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因为要跟着婵衣一同去雁门关,所以托词说锦心的娘生了病,回家侍疾,如今婵衣回来了,她自然也跟着一同回了夏家,所以屋子里的丫鬟倒是实实在在的有十几日未曾见到锦心,一时间纷纷上前关切的问东问西。
婵衣笑着将她带来的酱菜跟酥糖果子放到桌案上,又拍了拍身侧的小杌子,示意她坐,轻声关切道:“你家离得远,怎么不多待几日?”
锦心半边身子坐在小杌子上语气舒缓,“这么多天不见,奴婢想小姐跟各位姐姐想的慌,所以娘的病一好,奴婢便忍不住想回小姐身边侍候。”
锦瑟得了锦心带来的桂花糕,笑得眼儿弯弯,打趣她道:“你刚走没几天小姐就发了疹子,今儿小姐的疹子刚痊愈,你便回来了,可见你是咱们的福星。”
锦心忙说:“锦瑟姐姐可别这么说,我哪里当的起这个福星呐。”
屋子里头欢声笑语,谢氏进来的时候便听见了屋子里头的笑声。
婵衣起身给谢氏行礼,欢快的道:“母亲,您怎么来了,我还打算一会儿过去瞧您呢。”
“你这孩子,病还没好乱跑什么?”谢氏看着婵衣脸上恢复了光滑,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真是佛祖显灵,前几日刚去了趟广安寺,你这病就好了,改明儿咱们可得好好的去换个愿。”
婵衣连连点头,“母亲,我还没问您呢,既然出了广安寺,回家便是了,怎么好端端的跑去了城郊?”
谢氏却是叹了口气,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语气中不胜唏嘘:“我原本是想做好事,哪里知道会遇见这种事,想来怪吓人的,到现在还觉得心有余悸。”
婵衣一听是娴衣作怪,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递给锦心一个眼神,锦心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她吩咐锦瑟去沏茶,转身拉着谢氏的手,轻轻的咬着耳朵:“母亲,锦心从她家回来,刚才跟我说了些云浮城里流传的流言,您可知道这里头关于我们家的流言都是些什么?”她将昨日听见的那些流言说给谢氏听,然后道:“母亲,若是这些流言越传越烈,只怕要给我们家带来灾祸。”
谢氏一听立即慌了,“这可怎么办好?娴姐儿当时是在气头上,说话难免没个分寸,我当时也呵斥她了,这……这到底是从哪儿传出去的?那两个人如今还在牢狱中,要不然给五城兵马司的人递个话,让他们将人放了,我们不追究了。”
婵衣心中却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娴衣从来不会没有目的的对她好。
她但凡与自己亲近,总会有所图,不是图自己的首饰衣裳,就是图自己的人脉。
从前世到今生,她的性子一点儿都没有改变过,她不可能忽然之间跟母亲去一趟广安寺就变好了。
而究竟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如今遇见了这样的事,只能看看还来不来得及补救。
她低头想了想,劝阻道:“既然他们袭击您是既定的事实,那我们贸然放人,只怕会让外人以为我们心虚,我看那二人关着便是,关于流言一事,我有个主意。”
她说着十分认真的抬起头看着谢氏的眼睛,“母亲先前说要施舍米粮给那些灾民,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虽说那些灾民对我们不轨,但我们大人大量不放在心上,看见他们这般难以度日,自然要出一份力了。”
谢氏却摇了摇头,“云浮城里这么多世家都无动于衷,我们出这个头,岂不是……”
“是不该我们家出这个头,”婵衣赞同道,“我是在想,既然大家都在云浮城里住,那这么多灾民总不能坐视不管,母亲今日不妨去拜访一下姨祖母家跟外祖母家,然后再给跟我们要好的一些人家发发帖子,大家一同商议商议看看如何赈灾,朝廷没动作是朝廷的事,我们管不了,但我们总能出自己的一份力,这样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谢氏听完眼睛一亮,点头道:“这个法子妥当,”她脸上的忧色顿时全消,轻轻叹了一声,“我总觉得施米粮不是什么坏事,若是能有这么多人一同来做这个事儿,说不准那些灾民就有活路了,往后也不会再有人遇见像我们遇见的这些事。”
“那母亲就尽快安排吧!”婵衣见谢氏唏嘘不已,催促了一句,“我也跟母亲一同去!”
谢氏笑着道:“你的病才刚好,再养几日吧,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
☆、382.施米
382.施米
婵衣拗不过谢氏,勉强答应了在家休养,待谢氏出府,她转头便写了封信,让锦瑟送去了谢府,请谢霏云过府一聚。
锦心从外头打探消息回来,俯身在婵衣耳边轻声道:“小姐,五城兵马司衙门昨天晚上走水了,先前送进去的那两个袭击夫人的歹徒都被烧死了,今儿仵作来验尸的时候说二人先前就被毒打过,虽是烧死的,但身上的伤痕是怎么也遮不住的,还有就是,沈朔风查到先前夫人跟四小姐去广安寺上香的时候,正好顾家大小姐也去了,这些流言说不准就是顾家放出去的。”
婵衣皱了皱眉,她就知道娴衣不会有这么好的心。
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跟顾曼曼搭上的,顾曼曼又跟她说了什么,才会让听从顾曼曼的话迫害母亲。
她转头看了眼身边侍候的锦屏,“我不在的这些天可出了什么事?”
