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曼曼挣开卫斓月的手,将手里头的纸元宝一股脑都扔到了火盆里,声音凄切:“哭什么哭,这个仇报不了,我有什么脸面在这儿哭我娘?”
卫斓月急着四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斥道:“你浑说什么?报什么仇?顾夫人是被皇上打了板子的,你这样说是不想要命了么?”
顾曼曼抬起眼睛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悲伤和阴郁,“我娘是被暗算了,被夏家那些下作的东西暗算了!”
她的声音又急又快还带着些锐利,因这几日的哭泣,导致嗓音有些嘶哑,一时间像是砂砾磨过耳膜般,刺啦刺啦的声音让人听着难受。
卫斓月愣住,她在家里听说的是顾夫人诬陷朝官之女,证据确凿被皇上下了超品夫人的诰封,又发落到慎刑司受了四十杖刑,在家里没熬过去殁了的,难道这里头还有别的蹊跷不成?
她急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曼曼心里却恨的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一样,眼睛顺着灵牌上头的字儿飘落下来。
“你问我怎么回事儿?还能怎么回事儿,看看这个事儿受益最大的是谁就能知道了,夏家,夏婵衣,我总要一个一个收拾,她们那个都别想跑。”
话语中带着股子森然的冷意,好像她是从地狱刚爬出来的厉鬼一般,眼中瞬间散发出的恨意,让顾曼曼失了原先的娇美,脸上苍白,神情可怖。
卫斓月看着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忍不住心里一颤,顾曼曼受了这样大的打击,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她抿了抿唇,出声提醒道:“你可别乱来,伯母刚刚去世,你要是冒冒失失的再出个意外,你让她怎么办?她在的时候可是最疼你了,你忍心让她……”
“我咽不下这口气!”顾曼曼恶狠狠的说:“踩着我娘的脸面成全了她的名声,凭什么?以后但凡说起夏家女,下一句就会跟着我娘,我不能让我娘连死都不能安生,等着瞧吧,我一定会让全云浮的人都知道夏婵衣是个什么货色!”
卫斓月被她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听顾曼曼的这个语气,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她眉头皱了皱,怎么样才能帮顾曼曼一把呢?她看着那个夏婵衣也很不顺眼,尤其是在谢家的时候,那么多小郎君眼睛里头看的都是她,让她心里头尤其不痛快。
她脑子飞快的转着,嘴里轻声道:“曼曼姐,这个事儿咱们得从长计议,总要想个完全的法子,既让大家知道了她的面目,又不会牵连到我们……”
顾曼曼虽然急切,却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她沉下气来,跟卫斓月商量了好久,都找不到一个万全的法子,心浮气躁,拿起旁边折好的纸钱又开始一沓一沓的烧。
卫斓月脑尖儿一转,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趴到她耳朵边小声的嘀嘀咕咕。
顾曼曼死寂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忙点头道:“这个主意好!”话刚说到一半儿,又有些泄气的垂下肩膀来,“可这事儿不好引她出来,得找个人帮忙才行。”
卫斓月却神色轻松,“这有什么难的,她身边总有玩的好的小姐,到时候咱们势造好了,还怕她不上勾么?”
她说完这句,顾曼曼脸色的喜色还没浮上来,就见到自家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过来唤她,说,“夫人吩咐奴婢来请小姐一同回府。”
她回头看着顾曼曼,不放心的温声安抚了一句:“曼曼姐,现在最重要的是伯母的丧事,你别难过,等伯母丧事完了再说其他。”
顾曼曼点点头,看着孝堂两旁随风飘荡的白幔,心中渐渐定了下来。
☆、233.放手
233.放手
嘱咐过顾曼曼,卫斓月跟小丫鬟一道去了门口。
早在车上等着她的蔡氏此刻沉着脸,看上去十分不痛快的模样。
卫斓月心中疑惑,出门前,母亲还说要多帮帮顾伯母的丧礼,这才一小会儿,怎么就要回去了呢?她出声问道:“母亲,我们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我还没跟曼曼姐说完话呢。”
蔡氏看着顾府四处飘动着的白幔,心中那口气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却又不能对女儿讲,只好敷衍道:“你顾伯父自有安排,左右没事,我们就先回家,等出殡那天再来,”顿了顿,又问,“曼曼她看起来不太好,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卫斓月将从顾曼曼那里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蔡氏说了,蔡氏听到卫斓月说顾曼曼十分不甘心想要报复夏家的时候,心中立刻警觉,叮嘱卫斓月:“你以后别跟她走的太近了,自从那件事之后,她的名声就不太好,你当心旁人将闲话扯到你身上去,她做事不动脑子,别再平白的连累了你,以后她要做什么,你都留个心,别让她沾上你,万一再出个什么事儿,她是陷在泥潭里头拔不出来的,别再将你也带了进去,知道了么?”
