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香蚀骨——佛心
时间:2017-10-21 16:43:42

  原来,金家败落了,原因是金老爷生前惩处过的一个贪官的儿子当了军阀,金家遭到了报复,地产房产全被军阀抢走,树倒狐猴散,金家的管家和佣人也相继离开了金太太和金霄,金太太带着女儿回到了武昌老家,可金太太戒不掉大烟,老家里仅剩不多的家产也被变卖成大洋去换大烟,家中的日子捉襟见肘,抽不了大烟的金太太毒瘾发作时甚至拿起瓷片割腕自杀,百般无奈之下,金霄在初春的傍晚里背着她的大提琴走进了亨利大酒店。
  春节时,何重樽以给金太太拜年为由去金府探望他们母女,却发现金府已经易主,他打听到金太太带着金小姐回武昌老家了,随即回到医馆,当天就收拾了行李,买了当晚的火车票,准备去武昌,可雪沫儿突然抓伤了老阿柒的眼睛,老阿柒伤得很重,甚至昏迷不醒,何重樽为了照顾自己这个老儿子,不得不留在医馆,等到老阿柒的老身子骨痊愈,已是阳春三月。
  待到何重樽找到金太太时,发现她家中几乎家徒四壁,正值阳春正午,大门大敞着,何重樽站在门口硬是愣了片刻,他见敲门亦无人应答,便走了进去,在里间的卧榻上看见面色蜡黄的金太太在斜靠着抽大烟,房中的窗户紧闭,阳光照不进去,何重樽只觉得昏暗里抽着大烟的金太太像极了白昼里蜷缩在黑暗里的孤鬼。
  何重樽微微蹙着眉,走到金太太的卧榻前,一把揭走她手里的烟枪,无奈劝道:“金太太,别抽了!”
  金太太迷糊地睁开那双无神的眼睛,扶着卧榻气急败坏地起身,眯着眼望着何重樽冷声斥道:“何大夫?!你怎么来了?我金家请你来了吗?!把我的烟枪还给我!”
  “你不能再抽下去了。我帮你把大烟戒掉。霄儿呢?她去何处了?”何重樽将金太太的烟枪攥在手里,看着她严肃地问道。
  金太太起身冷戾地瞪了一眼何重樽,伸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枪,继续侧躺在卧榻上抽着大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厌烦地低声对何重樽说:“金家的大小姐,也是你能直呼其闺名的?别看我们金家如今败落了,可门第之别还是在的,换在十年前,若无金府的请柬,你并无资格踏进金家大门。”
  何重樽看着金太太抽大烟的邋遢模样,又环顾了一眼四周,发现家中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猜想定是金太太抽大烟成瘾,将家中能当掉的东西都变卖掉了,他心中愈发地憋闷不安,他对着金太太厉眉高声重复道:“霄儿呢?!霄儿去了何处?!”
  见何重樽情绪竟有些烦躁,金太太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一边抽着大烟,一边蹙眉回道:“霄霄去南街的裁缝铺打杂去了,晚上还要去亨利大酒店拉大提琴,一般回来时都是凌晨三点,何大夫找她作甚?她的病早就好了,不需要你再替她诊病了。”
  何重樽愕然,惊讶地望着嗜烟如命的金太太,责问道:“你怎么能让她去打杂?你还让她去亨利大酒店那种酒色之地拉大提琴?你是想毁了她吗?”
第8章 苦相思
  金太太面露愧疚,可是她难以抵抗大烟对她的侵蚀,她继续抽着大烟,低声嘟囔道:“我也不想她出去,可是离开了这个东西我就会死。”
  何重樽大步走出大门,出门向路人打听了南街裁缝铺的方向,随即匆匆寻了去,走到那裁缝铺门口时,正看见金霄穿着一身灰蓝色的旗袍,她坐在裁缝铺里扎着盘扣,手底下的簸箕里装满了各种形状和颜色的盘扣,金霄的手很巧,何重樽注意到她手里完成的盘扣很是精美,看她熟练扎盘扣的模样,就知道她已经在这裁缝铺待了不少时日了。
  何重樽走进裁缝铺时,裁缝铺里的老板是位年近四十的大叔,复姓章佳,无人知晓他的真名,街坊邻居都习惯喊他章师傅,章师傅客气地迎上他问道:“这位先生,您要做新衣裳吗?”
