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香蚀骨——佛心
时间:2017-10-21 16:43:42

  说完,何重樽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长廊,走到长廊外的一棵老槐树下,闭着眼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动”,之后就急急地离开了金府,连医药箱都忘了拿。傍晚时,金家的管家帮他将他的医药箱送到了医馆里。
  “何大夫,我家小姐的哑病真的无药可治了吗?”在医馆里,金家老管家望着何重樽焦急地询问道。
  何重樽一边给雪沫儿喂鱼吃,一边低声说:“我就是一个江湖游医,并无什真本事,以后你们家小姐的病,你们还是另外请大夫给她瞧吧。阿柒,送客。”
  驼背的阿柒遂笑着送走了一脸惊愕的金家老管家,老管家被阿柒送到了门外,仍旧想不通为何何重樽不肯给他们家小姐治病了,要知道这些年城里大到官宦世家,小到街头乞丐,人人都晓得何大夫是神医。
  “为何啊,阿柒爹?这不像他的做派啊?”老管家看着老阿柒疑惑而焦急地问道。
  “别管他,也许他过一阵子就好了。他心上人刚去世,可能他这儿病了。你快回去吧,也许你家小姐的哑病过阵子就自己好了呢。”老阿柒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金家老管家,只指了指心口,对老管家挤眉弄眼地低声回道。
  老管家摇头叹气离开了医馆。老阿柒见天色已晚,便关上了医馆的大门,点了油灯,提着油灯来到何重樽的卧房门口,见何重樽正抱着雪沫儿坐在灯下喝茶。
  “阿爹,你撞鬼了么?回来到现在就说了句‘霄儿死了’,之后就半句话也未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柒靠在门边,看着何重樽低声问道。
  “阿柒,你听说过错身还魂之事吗?”何重樽坐在昏黄的灯火下,抚摸着膝盖上的雪沫儿,看着门口的老阿柒低声问道。
  “啊?阿爹你真撞鬼了啊?!”老阿柒瞪圆了老眼睛,怔然问道,此时何重樽膝盖上的雪沫儿忽地窜到地板上,朝着阿柒凶狠地喵呜了一声。
  “这猫不正常!”阿柒指着地板上正凶狠地瞪着他的雪沫儿,阴声叹道。
  何重樽闭了闭眼,低声叹道:“你怎么又跟猫较上劲了?我回来时发现你把它关进狗笼子里了,它可是猫,是霄儿生前养的宠物,以后不许那么对它!”
  “这猫凶得很,你小心点儿。”阿柒见何重樽竟为了只猫在教训自己,心里有些不舒坦,嘟囔了一句,就转身离开了何重樽的房门口,回到自己的卧房,吹灯睡觉了。
  阿柒躺在床上瞪眼暗自在心底叹道:“霄儿不是死了很多年了么?又回来了?回来后又死了?死了又回来了?阿爹没疯就已经很难得了,太可怕了,有这么一个阿爹,我都想早点死了算了。我都七十岁了,从我记事起,阿爹就是这副模样,现在我都快要老死了,阿爹还是这副模样,我肯定不是阿爹亲生的!”
  清早,阿柒起床来到医馆大堂,看见何重樽在收拾行李,他愕然问道:“阿爹,您这是要去哪儿?”
