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重樽听着尹霄这般质疑他,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有多莽撞失礼,她不记得他了,他却当她就是霄儿,他冷静了片刻,轻声对她回道:“比你想象中老很多。方才是我唐突了,请你见谅。我尊重你的隐私,既然你不愿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我就不勉强你了,希望你不要赶我走,我打算在你的客栈长住下去。”
尹霄在理智上是很想赶何重樽走,可她的心却不允许她做这个决定,她的心绪有些乱,她一时不愿面对何重樽,她冷声对他说:“只要你交足了房钱,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不过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明天,打扫卫生的阿姨和做饭的阿叔就回客栈了,到时候,你有什么问题直接找他们。”
说完,尹霄踩着高跟鞋噔噔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并关上了房门,还将卧房的门反锁上了。
夜里,何重樽煮了鸡蛋面,将一碗鸡蛋面端到了尹霄卧房的门口,轻轻敲着她的房门,对她说:“霄儿,我给你煮了碗鸡蛋面,你开开房门,趁热将面吃了。”
“我不饿,我要歇息了。”尹霄坐在卧房的贵妃椅上拿着高脚杯喝着红酒,冷声对着门外的何重樽回道。
“霄儿,你开开门,让我再进去看看你,给你把把脉。”何重樽心中隐约有些不安,还是很想弄清楚尹霄到底得了什么病。
尹霄蹙了蹙眉,对着门外的何重樽扯谎道:“我已经睡下了。何先生晚安。”
何重樽落寞地站在尹霄的卧室门外,无奈地叹道:“霄儿晚安。”
尹霄喝了半瓶红酒后,人已微醺,昏昏沉沉地睡去了,而何重樽在他的客房里却是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清晨,何重樽起床煲了粥,又将客栈院中打扫干净,开始坐在院子里读电报,做饭的阿叔从街上买菜回来了,与何重樽寒暄了几句,提着菜去了厨房,不久后,打扫卫生的阿姨也回客栈来,开始在客栈里擦地板。
尹霄睡到午饭的时间才起床,醒来后按照平日的习惯,穿着睡裙在卧房里拉了一曲大提琴,曲罢后,她收起大提琴,化了妆以后才从她的卧室走出来,她换了身鹅黄色的碎花旗袍,整个人看起来比昨日更加妩媚娇美。
何重樽整日坐在客栈里听着尹霄卧房内传出来的大提琴曲,她出卧房时,他就静静地欣赏着她的身影,她进卧房后,他就开始自己在客栈里找活儿干,不是给院中的花草松松土,就是爬上梯子给客栈的琉璃瓦扫扫灰,他找机会去跟尹霄搭话,可人家压根不搭理他。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何重樽也未能再跟尹霄说上话,直到一日清晨,一个老头子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坐着黄包车来到了客栈门外,孩子一下车就往客栈里欢跑,边跑边喊着:“妈妈!妈妈!”
尹霄卧房的门开了,只见她披散着一肩黑色的大波浪长发,身穿着蕾丝睡裙,她站在卧房门口,笑着张开双臂,抱住了那个小孩,小孩在她怀里撒娇讨爱,她笑着将孩子抱进了卧房,拿出她亲手折的小星星送给了孩子。
这是何重樽第一次看见尹霄笑,虽然她看起来刚睡醒,虽然她还未来得及化妆,面色有些苍白,可何重樽却看她看痴了,他看见她身上那件蓬松的睡裙,想象着睡裙里的身姿,他看见她睡裙下那双白皙的脚踝,幻想着脚踝之上的长腿……
“妈妈,爷爷说你生病了,说我不可以经常来看你,可是我真的好想你,妈妈,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啊?我想天天跟你在一起!”孩子奶声奶气地在尹霄怀里撒娇道。
“咳!咳!”此时带着孩子来客栈的那位老头子站在卧房门外厉声咳嗽了两声,何重樽注意到这老头儿的脸色不好,好似很不喜欢尹霄与孩子太过亲昵。
尹霄看了看房门口老头子的眼色,知道他这是在催她与孩子道别,她忍着悲伤,笑着对怀里的孩子说:“宝宝乖,快跟爷爷回家去,妈妈一会儿还要去医院打针呢。”
“我不要离开妈妈!妈妈,我陪您去医院好不好?”孩子的眼睛里溢出泪水,用一双小手紧紧勾住尹霄的脖子,不肯松开。
“宝宝乖,快跟爷爷回家去。妈妈,妈妈病好了就回家去看你。”尹霄强忍着泪,蹙着眉,笑着看着孩子轻声哄道。说完,尹霄抱着孩子走到卧房门口,不舍地将孩子递给了门口的老头子。
老头子接过孩子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客栈,边走还边呵斥孩子:“以后不许乱跑,不许偷跑出来看你妈妈!”