  “唔,给我做身中山装。”何重樽温声回章老板。
  此时,正忙着扎盘扣的金霄闻声抬了抬头,眼神撞见何重樽的目光,他温柔而心疼地凝视着她,她娴静而安然地抬眼看着他。
  “何先生,怎么是你?”金霄遂浅笑着起身,放下手里的簸箕和盘扣,起身抚平自己身上旗袍上的褶皱,朝何重樽缓步走去,何重樽注意到金霄笑得很客道,并不似真地欢喜。
  “近一年未见,霄儿长高了。”何重樽暖暖地勾起一抹浅笑,望着金霄的双眼轻声叹道。
  “丫头,你们认识啊,那你来给他量尺寸吧?”章师父看着金霄认真商量道。
  金霄来章佳裁缝铺打杂也有些时日了,平日里做的都是些扎盘口和收捡布匹的琐碎杂活,量尺寸看起来容易,可实际有很多诀窍,若是尺寸量不好,就算裁缝制衣的手艺再好,到最后也很可能是事倍功半,大多时候很可能是白忙一场。
  听闻师父让自己量尺寸,金霄先是一愣,遂又快速拿起软尺走到何重樽跟前,开始学着平日里师父给人量尺寸的架势,给何重樽量起肩宽、臂长、胸围和腰围还有腿长……
  章师傅转身给客人沏茶去了。金霄只顾着一丝不苟地给何重樽量尺寸,未曾注意到何重樽一直在浅笑着凝神望着她,而不远处的章师傅早已留意到何重樽似乎很是关心他新收的这个打杂的小丫头。
  何重樽看着金霄认真的模样,轻声问:“你来这儿多久了?”
  “有小半年了。”金霄一边客气回话,一边埋着头在专门用来登记客人穿衣尺寸的羊皮本上记好了何重樽的腰围后,转而继续来量他的腿长,量完腿长记好数据后,她抬脸恰恰迎上了何重樽的目光,那是一种沉静而温柔的目光,让金霄一时感觉有些恍惚。
  “你,应该回学校好好念书。”何重樽看着金霄纤长细白的手指,轻声叹道。
  “我已经提前毕业了,教书的先生都没有我懂得多,他还拿来国立大学的毕业综合考卷给我做,一百分的满分,我考了九十八分。你觉得我还有必要继续留在学校浪费时间吗?”金霄收好了软尺,望着何重樽温柔的双眼,冷声回道。
  章师傅见金霄好似不太待见这位客人,他客道地笑着送上茶,淡淡地说:“请喝茶。”
  何重樽自然也感觉到金霄对他的冷漠,他倒是坦荡地笑了笑,接过了章师傅递来的热茶,笑着回道:“您太客气了,不像您的这位徒弟,说话好似带着几分恨意。”
  金霄本不想搭话,可见何重樽好似故意在找茬,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蹙着眉问:“何先生的话好奇怪,我为何要恨你?”
  章师傅自觉气氛不太对,本想以挑选布料为由打断何重樽与金霄的对话,可见他们二人四目以对聊得正浓,他又沉默着转身走到货架前,替何重樽挑起备选的布匹。
  何重樽盯着金霄的眼睛,越发觉得她的眸子里有他的霄儿的魂魄的影子,他克制着心中藏了千百年的痛苦和心酸,只浅笑着问:“难道你不恨我吗?”