  何重樽将尹霄的那副裸身油画用绸缎包了起来,转身望着阿柒轻声说:“阿柒,我要离开这儿了,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你老了,就别跟着我走了,这家医馆留给你了,记得少抽点烟,抽烟对身体不好。我有空会给你写信的。”
  阿柒心头忽地一阵酸楚,从他记事起,每间隔十几二十年,他们父子就会搬一次家,因为何重樽的容颜从不会改变,若是一直在一个地方生活下去,周围的街坊邻居就会生疑心,会觉得何重樽是个不老不死的“妖怪”。
  阿柒低着头闷声收拾起自己的行李,驼着背低声对何重樽说:“阿爹,您这是小瞧我了,别看我七十岁了,我身体好着呢,再活三十年都不成问题,您不就是又要搬家么?我跟您一起走,您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
  “这些年,你跟着我都搬了五次家了,最后落得妻离子散,你就别跟着我折腾了,你不是常常去看北街的那个老寡妇么,听说她无儿无女,你若是跟我走了,她怎么办?”何重樽望着老阿柒低声劝道。
  此时,金太太带着女儿坐着黄包车来到了医馆门外,进门便听见何重樽和老阿柒谈论搬家的事情,她冷着脸望着何重樽说:“搬家?治不好我孩子的病,你们一个都休想离开。昨日何大夫走后,我的孩子就一直哭,未停过,你们自己瞧瞧,这双大眼睛都现在红肿成什么模样了,再哭下去,我担心这孩子的眼睛就废了……”
  小姑娘听见何重樽要搬家,更是哭得伤心,她昨日见过何重樽以后就一直落泪,哭了一天一夜,眼下听说他要走,更是哭得悲恸。医馆角落里的雪沫儿看见金小姐后,忽地龇牙咧嘴,猛地从地板上弹跳起,狠狠地扑向了金小姐,猫爪挠破了金小姐纤白的手背,金小姐自幼怕猫,尤其是怕白猫,慌乱中,她被这疯猫吓得惊叫着昏厥了过去。
  “哎呀,我的儿啊!”金太太心痛地蹲在地上看着她的女儿惊慌地叫道。
  “脏猫!你活腻了?!”老阿柒一脚踹向胡乱抓伤人的雪沫儿,却被何重樽抢先抱起地上的雪沫儿,让雪沫儿躲过了这一脚。
  “你踹它有何用?还不快救人?”何重樽护着怀里的雪沫儿,蹙着眉望着老阿柒催道。
  老阿柒瞪了一眼雪沫儿,遂给晕倒在地板上的金小姐把脉,让金太太将女儿抱到了医馆的病床上,金太太指责医馆里不应该养猫,老阿柒连连点头,并承诺一定会医治好金小姐,还承诺不收医药费,以表歉意。
  这金家原是晚清时的官宦人家,金老爷生前在抵御外敌入侵的战事中牺牲,留下这对母女,如今的金家,表面看起来光鲜,实则已经很是败落,这金太太很是怜爱自己的女儿,自从女儿出车祸昏死后,她难以承受生活的重重打击,竟暗自染上了烟瘾。
  傍晚时,金小姐仍旧未醒,金太太的烟瘾又犯了,她将女儿留在了医馆里,并嘱咐何重樽和老阿柒务必照看好她的女儿,嘱托完毕后,她就借故出门,偷偷去附近的烟馆吸大烟了。
  老阿柒给金小姐手臂上的伤口换完药后就去做晚饭了,何重樽抱着雪沫儿坐在病床前守着昏睡中的金小姐。
  天黑时,雪沫儿忽地不安地叫了起来,何重樽以外它是饿了,便起身抱着雪沫儿先去关好了医馆的大门,遂又抱着雪沫儿来到后院厨房,亲自给它准备晚饭。
  金小姐醒了过来,她从病榻上坐起,醒来后就彻底记不起自己是谁,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医馆里的陈设,心底暗自叹道:“这里是何处?我为何会在这里?”
  金小姐听见后院里传来人声,便下床穿鞋循声走了过去,走到院子里时,她看见有位穿着青灰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正蹲在院中喂猫,她虽失去记忆,但还是莫明地有些惧怕那只蓝眼白猫。
  “金小姐,你醒啦。饿了吗?一会儿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何重樽抬眼看见金小姐走了过来,便温声问道。
  “你是谁?”金小姐疑惑地望着何重樽问道,也不敢靠近。
  何重樽怔然站起身,大步走向了金小姐,低声说:“你竟会说话了?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何大夫啊,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给你看病了,你以前都是叫我何叔叔。”
  此时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的老阿柒闻声走了出来,高兴地看着金小姐说:“金小姐能说话啦?还记得老阿柒么?”