锦屏偏头想了想,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哦,对了,二门上的蝶兰说先前有人递了一封信给小姐,她原本是计划给小姐送来的,半路上遇见了四小姐,就将信交给了四小姐。”
“娴衣没有把信送来。”婵衣的这句话不是疑问。
锦屏点了点头,“当时小姐不在,只有那个女子,又因为装病没办法出门,所以只好作罢。”
婵衣笑了笑,“不急,这事儿先搁着,有跟她清算的时候。”
说着话,锦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谢霏云。
谢霏云见到婵衣没用面纱,那张脸上光滑一片,她高兴的道:“晚晚,你的疹子终于好了啊!”
婵衣笑着点头,将她让到临窗的大炕上,“这么多天不见你,你在忙些什么?”
“哪有,我前几日还刚过来看你,你倒忘了?”谢霏云端坐在炕上,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你这病说来可真怪,前几日还满脸的红肿不能看,这才过了几日,就消得什么痕迹都没了。”
怕她缠着这茬不放,婵衣连忙将话题岔开:“城郊来了许多西北的灾民你听说了么?”
“这不是我告诉你的么?”谢霏云奇怪的看着婵衣,“怎么你病了一场,记性变得这般差?难道这病会影响到脑子?”
婵衣被她的话噎的,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霏云倒是没在意她的反应,继续念叨:“若我说那些灾民这般多,朝廷不应该坐视不管,听说你母亲就被灾民袭击了,你瞧瞧,这样下去还有哪个世家夫人敢出云浮?况且还有那些从外省运送过来的鲜货跟米粮蔬菜总要走城郊的路,若是还没有人管,只怕这些往后也难进云浮了,云浮城再过些天难不成要变成一座死城?”
听她越说越离谱,婵衣急忙打断她的话:“我找你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听说那些灾民很多很乱,再不管管只怕是更加没个约束了,你好歹是跟着大舅舅去过任上的,施舍米粮这些事也总看过,我母亲虽然是被灾民冲撞了,但那些灾民也是真的可怜,所以我母亲打算跟咱们这些亲近的人家一同商议,看看能不能一同在城郊办个粥棚粥厂。”
“当然能!”谢霏云当即便赞同,忙将嘴里的点心咽下,说道,“这些日子我娘跟祖母也在说这个事儿,我们真是想到一处去了!”
“那你回去便让外祖母跟大舅母准备准备,再多拉些跟咱们亲近的人家一同做,”婵衣缓缓道,“毕竟是善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
……
谢氏在朱家说起云浮城里的流言,说到委屈处,忍不住用帕子擦拭眼泪。
“我听见这些流言心里实在是委屈,不过是小孩子家随口说的气话罢了,怎么能当真?更何况当时若不是诚伯候家的八公子,只怕我们早就遭遇不测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这些流言,竟然颠倒是非黑白,断章取义的污蔑我们夏家。”
朱老太太劝她道:“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能把责任怪到你们夏家的头上,本是好好的一件事,就因为两个流民给搅和了总是不好,你也不要伤心,只要我们做的问心无愧便是了,流言说到底也只是流言,不会有人当真的。”
朱大太太王氏也在一旁附和道:“母亲说的是,如今只要我们将这个粥棚办起来,总会将流言澄清的。”
谢氏这才止了眼泪,点头道:“让姨母跟表嫂见笑了。”
王氏又劝慰了她几句,让下人拿了账册来,“施米粮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朝廷在征收米粮,各个地方粮食都不富余,今年云浮的米价更是比往年高出三倍之多,即便这样也是有价无市,往往也是收不到的居多,能拿出来办粥棚的米粮恐怕就没那么多了。”
谢氏忙道:“这倒是不要紧,今年将开春的时候,母亲跟晚晚便张罗着收了些米粮,正好派上用场。”
王氏愣了愣,没想到夏家竟然会提前买好了米粮,就等着粥棚搭建。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几个月后的云浮城里会涌进来这么多的灾民?若说未卜先知也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见王氏一脸的奇怪,谢氏解释道:“收米粮是晚晚的主意,表嫂先前寄住在谢家,应该知道我大哥年前从任上述职回来,晚晚跟霏姐儿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听说福建的水患严重,彻哥儿又领了那么个差事,她便每日念叨说,若是福建那头缺粮严重了,定然会有灾民来逃荒,这样说着说着便说应该多收些米粮,至少能帮一帮她大舅舅跟彻哥儿。”
王氏这下才恍然大悟,没想到竟然会是婵姐儿的主意,她今年不过才十三岁,竟然就这样周到。
这般想着,王氏又觉得可惜,璧哥儿没能跟婵姐儿定下亲事来,不然往后璧哥儿的后宅就不用她操心了。
她们这边将事情商议抵定,另外一边,谢霏云回去之后,将婵衣与她说施米粮的事告诉了谢大夫人乔氏跟谢老夫人,等谢老太爷跟谢硠宁从衙上回来,几番商议之后也决定一同办粥棚。
不出一日的功夫,粥棚便搭建好了。
谢氏坐了马车看着城郊门口支起来的粥棚,以及粥棚前头排的长龙似得灾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那些流言总能平息了吧?