原来,孩子是偷跑出来,在半路上被爷爷找到,无奈之下,爷爷才勉强带着孩子来看了一眼尹霄。
老头子抱着孩子离开后,何重樽走到了尹霄的卧房门口,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推开了房门,走进了尹霄的卧房,并将她的房门关上,他看见尹霄坐在卧房的床上默默擦眼泪,看着这一幕,也不知为何,何重樽的心忽地猛然抽痛,心酸的泪随即涌入他的眼眶,他含着泪望着面色苍白的尹霄,哽咽着问道:“到底是什么病,让你有家不能回?连孩子都不能留在你身边?”
尹霄抬眼望着何重樽,低声回道:“老中医,你听说过艾滋病吗?”
何重樽懵然,他还真未曾听说过艾滋病,在这世上游走了千百年,什么样的怪病他都碰见过,唯独头一次听说艾滋病。
“不管什么病,只要及时医治,就能有效控制病情。你不能整日将自己关在这客栈里,你需要看医生。”何重樽走到尹霄跟前,望着她满眼的忧郁和绝望,心疼地轻声劝道。
尹霄忍住泪,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份美国报道艾滋病的报纸,看着何重樽低声问:“何先生,你认识英文么?”
何重樽低眼看了看那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各种字母排列组合出来的长串字段,懵然地摇了摇头。
尹霄开始用英文念着报纸上报道的有关艾滋病的信息,每念一段英文,便给何重樽亲口翻译一遍……
最后,何重樽也终于了解了何为艾滋病,原来是从西方传到中国来的传染病,他也了解到这个病不会通过日常生活接触传染,只是通过血液传播、体液传播以及母婴传播,他低声叹道:“那孩子的爷爷也不至于不让你回家,不让你陪着孩子吧?”
“传染病,不治之症。一般人听见这两个词都会闻之色变,他们不是大夫,他们怕这个病,这很正常,我不怪孩子的爷爷,因为我自己都害怕自己会不小心把这病传给了孩子。”尹霄收起了报纸,低声叹道,也不再有勇气抬眼去看何重樽的神情。
而何重樽此时却在心底暗叹:“我都在这世上活了几百上千年,竟然还不如一个女子有学识,她能读懂西方的医学刊物,而我却只能等着她给我做翻译,我这么多年都是白活了么?”
