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雪月与绿绮还没来得及应一声是,另一道声音便响起了,楼如逸卷着本册子进来,目光落在周娉婷脸上。“周小姐,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一脸凝重的?”
周娉婷没想到这事还被他撞上了,再一想确实是个试探的好机会,便三言两语解释道:“蔬果行会的会长要来见我,但我现在要去见另一个人,便让绿绮留在府中挡一挡。”
楼如逸虽然不懂商场上那些事,不知为何却能秒懂她的隐藏意思。“你怕那位会长硬闯?”
他竟然懂?周聘婷愣了一瞬,点头道:“嗯。”
雪月也道:“楼公子,你不知道,别处是士农工商,江南地区却是商士工农的。那些大商户,气派都大得很呢!”
“竟然还有这种事!”楼如逸摩拳擦掌,“我正想跟你说呢,你不是让我随便找点事情做吗?我把府里的男□□人都测试了一遍,现在新编了个护院队伍,刚一组建就有人上门闹事,真是个好机会!周小姐,你等我一下!”
说着便转身嗖的一下飞走了。
周聘婷却没空等他,雪月已取了披风帷帽来,周聘婷穿戴完毕便往后门去,那里雪月早已吩咐人准备好马匹和小黑驴,周娉婷与雪絮各自上了坐骑,便往卖菜大婶家赶去。
周府另一边,楼如逸将这个时辰值班的护院都叫来了,宣布道:“你们表现的机会来了!待会儿有个什么会长要来府上捣乱,你们千万守好了府,听雪月姑娘与绿绮姑娘还有大总管的指挥,知道么?用点心,别第一天就被人上门打了,丢尽了整个护院队的脸,你们可是淘汰了好多人才选上的!”
一番话说的护院们都是心中一动,想想报名时那人人踊跃的情形,再看看现在寥寥几人通过测试,方才笑了他人不中用,这会儿要是不得力被撵出护院队,那可就丢大脸了!所以护院们都齐声道:“公子放心,咱们绝不叫人动府中一草一木!”
“嗯,就看你们的了!”楼如逸匆匆交代一句,接着便飞回了正院书房,却得知周娉婷已经出发了,只能气得一拍大腿又转身追了上去。幸好,他才出后门没多久就看到了周娉婷的马——街上戴帷帽骑马的女子,可不就那么一个么?
“周……那个!”楼如逸见她只选小巷走,便知道她怕人发现,不敢叫她的名字,只能瞎叫。
周聘婷倒不意外他追上来,只皱眉他怎么这么来了。“公子如何不骑马?”
“这么近的距离,骑马哪有轻功方便。”楼如逸应道,看她骑的也不是很快,便走在她的旁边。周聘婷本以为他这聒噪的个性必定要说些什么,楼如逸却一路无言,自己东看看西看看,倒省得周聘婷还要费一番心思应付他。
就在三人出门不过半刻钟之后,周义便带着那位盖兴业盖会长到了。两人一进门,便看到两个女子在前院里等着,其中一个白衣女子气度温和,容貌美丽,盖兴业便笑呵呵地打招呼道:“哎呀!周小姐好灵通的消息,劳你久等了。”
雪月听着便想翻个白眼,你是什么东西?还用得着小姐亲自在前院候着?
绿绮含笑道:“盖会长安好,鄙人绿绮,乃是女帝派与周娘子的紫宸殿侍卫。”
认错人这事可太没脸了,换做平时盖兴业早就发作一通了,但绿绮一亮身份,他便有些畏惧。女帝派紫宸殿侍卫给周家当护卫这事整个江南都传遍了,盖兴业可以不买刺史面子,甚至偶尔给太守没脸,但对紫宸殿侍卫这种执掌生杀大权的武将还是畏惧的。周游死了还有个周聘婷撑着周家,他死了蔬果行会会长这个位置可太多人盯着了。
所以,盖兴业只好假笑了一声,道:“周府可真是藏龙卧虎,连个女护卫都这么好看,叫我认错了人。绿绮姑娘,你家小姐想必是在大厅里等着我了?”
一边说,一边往大厅赶去。
绿绮身形一晃便又到了他面前,仿佛她原本就在那里一样,脸上也是温和的笑,“盖会长,不巧得很,我家小姐出门办事去了。盖会长,请外书房奉茶,小姐办完事便回来。”
“外书房?”盖兴业避开她又想往前,“我等人一向都是花厅奉茶的。”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绿绮就又到他身前了,她客套地笑着:“盖会长见谅,我们小姐是女眷,一向是外书房见客的。”
她一挡再挡,身形快如鬼魅,便是没有紫宸殿侍卫这个身份,盖兴业也不敢放肆。再仔细一看,前院里好几个手持刀剑巡逻的护院,一个个高大魁梧。盖兴业深深后悔自己怎么一个人来了,但登门拜访,又不能带武林高手,再说了,武林高手也不一定比紫宸殿侍卫武功高,来了顶什么用?
