔爬一回,可真要累死人了!”谢霏云揉了揉腿,她们走的比朱瑿跟谢霜云快了一些,到了山顶不止是累,更是出了一身的汗。
“霏姐姐别急着解大氅,先落落汗,当心着凉……”婵衣见谢霏云热的要解开大氅,忙伸手阻止,端了一杯茶,递给谢霏云,“喝杯茶歇一歇,若一会儿还觉得热再解大氅。”
谢霏云听了她的劝,接过茶小口小口抿着,将一整杯茶都喝光了,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可算是舒服些了。”身子坐正,从亭子里望出去,嘴里啧啧的叹着:“怪道人都爱来大佛寺这样的地方拜佛,你瞧这云山上头的风景多好,云山雾绕的,看上去就像是神仙住的地方……”
婵衣用帕子擦拭着额头的汗珠,轻轻的抿了几口茶,眼睛顺着谢霏云看的地方从山顶往下望,只觉得底下的一切都渺小的很,像是天下间烦心事也少了几分,嘴角忍不住就挂上了几分笑意,心忖道,这样的惬意确实不常有。
朱璧站在一旁的石桌前,看着婵衣脸上带着浅浅笑意,胜雪般的肌肤因运动而透出几分红润的光泽,嘴角含笑,柔美的脸庞隐隐透出几分端庄,望着亭子外头的目光澄澈安然。
一时间,他心痒难耐,抓起石桌上放置着狼毫,寥寥几笔便将女孩儿的轮廓勾勒了出来。
这笔墨纸砚原本是大哥来此歇息顺便采风,想将周围的风景入画的,可眼下,他却只想将眼前的这个淡然的少女一笔一笔的描下来。
“二哥,你居然偷画晚照妹妹!”
乍然一声惊呼,将朱璧的思路打断,他的脸霎时一片通红。
……
ps:最近真的是卡文卡的紧了,总觉得怎么写都不好,心情有点沮丧……
☆、345.讨嫌
345.讨嫌
“不,不是偷画,”朱璧辩解道,“我只是看这里风景极好,才忍不住随手画了几笔……”
婵衣扭头看向朱璧,发觉他整个人都窘迫起来,见她抬眼看过来,也不知是该遮掩画作,还是该摊开让她瞧,一贯沉稳的人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反倒让人觉得有趣。
“哦?是这样……”朱瑿语调拖得长长的,了然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笑的牙不见眼的拉起坐在她旁边的谢霏云,“霏云姐姐,你会下双陆棋么?我们下一盘吧,等会二哥画完了我们再来这边看风景。”
朱瑿将这一小方天地空出来,让他与婵衣独处。
婵衣侧头看了眼石桌上那张隐隐勾勒了少女轮廓的画作,少女柔美的线条清晰跃然于纸上,不得不说朱璧的画技十分好,寥寥数笔便将她整个人的气质勾勒了出来,让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她。
“璧表哥画的真好,这副画可以送我么?”她笑着看他,脸上一片坦然。
“当然!”朱璧的脸热|辣辣的,低头看了看画作,忙又补了一句道:“不过要待我画好。”
边说边低头认真的将不足的地方描了几笔,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神微微闪烁几下,像是静静放置在太阳下的宝石折射出的光芒一般。
他答应的太快,作画的样子又太认真,让人觉得扎眼极了,婵衣看了几眼,视线忍不往旁边移了移,发觉朱瑿一边下棋一边若有所思的往自己这边瞅,看见自己看她,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
婵衣心下哂笑,这桩婚事她并不看好,可奈何朱家人一个个的都要将他们凑做一对,当着这么多人,她若是让朱璧闹了个没脸,想必往后两家也不用再来往了。
心中轻轻摇头,看来只好用别的法子来推拒这门婚事了。
朱璧几下便画好了,用细沙将画上未干的余墨吸走,将画纸提起来给她看。
婵衣笑容淡淡的,边看边与他闲聊:“听说璧表哥入了翰林院?还没有恭喜璧表哥呢。”
“比不得大哥是翰林院修撰,我不过是个编修……”朱璧将话说的既谦虚又内敛,脸上的神情也带着几分淡然,像是入了翰林院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
“听二哥哥说今年的进士大都外放了出去,连我二哥这个探花也入不得翰林院,可见你跟璗表哥多被皇上喜欢了…”婵衣嘴角微翘,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钦慕,既是像在钦慕他考中了榜眼又入了翰林院,又像是羡慕他能够被当今圣上所喜欢,她嘴角轻扬,顿了几顿,又道,“听说草书大师张佑之也在翰林院做编修,我一直很仰慕张佑之的字,不知璧表哥可否帮我要一副张佑之的狂草来……”
朱璧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张佑之的字千金难求,这是大燕众所周知的事情,他不过是刚入翰林院,与张佑之还未曾见过,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婵衣似是察觉到他的为难,忙掩住嘴,轻声致歉道:“抱歉,是我让璧表哥为难了……”她边说边眨了眨眼睛,像是难为情的样子,“我原以为璧表哥中了榜眼,在翰林院怎么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即便是张佑之,也撼不动璧表哥的锋芒……”
朱璧脸上顿时浮动几分恼意,她这话,是将自己当成了什么人?
中得榜眼是凭着真才实学,入翰林院是皇上的意思,他一向不喜用势压人,更何况他是晚辈,年纪又轻,而这些老翰林却是做了一辈子的学问,他打从心底里就敬重,如何会与这些老翰林争个长短?
“夏表妹这话却是高看了我,”他沉声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编修罢了,如何比的上张佑之这样的老翰林!”
婵衣见朱璧脸色越发的沉,从话里的意思不难听出他隐含的怒气,朱家向来是鸿儒之家,对待这些有真才实学之人更是敬重,自然不可能会做出她嘴里所说的,用自身的锋芒压制旁人的事情来,而且朱家人都傲气,也不屑用这般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她的这番话恰好踩到了朱璧的禁忌。
她犹做不知的用不以为意的口吻继续游说他道:“璧表哥也太自谦了,那个张佑之中得进士之年比起璧表哥来可是足足的晚了十八年,而且还不是一甲,纵然他的字写的好,又有什么用处?听人家说早年他没有入仕时,还曾拿字来换钱物,这才将他的名声打了出去,像璧表哥这样的少年英才,肯纡尊降贵向他讨一副字儿就够让他荣幸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