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作茧自缚,谁都不将她放到心上,这样想着,心头火气直窜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带着些尖锐:“意儿,姨母不要去什么别院,姨母咽不下这口气,你若当真心里有姨母,就给姨母讨一个诰封,抬了姨母做老爷的平妻,这样以后在府里谁也不敢小瞧了姨母,你娴妹妹的婚事姨母也能做主了。”
楚少渊一愣,脑子里蓦然响过婵衣冷淡的声音,“……你若是生出了抬她做平妻的念头,我以后就没有你这个弟弟!”惊得他心中一跳,姐姐怎么会预料的这样准……
颜姨娘见他一直愣神却不答应,眼中透出失望之色,脑仁儿钝钝的疼,直接将他往门外一推,冷声道:“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就让我死在夏府吧,回去做你的三皇子吧!”
说完也不看他,趴伏在暖炕之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楚少渊只觉得头大如斗,他温声劝道:“姨母,您过的不痛快为何还要为难自己呢,搬到别院去住,到娴妹妹及笄了,我给娴妹妹找个好人家,这样不好么?”
颜姨娘眼角的泪滑落,她求了半生的荣华,争了半生的男人,都一个两个的想要将她放到外头去,从来不问问她的意思,她要的不过是一个正妻之名,要的不过是自己的儿女有个嫡出的身份,再不被人欺辱,为何这般艰难?
她只觉得自己没了争的力气,侧头看了眼窗外,天空忽然飘飘扬扬撒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寂静的夜中翻滚落下。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似是妥协,“你不愿便罢了,姨母要歇息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楚少渊忧虑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姨母放心,我定然会护着您一世平顺的。”说完大步跨出西枫苑。
而西枫苑的灯,却是亮了一夜。
此时,远在云浮城的皇城中。
文帝手中拎着一盏八角琉璃宫灯,穿越飞翘着琉璃瓦的宫墙,夜色如水,一路翻飞的雪花不小心飞落在身上,瞬间凝成一粒小水珠,狭长的宫墙飞快的后退着,路的两旁虽有一排用汉白玉砌好的灯台,却未曾点燃,只有一盏引路的琉璃宫灯微微散发着光亮,映着一路上飞舞的雪花,倒有几分锦衣夜行之意。
文帝一路走到观星阁,身后跟着从小侍候到大的内侍赵元德。
赵元德手里拿着一只挡风雪的六十四竹骨节伞,小心的为他遮挡着风雪。
站定在观星阁顶层,从高处往低处望下去,云浮城的全貌连带着万家灯火的夜景映在眼里,那是许多比琉璃宫灯更加微弱细小的橙橙暖光,却让人看着有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在大片的风雪之中将灭不灭的摇曳着光辉。
文帝轻轻喟叹一声,赵元德敏锐的察觉到此刻的文帝心绪不宁,在他身后静默不语。
自从十一年前,宫中失火,每月初一十五文帝总要在观星阁静静的站一会,望定云浮城的某一处,脸上带着不常见的关怀。
“整整十一年了……”
几声叹息,带着几分苍凉之意,窜进赵元德的耳朵里,文帝今日的心思比往日更重,言语间更多了几分浮躁,赵元德暗自心惊。
文帝轻叹一声,整个人陷在了记忆中,半张脸在琉璃宫灯后显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双清亮的眸子,在夜色中灼灼发亮,倒映着雪景,让人一对上就忍不住心慌。
过了许久,文帝才收回视线,“明日,都安排好了么?”
赵元德恭敬的回道:“皇上放心,奴才一早就跟内务府的打过招呼了,云华宫一直给三皇子留着呢,虽匆忙,但好在咱们一直有所准备,绝不会委屈了三皇子殿下。”
文帝点点头,拎起琉璃宫灯步下观星阁。
☆、158.棋局
158.棋局
赵元德一边撑起六十四竹骨节绸布伞为文帝遮风雪,一边道:“皇上,这么晚了,您是回乾元殿还是去芙蕖殿?”