形势比人强,盖兴业只能点头:“好,那便外书房等着吧。”
绿绮一笑,周义便抬手道:“那便请盖会长外书房奉茶了。”
盖兴业愤愤地甩袖去了,而此时,周娉婷也到卖菜大婶的家门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定时的章节第二天更新时间都会清零,万一哪天没在20点左右更新,小天使们别着急,一定是时间又被清零了,我刷不出来就会去后台看看的。
☆、坑商贩,巧试探
楼如逸知道古代贫富差距大,所谓的太平盛世只存在富贵人家的笔墨里,更多的是为了一口饭挣扎劳动、全年无休的贫苦百姓。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余杭城里,竟然也有这么破的房子。
枯枝围成的篱笆,竹片做成的围墙,顶上铺的是茅草,厚度可能连一个巴掌的宽度都不够,实在难以想象下雨天要怎么办。院子里有一棵房顶高的沙梨树,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拿了竹竿爬在树上打沙梨。
“小梨儿!”雪絮扬声叫道,“给姐姐开开门好么?”
小孩听到声音便伸长了脖子望,见是雪絮才咕噜噜爬下树开了枯枝篱笆门,仰头问道:“雪絮姐姐,奶奶说不用你的银子。”
“小梨儿乖,姐姐来找你奶奶有事呢。”雪絮摸摸他的小脑袋,问道:“杜婶子睡了么?”
“没呢,刚刚奶奶一直在咳嗽。”小梨儿跑回竹篱笆房前叫道,“奶奶,雪絮姐姐又来了!”
竹篱笆房里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是、是雪絮姑娘?快请……咳咳……”
雪絮不等她说完便开了门冲进去,周聘婷和楼如逸跟上。屋子里别无长物,只有一个木板搭成的勉强算是箱子的东西,一张木板垫着铺满稻草的床,床上躺了个面容枯瘦的四十岁妇人,正被雪絮按回床上。
“杜婶子,你身上有伤,躺着吧,不要紧,我家小姐和公子不会怪你的。”
杜婶子刚一沾床,听到“小姐和公子”五个字,吓得立刻又跳了起来,好在雪絮知道她的脾气,赶紧又将她按回了床上。
周聘婷也道:“杜婶子,你不用客气。”
杜婶子惶恐地苦笑:“周小姐是何等金贵的人,我又穷又病,只怕带累了您,这地方也不是周小姐你愿意呆的。周小姐,您有什么想问的,就只管问吧,雪絮姑娘对我一直很照顾,我一定都告诉你。”
周聘婷看向雪絮,等着雪絮说带她来此处的原因,雪絮会意,拍了拍杜婶子的手,轻柔地说:“杜婶子,你别慌,我家小姐和公子是不会害你的,你就告诉我家小姐你怎么会受伤的吧。”
杜婶子闻言便叹了口气,难过地说:“这实在……叫人怎么说才好……”
“杜婶子,你不好说,那便由雪絮你来说吧。”周聘婷看向雪絮,问道:“怎么回事?”
雪絮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也不为别的,只是杜婶子家里过不下去了,在菜摊上多卖了几个沙梨而已。行会的人便说杜婶子没交沙梨的钱,不仅将她的沙梨都砸了,还掀了她的菜摊子,杜婶子为了护菜摊又被那些混账打伤了腿,这些天也不能卖菜了,他们还说要将杜婶子赶出行会,叫杜婶子再也不能卖菜呢!”
“这些人太过分了吧?!”楼如逸气愤地说,“凭什么啊?他们还有没有王法了?难道没人能伸冤?”
杜婶子的笑容更苦涩了,到底还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子啊!她劝道:“周小姐,这位公子,你们都不必为了我得罪行会,反正我也不想再卖菜了,再去做别的吧。”
“杜婶子,你能做什么呀?”雪絮叹息着,“如今的行会都一个样,就算你从卖菜的变成卖布的,难道他们不会收你上等货的钱,再给你些破布烂布?婶子,你醒醒吧,如今的行会已经不值得依靠了!”
“收高价给次品?”周聘婷的声音沉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唉……”杜婶子叹了口气,雪絮的话将她最后一点希望也掐灭了,她干脆也豁出去了,“周小姐,不瞒你说,不只是我们卖菜的,余杭城里其他做买卖的也一样。行会什么都管,不许我们自己进货,一定要每个月交钱给行会,用行会发的货。可是我们交的都是上等货的钱,给的都是烂菜叶、黄菜皮,这些哪卖得出去?”