  金霄望着何重樽眼底泛滥的某种情愫,心口忽地莫名疼了一下,她不再直视他的眼睛,想着晚上在亨利大酒店还有一场重要的演出,她不愿再与眼前这个人闲聊下去,只是寡淡地对他叹道:“我为何要恨一个与我毫无瓜葛的人?何先生,恨一个人是要花很大力气的。”
  说完,金霄转身走到了章师父跟前,低声跟他请了假,说要提前回家,章师父并不知道金霄一天打两份工,他只听金霄说过家中有老母抱病在身,却也不知实情。章师父允了金霄早些回家,金霄便拿着她那绣着白梨花的灰蓝色棉麻手提袋朝裁缝铺门外走去了。
  何重樽看着金霄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愣了片刻,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金霄临走对她的说那段话,他忽然想:“我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再来打扰她的新生活?她都不记得我了,对于她或许是幸事,我,我是不是应该主动消失……”
  裁缝铺的章老板走到何重樽身前,打断了他的深思,客气地对他询问道:“先生,您看您打算用哪种布料做您的衣裳?”
  何重樽这才开始注意这位年近四十的裁缝铺老板的模样,他又怔住了,指了指货架上的一匹深灰色的棉麻布匹,温声回道:“就用那匹布吧。这位老板您生得好生面熟,很像我的一位多年未见的朋友。”
  自何重樽进裁缝铺那一刻起,章师傅就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金霄看,章师傅心底觉得这位客人很是轻浮,好似未见过长相清丽的年轻姑娘一般,竟一直盯着小金霄看,实在不懂礼数。可出于礼貌,又要维持一店之主的体面,章师傅一直将自己对何重樽的抵触藏在心底。
  眼下金霄忽然请假走了,章师傅更是觉得是眼前这个轻浮浪荡之人气走了他的徒弟,他咽了咽怒火,冷声说:“先生到底是来我们章家裁缝铺做衣裳呢,还是来裁缝铺寻故人的?若是做衣裳,我一定负责给您做一身合适的好衣裳。若是要寻故人,只怕您是来错地方了。”
  何重樽抿嘴笑了笑,他并未觉得尴尬,也不打算做任何解释,他知道自己是惹人生厌了,他将做衣裳的银钱付清后询问了取新衣裳的时间,便识趣地离开了裁缝铺。
  日暮时分,何重樽还在街上漫步,心底本是决意不要再去走进金霄的生活,可是人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亨利大酒店门外。
  酒店门口的草地上摆着两只巨大的盆景,盆中种的是桃花树,此时的桃花开得正艳,路过酒店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多看几眼,酒店大堂内歌舞升平,西洋乐器协奏出的高雅乐曲从殿内传到马路边,里面的客人非富即贵。一般人是万万舍不得进去的,因为一张亨利酒店的舞票就能够武昌一户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口粮。
  想到金霄就在这样的酒色之地拉大提琴,何重樽又心疼了起来,买了张门票就走了进去,酒店大厅内正在上演大提琴独奏,台上拉大提琴的女孩正是金霄,她穿着天蓝色的小洋裙,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肩旁……
  何重樽落座在后排所剩不多的空位子上,远远地看着台上拉大提琴的金霄,有服务生端了杯红酒给他,他喝着红酒,静静地听着琴声,不觉已泪眼婆娑,往事在他脑海里翻转浮沉,他只觉得金霄每拉动一下琴弦,就好像在拉扯着他的心弦,他的心又痛又沉,乐曲进入高潮部分的时候,他眉头紧锁,人早已哭得满脸是泪,心痛得好似快喘不上气来。
  “这位先生,你没事吧?”坐在一边听演奏的年轻女子见何重樽情绪很不稳定,关心地给他递去了手帕,示意他擦一擦他脸上的泪水。
  何重樽睁开泪眼,蹙着眉看着眼前这个生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年轻女子,她烫了一头乌黑的大波浪,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还化着艳而不俗的妆容。可何重樽根本无心情去欣赏眼前这个妙龄女子的美艳,他并未接过她递给他的绢帕,而是默然起身,匆匆地逃离了亨利大酒店。
  来到酒店大门外,何重樽走门口附近的一株大槐树下,背靠着大树,闷声又痛哭了一阵,他想要逃走,可却迈不开脚步。
  此时,一辆白色的洋车从远处快速驶来,急急地停在了酒店大门口,车上走下一位二十岁出头的男子,他身上还穿着学校里的黑色中山装校服,生得十分地俊秀,此人正是武昌江滩第一大户冯家的大少爷冯郁荣,他刚下车,便对着正在下车的管家着急催道:“花呢?我让你准备的鲜花呢?今日迟到了!都怪我爹大晚上地要考我的外语!”