乾元殿是皇帝自己的寝宫,而芙蕖殿则是皇帝最敬重的妃子——庄妃的寝宫。
文帝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雪花,快速的走着,直到赵元德以为文帝是要回乾元殿的时候,才听到他清冷的声音:“去朝凤宫。”
朝凤宫——历代是大燕皇后的寝宫。
皇上已经许久不去朝凤宫了,赵元德心中暗自琢磨着,皇后娘娘历来性子急躁,皇上现在过去,定然和颜悦色不了,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恐怕今儿静远宫又得多好几具冤死鬼了。
朝凤宫离乾元殿不远,顺着飞翘起琉璃青瓦的宫墙一路往前,穿过围着琉璃罩子的春波亭,经过一池结了冰霜的凌波湖,再绕过九曲长廊便到了。
皇后此时正好沐浴完,穿着一身雪色中衣对着镜子梳理一头长发,身旁的徐姑姑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小声的说着:“皇上让人将云华宫打扫了出来,明儿三皇子回来还住云华宫。”
皇后挑眉看了眼菱花镜,看着镜子里头也有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微微挑着眉眼,一副不屑的模样,她淡声道:“皇上不记得,奴才们也不知道提醒么?怎么还选了那么个地方?也不避讳着点。”
徐姑姑捂着嘴小声道:“说的是啊,可皇上心里记着云华宫的前主儿,恐怕换了别的地方不合心意。”
话音刚落就见皇后脸色一变,徐姑姑自知多言,急忙补一句:“那云华宫已经多年不曾住过人了,想必游魂的野鬼也住进去不少,等三皇子住了进去,还不定是个什么情景呢。”
皇后敛眉,急声怒斥了一句:“多嘴多舌!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提!”
太平日子过久了,许久不曾听见皇后这般怒斥,让徐姑姑惊了一跳,吓得一缩手就将皇后一根头发拽了下来,皇后“嘶”了一声,正要发怒,忽然听到殿外有脚步声。
小内侍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驾到!”
屋子里跪倒了一片人。
“皇上万福金安。”
宫人整齐的行礼声,让人听着有些震耳欲聋。
皇帝进来就瞧见只穿着雪色中衣的皇后跪在正前方,他缓声道:“都起来吧。”
徐姑姑扶着皇后站起来。
即便是只着了雪色中衣的皇后,看上去依然端庄大气雍容华贵。
她低声吩咐徐姑姑,“去将内务府刚送来的信阳毛尖给皇上沏一杯来,”然后转过头来笑着对皇帝道,“您可是好久都不曾来过臣妾的朝凤宫了呢。”
皇帝稳稳地坐到临窗的暖炕上,身姿笔直仪态优雅,白皙的脸上一点看不出年过不惑的模样,“朕来看看皇后,皇后不高兴么?”
皇帝未曾登基的时候就是云浮城里有名的美男子,而皇后许久不曾见过皇帝了,她正对上皇上那双清亮的眸子,脸上便带了些幽怨,“皇上明明知道臣妾的心思,每年内务府送来的信阳毛尖都是留着您来了才沏来喝的,您总是拿臣妾取笑……”
皇帝悠然的看着殿内的陈设,视线停到了多宝阁上头的一张棋盘上,那是用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棋盘,棋盘上头用碾碎的黑曜石制成颜料,画了泾渭分明的楚汉交界。
皇后顺着皇帝的视线看过去,轻声道:“您也许久不曾同臣妾下过棋了。”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我们是许久不曾下过了,今日皇后便陪朕下一盘棋吧。”
皇后笑着吩咐宫人将棋盘取下来,放置到暖炕摆着的桌案上,将棋子摆好,并不是时下文人之间流行的围棋,而是杀伐决断恣意痛快的象棋,棋子是用棋盘用剩的边角料打磨而成的,莹莹的白玉看上去赏心悦目。
“皇上的棋艺好,这一局就让臣妾执红棋先走吧。”皇后笑盈盈的看着皇帝,眼中闪动的仿佛是十几岁少女才有的明亮光辉。
皇帝点了点头。
皇后出手就是当头一炮,皇帝走了一步屏风马,然后她又拱了一步兵。
皇帝脸上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来,抬手走了一步车。
皇后看着皇帝脸上笑容,也推了一步车,絮絮叨叨起来:“云华宫自打十一年前的那场大火,再修缮了之后就没人住过,皇上怎么给三皇子挑了那么个地方呢?”