“你们就没跟行会反应过?”楼如逸对这个时代的行会并不清楚,但仅仅是这些就已经足够叫他生气了。“就算你们行会不管,难道你们的父母官也不管吗?”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周聘婷阻拦他接下来的话,沉吟了片刻,说:“杜婶子,你先好好养伤,银子的事你不必担心,也不必觉得我在施舍什么。我周家是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公平公道,我给你银子,自然是买你这个消息。你若是想跟我周家合作,将来不敢说荣华富贵,但衣食无忧却是必定的。”
杜婶子本不想接受周家的银子,但周聘婷的话却叫她听着十分能接受。
她不是吃别人的施舍,而是卖消息,将来要为周家办事,才要周家的银子,这银子来得堂堂正正。
所以,杜婶子点头说:“周小姐,你说吧,要我办什么事?我都听你的。”
“你先什么都不用忙,将自己的伤养好了就好。”周聘婷叮嘱道,“若是你心中愧疚,觉得这银子来得不正当,那若是有你的同行来探伤,你便将自己的境遇大说特说。兔死狐悲,想必你的同行都深有体会。”
这么简单?杜婶子傻了傻,随即明白了,银子哪这么好拿的?她伤好之后肯定还有别的事要做,但周家的名声一向极好,绝不会坑他们的,跟了周家,便是吃苦些,至少不吃亏。想到此处,杜婶子便连连点头:“是,周小姐,我知道了。”
周聘婷将身上的钱袋取下,放在床头,淡淡叮嘱道:“那你好好养伤,我们便先告辞了。我是平日里打赏下人的钱,不多,但请个大夫还是够的。”
杜婶子忙在床上伏了半个身,感激地说:“周小姐,公子,二位慢走。”
等他们都走了,杜婶子便将那精致的钱袋打开,倒出来一看,竟是十几块碎银,凑起来足足有二十来两。杜婶子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登时吓呆了,不一会儿又哭了出来。
二十两银子,买她的命也够了!
周聘婷离开了杜婶子家,却没回周府,而是转往另一个方向去。楼如逸见了便问道:“你要去哪?见父母官为民请命?”
“是去见父母官,但为民请命倒不算。”周聘婷道,“行会这些做法已经对做生意造成了阻碍,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各凭本事赚钱,这样欺诈小摊贩,成什么样子?女帝封我为皇商时我便承诺,要将这乌烟瘴气的江南商场好好地整顿一遍,如今,决不能坐视不管。”
“可是你这么做有什么利益呢?”楼如逸摊手,“行会这种事一听就知道是大资本家……不对,大商人垄断市场,控制价格,你要是得罪了他们,影响自己的生意怎么办?为了几个小商贩,值得吗?”
周聘婷猛地勒住缰绳,低头看了他一眼,楼如逸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反问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
一些失望从周聘婷的眼中飞快地闪过,她别开眼遮掩了,淡淡道:“我周家堂堂江南首富,怕那些虾米?”
“你躲避我的问题。”楼如逸可不想放过她,“你还没说呢,这么做除了意气用事,还有什么利益?”
“我周家虽是商人,也懂得公道二字,何况如今我为皇商,整顿商场规则,让一切回归公平公正公道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了,只要商路畅通,赚钱的门路多了,商贩们的生意必定会扩大,扩大之后必定需要钱,我在周家是做钱庄的,何愁他们不找周家借贷?”周聘婷的声音越发冷了,“公子既然不懂这些,便休要同我议论,免得彼此心生鄙薄。”
语罢策马往前,哒哒地走了。
哎呀……楼如逸低头笑了笑,赶紧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行会资料来自《中国经济通史·宋代卷》,我夸张了点。
☆、暗访官,触心软
马儿在前边滴滴溜溜地跑,楼如逸在后边勤勤恳恳地追,边追还边小声问道:“那个……你生气啦?你听我解释嘛,我不是故意的……”
周聘婷心中确实生气,只是这气也生得奇怪。若是一般的愚夫愚妇,她必然不会在意,或是亲近服侍之人,她也能一哂了之,却不知为何,楼如逸猜忌她,她心中便十分介意。想来想去,还是因为楼如逸是她选定了的丈夫人选。
原本以为他心地善良,能搭伙过一辈子,没成想他对别人倒是善良,对她却再三怀疑,怎能不叫人气闷?
“周小姐?”楼如逸试探地叫了一声,努力抬头看去,只见白色的纱幕后边,小姑娘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见他始终用轻功不近不远的追着,便放松了缰绳,也不让马儿跑,却也不说话。
这样子,是真生气了。
楼如逸赶紧解释:“我真不是故意怀疑你,我只是怕你没想清楚,一下子意气用事容易,收拾后果可就难了。”
说着他赶紧住了口,这算什么解释?越描越黑啊!最后,楼如逸干脆破釜沉舟。“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我错了好不好?你就别生气了,我以后一定好好跟你讨论,再也不用这种猜忌的口气了,行不行?”
他一边说,一边屁颠颠地跑在马鞍旁边,样子说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周聘婷心中涌上一阵怪异的感觉,浮浮躁躁的,仿佛有什么在心里翻滚着,叫她心里越发地不好受,想骂人。但这念头一涌上来,她便想:“他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也只是怀疑几句,我为何要生气?这般浮躁,如何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