刚这样想着,忽然灾民之中冲出来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对着夏家拉马车的马就刺了下去,嘴里还大声喊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夏家人不得好死!”
☆、383.解围
383.解围
那妇人刚伸出手去,就被随车的护院一把拦下,将人稳稳当当的按倒在地上,那妇人嘴里却不依不饶的翻来覆去谩骂着。
倒是把谢氏吓了一跳,她掀开帘子,诧异看着那个妇人,“你是什么人?”
那妇人见问话的是个通身富贵打扮的夫人,当即在地上撒起泼来,嘴里叫嚷着:“没天理啦,我家当家的被你们打的半死送进牢房,如今你们还要来打我,还有没有王法啊?”她尖声喊着,因被护院按在地上,身子动不得,趴伏在地上的手便不停的拍打着地面,语气高亢而尖锐的咒骂:“老天爷啊你怎么不开开眼一个雷把这些人都劈死啊!你们不得好死啊!”
谢氏目瞪口呆的看着撒泼的妇人,心中诧异到了极点,怎么她最近总是遇见这样无理取闹的人?
周围还在排队领粥的灾民纷纷侧目看过来,目光之中多为打量。
这些视线落在谢氏身上,谢氏觉得难堪极了,她从来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
她挥了挥手,让护院将妇人松开,护院担心妇人对谢氏不利,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不敢松开她的胳膊。
“你是不是认错人家了?”谢氏一边询问,一边轻声细语的解释,“我家老爷是姓夏,可他一向是公正廉明,断断不会做出无故伤人之事,你若有冤情,可以去衙门报案,自然会有官差来为你讨个公道,你这般当街行凶总是不妥。”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周围的灾民也忍不住点头赞同。
有冤情投案就好了,在大街上就拿着剪子要人家性命,真的是有些太歹毒了。
灾民们看向妇人的眼中,便有些不善。
“你们这些官宦人家惯会的假仁假义!”妇人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抡圆了胳膊就要过来撕扯谢氏,“前几日就是在这里,我当家的不过是跟你讨要一口吃的,可你们同车的那个小姐说什么?我们这些下等贱民活着也是浪费米粮,还不如死了干净!大家伙听听,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愿意过这样流离失所的日子么?难道我们这些贱民就连活着的资格都没了?”
妇人的话音刚落,人群之中就像是炸开了锅似得。
人们虽不敢大声抱怨,可那些小声的话,也清晰的传了过来。
“这也太霸道了吧,难道我们下等人就不是人了?”
“说的对啊,难道以为我们愿意这样背井离乡的出来,还要在这里忍饥挨饿么?”
“就是,还不都是因为天灾人祸,怎么心肠这么狠毒呢?”
谢氏这才明白了这个妇人是什么人,她气的火冒三丈,指着妇人怒道:“污蔑,纯粹是污蔑!你丈夫分明是要加害与我,被路过的诚伯候府的八公子遇见,这才将他制服送往五城兵马司,你反倒在这里血口喷人,颠倒是非……”
“那你说为何我当家的前脚进了五城兵马司,后脚就被烧死了?”妇人打断谢氏的指责,大声道:“还好里头一个好心的狱卒让我请仵作检查我当家的尸身,这才没漏了你们曾经毒打过我当家的的事实!若不是你们做贼心虚,又何必要加害我家当家的?”
“你这根本就是倒打一耙!”谢氏被激得火气上涌,忍不住大声叱问,“究竟是何人指使你来这般污蔑与我?”
妇人在说刚刚那番话时,已经泣不成声,听闻谢氏这番话,抬头看向谢氏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她厉声道:“我若是污蔑你,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即便是死了也永世不得超生!”
尖利的声音振聋发聩,今人重誓约,尤其是这般的毒誓,更是不会轻易脱口,如今乍然听见妇人发这样的毒誓,众人便有几分信了妇人之言,在看向妇人的眼神就有了深深的同情之色。
谢氏却头大了起来,这妇人怎么这样无耻?连赌咒发誓这种招数都使出来。
难不成她也要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有做么?
可从小到大的教养又让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