  金小姐努力想要回忆起自己是谁,可是脑海中全是一些混沌不清的记忆碎片,她望着何重樽和老阿柒低声问;“我是金小姐?”
  老阿柒忽地低声叹道:“完了,哑病是好了,可人却失忆了,估计是被脏猫给吓的!一会儿金太太回来了,该如何跟她交代?!”
第7章 脱魂骨
  何重樽望着神色平静的金小姐,想起之前她一见到他就泪眼朦胧,这会儿失忆了又不哭了,精神看起来也好了许多,他浅浅笑着叹道:“也许失忆了对霄儿只有好处,并无坏处。”
  “霄儿?这位先生说我是霄儿?”金小姐抬眼望着何重樽,疑惑地问道,此时老阿柒瞪眼看着何重樽,欲言又止。
  何重樽也不知怎的直接竟将金小姐唤成霄儿,他只是觉得这两日的金小姐同他以前认识的金小姐脾性大为不同,他将错就错地低声说:“难道你不喜欢霄儿这个名字么?我倒是觉得你大病初愈,需要换个名字来丢掉以前的坏运气,金霄,这个名字不也很好听么?”
  金小姐沉静地凝望着何重樽的眉眼,心底莫明对他升起很浓的信赖感,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谢谢这位先生赐名,那请问你的姓名是?”
  “我……”何重樽正要自我介绍。
  “小丫头,你应该叫他叔叔,你知道不?你小时候经常生病,一直都是他在给你瞧病,你这次能醒来,都是他的功劳,你以前一直都是唤他何叔叔。”老阿柒打断了何重樽的话,望着金小姐低声回道。
  金小姐轻轻蹙了蹙眉,低眼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又看了看耳旁垂下的那一对少女喜欢扎的高高的马尾辫,转而望着何重樽问:“你很老么?我,很小么?”
  何重樽心底暗暗叹道:“这神态倒委实很像尹霄,之前好似一直记得我,被雪末儿冲撞过后就失忆了,估计她和这猫关系很不一般。”
  “霄儿你才十四岁,你知道么?自你三岁起,我就开始给你诊病,你说我老不老?”何重樽温声回道,说完抿嘴浅笑望着眼前这个小霄儿。
  金小姐低眼扫了扫自己的身子,心底暗自叹道:“这小身板确实有些发育不良,好像并无什么胸,这是我的身子么?我,真的只有十四岁?”
  金霄看着自己娇小的少女身子,愣了片刻,转而平静地看着何重樽,轻声问:“何先生,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还叫何先生?叔叔!叫叔叔……”老阿柒再次对金霄提醒道,却被何重樽用手臂挡了挡他的脸,示意他别多话。
  “回金小姐,我叫何重樽,樽酒慰离颜的樽。”何重樽浅笑着温声回道。
  “‘荒戍落黄叶,浩然离故关。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江上几人在,天涯孤棹还。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可是温庭筠《送人东游》里的这句‘樽酒慰离颜’?”金霄脑中忽地闪过这首诗,她望着何重樽轻声问道。
  何重樽和老阿柒都有些惊讶,因为出车祸昏迷以前的金小姐由于自幼体弱,经常生病卧床,脾气也被金太太娇惯得很是骄躁,学习一向很不好,经常考试不及格,却不曾想此时的金霄竟能如此轻松地背出这首诗来,且她此时还正失忆。
  何重樽心底暗自唏嘘:“据我了解,尹霄自幼聪敏过人,唐诗宋词四大名著皆随手拈来,还去国外留学过,精通英文和日语。而金小姐连背一首李白的《静夜思》都背不清楚。看来她真的是尹霄,是尹霄的魂附在了金小姐的身体里,那金小姐的魂呢?难道……”
  何重樽沉思着,转眼看了看地板上正瞪着那只近日性情焦躁的白猫雪末儿。
  “何先生为何不说话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金霄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只听了何重樽吟的半句诗,她就突然记起整首诗来,她自己也不敢确信自己背得是否正确。
  何重樽浅笑着回道:“对,霄儿说得极对。”