  四十岁出头就有了白发的管家下车后从车后座捧出了一束粉色的百合花,将花捧到冯郁荣跟前,温声回道:“少爷,你赶紧进去吧,别让老爷的朋友认出了你才好。不然李叔我要跟着挨骂的。”
  “放心吧,李叔。我去见见她,送完花和信就出来。不会被我爹发现的。”冯郁荣笑着回道,接过李管家手里的鲜花,又伸手进口袋里摸了摸那信封,摸到了信封还安然躺在衣服口袋里,他才心安。
  李管家很是害怕冯老爷,这是他第二次瞒着冯老爷放冯少爷出来“鬼混”,他很是惶恐,就在冯郁荣捧着百合花转身走向酒店的时候,李管家追上去拉住了他,不安地说道:“今天老爷在家,要不我们回去吧?我替你把花和信送到就行了。”
  冯郁荣避开李管家的劝阻,边大步走进酒店,边对身后忙着给他买票的李管家说:“我上个星期跟她说了,我今天要来看她,我不能食言了。我娘说我爹这次回家是要准备纳妾,打算让妾侍给冯家开枝散叶,我娘还说只要我早日成家立业,兴许我爹就打消了纳妾的念头。”
  李管家站在酒店门口看着冯郁荣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声叹道:“成家立业?难不成少爷还想娶这种地方出身的女人?老爷若是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第9章 泣离魂
  这冯老爷六十有五了,擅长经商,热衷敛财,对女色并无什兴趣,却只因在回武昌的途中,在轮船上偶遇一老和尚,老和尚竟算出他刚错失一单大买卖,并且算出他之前在浙江遭遇过一场劫难,还告诉他若是想给冯家消灾解难,就必须纳一位在特定时辰出生的女子为妾。老和尚叮嘱这冯老爷务必严格按照他写下的生辰八字来寻找合适的年轻女子纳为妾室。
  而金霄的母亲正私下找媒婆替自己的女儿金霄说亲,她毒瘾一日比一日更盛,想着趁自己还清醒尚康健,赶紧给金霄找一个家底殷实的好婆家,一来可以让他们母女后半生有所依靠,二来可以让她拿了丰厚的聘礼,后半生好安生抽大烟。
  金家和冯家两家托付的媒人拿着两幅八字撞了面,对了八字后,发现两个人竟是“天作之合”。
  当冯郁荣捧着鲜花赶到亨利大酒店的时候,酒店的人告诉他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他不知是那女子有意回避,那女子甚是清高,从不见客,酒店的老板也很是庇护她。冯郁荣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刚一进家门就被冯老爷叫到书房里训话。这冯老爷竟已给冯郁荣报读了上海的军校,且两个月后就要动身去上海入校。
  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冯郁荣是万万不甘心的,他躺在宽阔奢华的欧式大圆床上,辗转反侧,决意明日放学后一定要去亨利大酒店再会佳人。
  此时,还站在亨利大酒店外的大树下回忆往事的何重樽注意到金霄从酒店里缓步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黄包车,好像是酒店的老板特地给她安排的黄包车,何重樽一直跟在黄包车后面,看着金霄上了黄包车,一路远送金霄回家。
  青瓦红墙内,灯影昏黄。何重樽站在金霄家的楼下,仰面望着楼上窗户里闪动的人影,他沉思了许久,若要他即刻放下,他是如何都割舍不下的,他回到了下榻的客栈,与老阿柒商量,要在武昌开家医馆。
  一千年前的霄儿留给何重樽的爱和恨已经被岁月的风沙吹得模糊了,对于何重樽来说,死去的尹霄留给他的伤痛才是深刻而清晰的,他怀里全是抱她时候的感觉,还有她死去时,她浑身冰凉的鲜血,已经她用血写下的那三个字,一切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地扎在何重樽胸口,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
  老阿柒办起事来利索得很,不出三日,就把开医馆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阿爹“病了”,而且此病无药可医,只有让他投入到工作中,他才能稍微像个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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