卫斓月抿了抿嘴角,有些担心,“可是曼曼姐现在这个样子很不好,顾伯母又不在了……”
蔡氏叹了口气,想到顾仲永,脸上的神情就不太好看,淡淡开口道:“不是还有你顾伯父在么,你伯父都没有动作,她一个小孩子又能做什么?一个弄不好,只会将自己的名声搞得更臭,到时候可就再也没有人会帮她开脱,”说着转头又提醒卫斓月,“母亲也是为了你们好,等出殡那天你劝劝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这个节骨眼上头,她们家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别再惹出什么事儿来。”
卫斓月乖巧的点头应诺,心中却飞快的盘算了起来。
这番话说完,蔡氏忍不住有些抑郁,也不知道顾仲永今年是不是犯太岁,自己媳妇蠢成这样也就算了,连同儿女都蠢笨不堪,她默默地摇了摇头。
回到安北候府已经是掌灯十分了,她坐在花厅里头看着庄子上头一年的收成,不知为何,心里慌乱的突突直跳,她忍住烦乱的情绪,仔细的看着账册。
卫捷在吃晚膳的时候回了正屋,看见蔡氏,问了一句:“顾家那边如何了?”
蔡氏沉浸在账册之中,一抬头看就卫捷,忙站起来服侍他更衣,想到今天下午在顾府受到的冷落,心中那股子怨气便发放出来。
“宁国公府里头乱的不成样子,一个妾室竟然也敢守着正房,妾身实在看不过去,便惩戒了那妾室一顿,也好给底下的那些趁着主母亡故便偷奸耍滑的下人一个警醒,谁知道宁国公反倒怪罪起妾身来,一点脸面也不给妾身留,原本妾身是想帮着主持顾夫人的丧礼,哪知道宁国公心中有沟壑,一早请了顾氏族里兄弟家的媳妇去帮他料理丧事,妾身哪里是那等不懂人家脸色的人,便一早就回来了。”
卫捷眉毛皱起:“这个顾仲永也太不像话了,哪有这样纵容妾室的道理,他这是被吓傻了不成?我今天在外院找他商议事情,他也是频频走神,不知道脑子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蔡氏心中一动,想起女儿跟她说的话,她转述给卫捷听,“……曼曼那个孩子这回受的刺激大了,也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我已经吩咐给斓儿,让她不要掺合进去,省得落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说着叹息一声,想到了顾奕,又加了一句:“顾世子如今在宫中不知能不能挺过去……”蔡氏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失声喊了一句,“侯爷,宁国公不会是有意要跟咱们拉远关系吧?”
这句话让卫捷心中一颤,再想到他如今的差事,不由的眉头皱的更紧,怪道他最近几日与顾仲永商议事情,他都心不在焉的,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卫捷眼睛一眯,顾仲永想趁着这个时机跟卫家划清界限,也得看看他允不允许。
卫捷豁然起身,往外院走。
蔡氏急忙道:“侯爷,您这是要去哪儿?马上就要用晚膳了!”
卫捷留下一句:“你先吃吧,我去外院跟庆先生一道吃,不用等我了。”
蔡氏知道他是去找幕僚商议了,也不敢留他,当即一个人吃了晚膳,等到晚上都不见他回来,心知自家夫君今日定然是歇在了外院,便熄了灯入睡了。
第二日一早,乾元殿就又收到一封八百里加急战报,说鞑子已经开始攻城,安北候世子率军死守城门,请求皇帝支援。
皇帝手上捏着那份战报,看了文武百官一眼,开口道:“既然如此,今日便让他们二人动身吧。”
将这事儿一锤定音。
口谕传到东宫的时候,太子起身去了乾元殿,跟皇帝说:“……顾世子伤势未好,儿臣实在放心不下,儿臣想,不如让三弟先去,过几日儿臣等顾世子的伤势好转再动身。”
皇帝默然的看了太子有一刻钟的时间,看得太子心里头直发毛,才开口道:“你能有此担当也不枉费朕给你请了那么多翰林院的翰林来教导你,那你便过几日再动身吧。”
说完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太子出了乾元殿,抬眼看着天际的艳阳,心中一片光明,嘴角一抹愉悦的笑容,回了东宫。
皇帝传了魏青进来,叮嘱道:“老三这次去西北,定然困难重重,朕要你寸步不离的护着他!”
魏青点头应允。
口谕传到云华宫,楚少渊将一些琐事安排好,便去了乾元殿,跟皇帝告别。
行过礼后,楚少渊直截了当道:“父王,儿臣身边少个护卫,儿臣属意萧沛,想让他跟儿臣一道去西北,还望父王应允。”
皇帝看着楚少渊跟自己极似的眉眼,笑着道:“既然是你中意的人,那便带着他一同去吧,记得要护着人家,不要让人家的一番忠心付诸东流,天色不早了,朕送你出皇城。”
楚少渊点点头,“儿臣谨记父王教诲!”