皇帝抬手吃了皇后的一个兵,手中捏着那只棋子笑了笑,“宫里也没别的地儿适合老三那么大的孩子。”
皇后紧接着飞起一马,吃了皇帝过了河的卒子,嗔怪道:“皇上可瞒得真紧,今儿若不是凤仪打夕柳营回来跟臣妾说,‘在武场见着个长得跟父王寝宫里的美人像十分相似的少年’,臣妾还不知道三皇子被您偷偷的养在宫外头那么久。”
皇帝一马飞掉皇后过了界的车,随手将车丢到棋盘外头,轻轻扬着下颔,“老三大约是与皇宫八字不合,打小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十一年前那场大火又差点去了小命,本想着就将他放到宫外头,安安稳稳的也是一生。”
皇后心头一跳,她岂会不知皇上心中所想,三皇子那般的肖似那个女人,就连凤仪只见了一眼都能认出来,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也得有那个命才行!
她展颜一笑,笑的粲然,眸子里映着宫灯明亮的光,语有深意道:“毕竟是皇子,您还真的舍得让他在宫外头没名没分的过一辈子?再者说了,静远宫不是还空着么,他的八字再差,放他到静远宫去,那些阴气儿总能压的住他吧。”
徐姑姑低头叹了口气,静远宫那可是历来犯了错的嫔妃们才会去的地界儿,里头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最后的下场没一个好的,皇后这般与皇上犟能有什么好处,无非是心里头不甘心,皇上一直惦记着的那人不是自个罢了。
皇帝眼神微动,看着皇后飞起的马,轻笑了一声,“静远宫?朕的皇宫,已经被他烧了一个云华宫了,朕可没有那么多宫殿让人烧的。”
皇后脸色蓦然一僵,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当年的事情可不全是她的主意,要不是他,她又怎么会冒着这样的风险,担着这样的名声,来做这样恶毒的事情?
再开口,她的声音便陡然尖利了起来:“皇上可是怪臣妾没有管好后宫,才会让三皇子小小年纪流落在外么?”
徐姑姑在心里摇摇头,皇后一生顺遂,脾气更是一直没变过,着急起来了,什么话都敢出口,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自个的正室这般的咄咄逼人?也实在怪不得皇上会不喜欢皇后了。
面对皇后这般逼问,皇帝只是四平八稳的坐着,用车吃掉皇后的一个马,静默不语。
皇后却急起来,声音之中饱含委屈与幽怨:“臣妾自掌管后宫以来,哪日不是勤勤恳恳的,皇上便是不喜臣妾,也不必这般挑臣妾的错儿处吧,何况十一年前的事儿皇上还不清楚么?”
皇帝听明白了皇后的怨怼,深深的看了皇后一眼,手里捏着刚刚吃掉的马,眼角微微挑起,那双清亮的眼睛愈发的冷清:“朕让你掌管后宫,并不是让你随心所欲,静远宫那般的地方,你若当真让老三去住了,你还不如就放他在外头呢,正是因为朕当年之事知道,所以现在老三回宫这事儿上,朕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皇后只觉得耳朵里轰隆隆的一片,他竟然说自己当初那样做是错的,可若不是他,她又如何能够做出来那样的事情?