“你丈夫就是患这个病去世的吧?”何重樽低声问道。
“我怀孕后,他就去了美国,两年前他刚从美国游学回来时,我并不知道他染上了艾滋病,他自己知道自己有这个病,却还跟我在一起,我是在他的公文包里看见这份报纸的,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特意带着孩子,拽着他去香港同我一起做体检,我们都确诊患上了艾滋病,好在孩子没事。那时候孩子才一岁,我很绝望,他承认自己在美国有过情妇。后来半年后,他又往美国跑,等我去美国找到他时,他已经自杀了,他抛下了我跟孩子。”尹霄默默流着泪回忆着往事。
何重樽心疼地抱住了尹霄,在耳旁哽咽着说道:“对不起,是我来得太迟了,我,我应该早点找到你。”
尹霄听不懂何重樽在说什么,她凄然笑道:“何先生就是这样骗女人上床的吗?我可没吓唬你,我是真的有艾滋病,而且我这里没有美国人习惯用的安全套,我已经两年没做过爱了。”
忽然坦诚相待,尹霄忽地不再害怕何重樽了,说完后,她便抬眼望着何重樽的眉眼,她凄然地浅笑着,泪还挂在她苍白的脸上。
何重樽并未反驳,也不打算跟尹霄解释,他心痛地凝望着她的眼眸,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哽咽着温柔地叹道:“对,霄儿猜对了,我就是想跟你上床。”
“你不怕死么?”尹霄眼中溢满泪水,轻蹙着眉头,望着何重樽的眼睛,轻声问道。
“不怕。”何重樽忍泪摇了摇头,猛地深吻住了尹霄的唇,尹霄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何重樽按在怀里强吻住了,她是一个近三十岁的成熟女人,且自从前夫离开她后,她就再也没有做过爱,若不是何重樽这般痴吻着她,她几乎快忘了做女人是何种滋味。
第4章 香蚀骨
“霄儿,你在发抖……”痴吻一阵后,何重樽发觉怀中尹霄的身子在打颤,很明显她很渴望得到何重樽的亲吻和爱抚。
当何重樽不顾一切深吻住尹霄时,尹霄便清楚自己真的已经爱上了这个突然闯进她牢狱般的生活中的陌生男子,她爱他,便愈发不想害他,她不希望他被传染艾滋病,她使尽浑身力气,狠狠地推开了何重樽,哭着骂道:“无耻!你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霄儿,你撒谎!你明明想要我,你刚才在我怀里,在我怀里发抖了。”何重樽含泪望着尹霄眼底的泪水,心疼地轻声叹道。
尹霄蹙着眉哭着催道:“你出去!离开我!你走啊!”
“我不走,我知道了,你在害怕,害怕我会被传染,对不对?”何重樽捧住林霄的脸,哽咽着柔声问道。
尹霄以为她这辈子再也不会邂逅爱情,她与前夫都是世家门第,虽都受过高等教育,可他们的思想并未彻底开放,他们的婚姻是父母商定的。她不会告诉何重樽他是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因为她觉得这很荒谬,她认为何重樽也根本不会相信。
“你走吧。你已经彻底打乱了我的生活,你知道吗?”尹霄忍住泪水,蹙着眉痛苦地看着何重樽,轻声叹道。
“你不用赶我走,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你现在需要人照顾,我懂医术,让我照顾你。”何重樽轻轻用手擦着尹霄脸上的泪,温声回道。
尹霄望着何重樽眼底的柔情,她浑身被他盯得酥软,她私心里还是舍不得让他离开,但她也不打算跟他上床,她哀婉地望着何重樽,轻声说:“我请求你,请求你离开我的房间,可以吗?”
“好,我去外头等你,等你出来同我一起吃午饭。”何重樽含泪浅笑,捧着尹霄的脸,温声回道,见尹霄点了点头,他才肯放开她,转身走出了卧房。
何重樽离开卧房后,尹霄独自坐在床边闷声痛哭了一阵,哭完后,她脱下了睡衣,换上了一身宝蓝色的真丝旗袍,她爱美,特别是她如今遇见了爱情,她更是恨不得日日都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给她的心上人,梳洗打扮好后,她又踩着细跟高跟鞋,优雅地走出了卧房,来到了餐厅里,同何重樽一起用午餐。
化上了淡妆的尹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何重樽住进客栈后就再也未吃过生肉,也未喝过鲜血,岁数越大,他越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想吃生鲜肉食的欲望,看着尹霄拿着刀叉切割着五分熟的牛排,何重樽忽地有些想出去觅食了……