皇帝一直将他送出了崇兴门,看着他飞身上马,出了皇城,直到再看不见,才转身回去,却没有回乾元殿,而是去了观星阁。
皇帝站在观星阁的顶层看着西北的方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低低的说了一句:“如雪,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此时的皇帝如同一个寻常的父亲,既希望儿子能飞的高,又有些舍不得放开手,心中的疑惑无人能解,唯有这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表达了他的心情。
☆、234.疏离(一)
234.疏离(一)
大燕皇城的东宫,正殿里头,除了宫人偶尔的走动声音,再无其他响动。
简安礼一大早便来东宫为顾奕把脉,指尖下,脉搏有规律的一下一下跳动着,他又挑起顾奕的衣衫,查看了那个伤口,发现伤口已经消肿,恢复情况还算不错,当下放下心来,又用特质的管状物送了些溶好的药丸到他的嘴里,吩咐宫人一天两次往伤口上涂抹药膏,又用了许多药材熬制了汤药,让宫人一天一次给顾奕擦身,这才收拾药箱打算回府。
忽然,暖炕上的人动了动手指,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胸腔闷闷的发出一声咳嗽,简安礼立即停下收拾药箱的动作,快步走过来盯着他,自从顾奕受伤以候就一直处于昏迷之中,能醒来,也说明了他正在好转。
顾奕觉得眼皮很沉,努力睁开眼睛,就看到凝视着他的简安礼,不由的皱了皱眉,出声道:“……水…苦…”
一醒来就要喝水,还嫌弃刚刚灌他的药苦,简安礼也不知自己该露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叹了口气,跟宫人手中接过温水,小心的喂给他喝,喝完了一杯他似乎还很渴,简安礼转身跟宫人要水。
顾奕觉得躺着累了,抻着胳膊就要起身,简安礼才接过水,一眼看到他的动作,惊得一把将他按回去,语气十分不客气:“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伤口才刚刚好一点,乱动什么?”
顾奕被他大力压在炕上,因受了伤又失血过多,导致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让他想挣扎都挣不开,不悦的看着他,刚要开口,就感觉胸口一紧,忍不住吃力的咳嗽了几声。
“咳咳……你…怎么……在这里?”
简安礼伸手就将他的衣衫除开,往他伤口上头瞧,看到他的伤口缝合处没有裂开,这才松了口气,温声道:“你伤了肺,这几日咳嗽是难免的,但要轻一些咳,当心将缝合的伤口再裂开,这几日也不要乱动,就躺在这里将伤口养好,外伤养个十天半月就会好了,严重的是你脏器受的伤,没几个月是养不好的,养伤的这些日子最好不要动作太大了,伤口若是再裂开,我也无能为力了。”
顾奕觉得十分诧异,听他话里的意思,难道是他救了自己?他只记得昏迷之前,似乎是楚少渊将他身上的伤口用那样可怕的法子给止了血,疼的他死去活来,恨不得立刻就晕死过去,可晕过去后总会再次被疼醒,实在是没法忍耐,直到楚少渊弄完了,那股子疼痛还留在身体里,疼的他浑身无力。
后来好了一些,他才跟父亲说了会话,只是似乎说了一半儿他就睡着了,中间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身子十分轻,很舒服,全身也暖融融的,只是周围的声音太吵,让他睡也睡不好,到了后来,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刚刚只觉得嘴里被人不知道灌进去什么东西,又苦又涩又辛,简直比毒药还要难喝,他实在是无法忍受,才会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没曾想一睁开眼就看到简安礼。
他忍住不悦的语气,问道:“我睡…了…多久……我…父亲呢?”
一醒来,胸腔之中的疼痛也跟着苏醒,他一句话因为忍着疼,说的断断续续。
简安礼将他的衣衫拉好,又给他喂了些水,收拾了半晌才开口:“你家里有事,你父亲先回去了,大约会晚一些时候过来。”
顾奕默然,他之前听宫人说,母亲被皇上责罚,打了四十杖刑,也不知严不严重,他想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可知,我母亲…咳咳……伤势如何……”
简安礼沉默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对他说这事儿,怕他知道之后情绪激动,反而对伤势不好,正打算随口敷衍过去,就听到两边的宫人纷纷倒地行礼:“太子万福康安。”
简安礼转身行礼。
太子伸手将他托起来,眉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子安不必多礼。”
他转头看了眼顾奕,发现他昏迷了两天终于醒了,笑着开口:“你总算是醒了,宁国公可以终于可以把心放下来了……”
顾奕忍住想皱眉的动作,他现在一看到太子,就想到太子那把乌金钢刺拔出胸口时,他所忍受的疼痛,他跟父亲布的局,就这样被破了,实在是让他不甘心。
太子似乎是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轻声说着:“如今你家里头也是乱成一团了,宁国公一个人又要料理顾夫人的丧事,又要到宫里看你的伤势,这两天两头跑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顾奕听到太子的话,瞬间愣住,身下的暖炕散发热度,烧得他浑身发烫,可他心里却透着股子冰凉,母亲她怎么会死?慎刑司的人即便是下手再狠,也不可能会实打实的将那四十杖都落在母亲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