皇后抬头看着皇帝一开一合的嘴,只觉得那一个字一个字像是钉子般,一颗一颗的砸进了自己的心里,她尖声问道:“皇上究竟将臣妾放在何处?错处都是臣妾来背,好处都是皇上来做,便是过河拆桥也没有这般快的!”
“当”的一声脆响,皇帝将死了皇后,无论她如何走,都是死路。
皇帝缓声轻语道:“皇后的棋艺这些年一直没有长进啊!”
皇后的手捏的死死的,忽然腾的起身,一把拂掉棋盘上的棋子。
白玉做成的棋子“铛啷啷”的滚落到地上,有几个棋子不堪重负,在跌落地上的瞬间碎裂成了几块,散落在一地打磨的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衬着一室明亮的宫灯,如同天上繁星一般耀眼。
一室的死寂,宫娥们发颤的贴着墙角站着,生怕一个吸的气儿重了吵着皇后。
皇帝的眼睛顺着震怒的皇后,一路移到散落在暖炕上那个刻着大大鲜红的帅字棋子上头,伸手捡起那颗棋子,放到棋盘的正中间。
“象棋的输赢之道,这‘帅’永远是留在棋盘上的最后一个,好比这深宫之中,做主的人,也永远只有那么一个。”
皇后闭了闭眼,哀声道:“好一个永远只有一个……”
“时辰不早了,早些更衣安置吧。”皇帝不欲多言,径直去了寝殿。
更衣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音传到皇后耳朵里,皇后将眼中的那抹不甘狠狠的压了下去。
【今天超级没灵感,磨到现在才有一章,急急忙忙发上来,大家勿怪,小意顶锅盖跑走~】
☆、159.准备
159.准备
此时的夏府却是一片寂静,偶尔传过几声梆子声,在飘着大雪的夜里,静谧安然。品 书 网 ()
下人房中,小厮夏琪正瞪着眼睛看着房顶发呆,耳朵里传进梆子声音,一声一声像是敲击在心上,直将他敲的愣神。
夏冬转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看见夏琪睁着眼睛不睡觉,嘟哝的问了句:“几更了?”
夏琪好半天不说话,夏冬有些内急,爬起来披了件袄子就往净房跑。
一阵水光叮咚声从净房里传出来,隐约带着夏冬哈欠连天的声音,他解完手走出来,见到夏琪犹自瞪着一双眼睛盯着房顶,忍不住轻轻拍了他的脑门一下。
“嘿,你这小子,大半夜的眼睛瞪的跟个铜铃大,不睡觉在这儿假装钟馗捉鬼呢?”
夏琪眼睛眨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语气有些茫然:“冬哥,明儿三爷就要回宫了,你说他会带着我一道回去么?”
夏冬正手脚并用的往炕上爬,听他这话愣了一下,随后刺溜一下利落的钻进暖和的被窝里,“嘿”了一声,道:“三爷当然不可能带上你啦!”
夏琪不服的问道:“为什么?自从三爷进府就一直是我服侍的,于情于理都应该带着我不是么?”
夏冬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睛有些不耐烦:“宫里有男人么?要带你进宫,你少不得要挨上一刀,你可想好了,你要真想跟着三爷的话,明儿就跟三爷表个态,我估摸着三爷肯定会随了你的心思。”
夏琪一听,眼睛瞪的更圆,忙摆手道:“那还是算了吧,我娘就我这么一个独苗苗,要是我挨了那一刀,我娘能从村头拿菜刀一路追我砍到村尾。”
两人又轻声说了一阵话,各自转身睡了。
而在另外一头,轻月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将在同一个大通铺里睡觉的碧月给闹醒了。
碧月轻轻打了个哈欠,问道:“轻月,你怎么还不睡?”
轻月翻了个身,正面对着碧月,声音里却是满满的不敢置信:“碧月姐姐,我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三爷竟然会是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