午饭后,何重樽便悄然离开客栈去觅食了,直到天黑也未归来,这一个月以来,尹霄已经习惯了何重樽的早晚问安,忽地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她的整颗心都慌乱了。
夜深时,何重樽仍旧未归,阿叔和阿姨都回家了,客栈里只剩下尹霄一人,她关掉了客栈里所有的灯,独自一人坐在院中角落里的竹制吊篮里,闭着眼睛,静静地等着何重樽回来,等着等着,她竟靠在吊篮里睡着了。
院门是虚掩着的,何重樽深夜归来时,轻轻推了推院门便走进了院子里,借着如水的月光,他看见尹霄穿着那身宝蓝色的真丝旗袍,正卧在吊篮里安睡,他心中暗自叹道:“霄儿这是在等我,连院门都未闩上,她心里是有我的……”
何重樽将尹霄从吊篮里抱了出来,一路抱着她朝她的卧房走去,半途中,尹霄醒了过来,可她并未睁开眼睛,而是继续闭眼假装睡着了,她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听着听着,她不觉落泪了……
当何重樽抱着尹霄来到她的卧房,将她放在床上,打开灯时,他看见了她眼角的泪痕,他心疼地轻声叹道:“真是我的霄儿,我的霄儿睡着了做梦也会哭。”
尹霄静静地听着何重樽的叹息声,听着他给她脱下高跟鞋,给她盖上了蚕丝被,听着他关上了灯,听着他走出房间的脚步声,对,他走出了房间,还将房门关上了。
尹霄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黯然地看了看夜色中的卧房门口,她终于明白,没有爱情的人生只是孤独,可是,有了爱以后,人只会更寂寞。她起身下床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自己坐在卧房里自斟自饮起来,一边喝着酒,一边闭眼轻声叹道:“他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正人君子,不会趁我睡着时乱摸乱碰,还是他另有所图?为何赖着不走呢?难道是看上我的家产了?唔,不像……”
“你还没睡呢!”忽地,房门被推开,何重樽站在房门口瞪眼望着坐在贵妃椅上喝着红酒的尹霄叹道。
“诶!你这人,怎么偷听人说话?”尹霄捏着高脚杯,怔然望着房门口的何重樽轻声怨道。
“什么?偷听?我只是去洗了个澡,我刚到你房门口。”何重樽轻声回道,满脸皆是无辜的神情。
尹霄凝神细看,透过卧房昏暗的夜光,看见何重樽确实换上了睡衣,且他的头发还是湿的。
“你,你洗澡,你洗澡完来我这里作甚……”尹霄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小,她也知道自己这是在“明知故问”。
何重樽走进卧房,猛地关上了房门,大步走到尹霄跟前,一边用手里的巾帕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看着她轻声问:“你怎么可以躲起来喝酒,而不叫上我一起呢?”
说完,何重樽便伸手夺了林霄手中的高脚杯,将杯中的红酒一口就喝光了。
“诶!你怎么用我的酒杯喝酒?我这儿还有干净的酒杯……”尹霄蹙着眉从酒柜里拿出一支干净的高脚杯,倒了半杯红酒递与何重樽。
可何重樽并未接过那杯红酒,而是拿起酒瓶,继续往自己手中的酒杯中倒酒,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又一咕噜地将一大杯红酒喝光,喝光杯中的酒后,他望着尹霄动情地叹道:“用霄儿吻过的酒杯来喝酒,酒的味道更让人销魂。”
尹霄虽是少妇,可她不曾听过这般动人而真挚的情话,她的少女心顷刻间被何重樽撩拨得炸裂开,她一时不敢直视何重樽勾魂的眼眸,她强作镇静地低眼看了看自己手中酒杯里的红酒,细细品了一口红酒,轻声叹道:“这是从美国带回来的酒,1813年美国知名葡萄酒庄园产的红葡萄酒,这种酒需要细品。”
“一百年前的酒罢了,味道很一般,我喝过的酒比这酒的年份要老许多倍。”何重樽轻声说着,说完便一把将尹霄从贵妃椅上捞起,紧紧地搂着她的细腰,将她搂抱进自己的怀里。
尹霄迷醉地闭了闭眼,遂又睁眼痴痴地望着何重樽头上湿透的发丝,只觉胸中春心荡漾,她觉得自己真的快把持不住了,何重樽一手搂着她的腰肢,一手捏过她手里的高脚杯,将两支高脚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搂抱着尹霄来到了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