  他们三人一同吃过晚饭后,金太太仍旧未归,何重樽担心金家有事,便叫了辆黄包车,亲自送金霄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他给金霄介绍了一番金家的情况,好让她能快些“融入新家”。并且何重樽打算顺其自然,不计划把前尘往事告诉给金霄,他私心想着,她若能记起往事,只当是命运的安排,她若再也想不起来了,那就让她彻底忘掉也罢。
  何重樽刚陪着金霄来到金府门外就撞见金府的管家和金太太坐在一辆黄包车上朝门口奔来,夜色中,金太太靠在黄包车里,好似睡着了一般。
  “金太太这是?”何重樽看见金家管家扶着昏昏欲睡的金太太从黄包车里下来,他望着他们疑惑地问道。
  “多谢何大夫亲自送我家小姐回来,天色晚了,今日就不留您去府上喝茶了,改日再去你的府上致谢。”家丑不外扬,金家管家并未打算将金太太在烟馆里抽大烟被警察局的人抓去警察局的事告诉何重樽。
  “张叔不必客气,金小姐已经能说话了,只是她昏睡一年有余,大病初愈,许多事还未能回忆起来,你们莫心急。我还有病人与我约好夜里来换药,我该回医馆了。”何重樽望着金家管家轻声回道,说完朝金霄看了看,道别后便转身离开了。
  金霄看了一眼管家扶着的那位正迷糊昏睡的妇人,心底暗自叹道:“她是我的母亲?为何我丝毫感觉不到母女之间的亲昵,反而觉得很是陌生?”
  “张叔,我来帮你吧。”金霄走上前,帮着张叔一同将金太太扶进了金府里。
  老管家张叔笑着看着金霄,他既替金小姐能开口说话而心生惊喜,又替金小姐变得乖巧懂事而感到欣慰,心底暗自叹道:“小姐大病初愈,变得乖巧懂事许多,太太的苦日子总算要熬到头了。”
  何重樽回到医馆后,遂将自己的行李从行李箱里全数拿了出来,老阿柒凑上来问道:“阿爹不搬家了?”
  “嗯,不搬了。”何重樽轻声回道。先前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尹霄,想要避一避这个近三十岁的小少女,这下她忽地失忆了,何重樽倒觉得是好事,他心里有愧,他也知道尹霄多半恨着他,忘了往事的她才是真正地“重生”,而他也有了重新面对她的勇气。
  “为何又不搬家了?”老阿柒觉得甚是好奇,要知道他的阿爹向来说一不二。
  何重樽抱着自己的衣物朝卧房走去,边走边背对着驼背的老阿柒轻声叹道:“为了她……”
  老阿柒忽地瞪圆了那对老眼睛,兴奋地追到何重樽身后,仰望着他的后脑勺追问道:“她?她当真回来了?”
  “嗯,阿柒,我终于等到她了。”何重樽低声叹道,说完便回头看了看小老头阿柒,转而走进了卧房里。
  金霄虽失忆了,可回到金府后,金太太却愈发喜欢这个忽然变得乖巧懂事了许多的女儿,孩子不但很好学,字也写得比以前漂亮了许多,也不像以前那般挑食厌食了,因此金府并未再去何重樽的医馆找他来继续给金霄瞧病。
  金霄在府中待了几日后便回到了中学里上课,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这个曾经次次考试排名都是倒数的千金大小姐病愈回校后,变得格外刻苦好学,而且很是有天分,好似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甚至很多知识在老师教她之前,她就好像已经先“预习”过。
  霎时间整个中学里都炸开了锅,大家都说金霄大病后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数学好,英语也是次次考第一,口语能力赛过了英语教师,而且选修的大提琴更是拉得出神入化,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她变成了学校里的传说,成为了大家交口相赞的天才。
  可是谁也未料到这个出身豪门贵胄的金小姐竟然交不起春季的学费了。1914年春,天才少女金霄悄无声息地辍学了,年仅十五岁的金霄,扛着她的大提琴来到了武昌亨利大酒店,靠着在舞台上演奏大提琴挣钱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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