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楼如逸有种转身就跑的冲动,特别是,他在一向冷清的周聘婷脸上看到了除了冷怒之外的表情——大多是吃惊,还有一丝难以描述的厌恶。
“不,周小姐你别误会。”楼如逸赶紧为自己申辩,为了防止自己满身酒气冲到周聘婷,他还用袖子将口掩住了,“我没喝醉,但是我这人喝酒容易满身酒气……算了,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周小姐,你找我?出什么事了?”
周聘婷确实有些受不住别人满身酒气,但他说话条理清晰,她便相信了他的话,转头吩咐道:“去准备醒酒茶,楼公子,书房里请。”
“不了,这一身酒气呆在你书房里,你今晚还怎么看账本?”楼如逸就着抄手游廊的栏杆坐下,问道:“你找我?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么?”
他这般在意自己没帮上忙!周聘婷心中感念他的用心,也不愿再客套,浪费时间,便站在他身边,将事情三言两语说了。“菜地之事准备开始了,但现在有个很大的问题,行会必定会派人捣乱,届时菜贩子的安全,甚至买了菜的百姓的安全,该怎么保障?我与大总管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楼公子可有良策?”
“哈哈!真是太巧了!”楼如逸抚掌大笑起来,“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事呢!”
他的活力感染了周聘婷,她不禁应道:“哦?”
楼如逸道:“今天我不是去杜婶子家么?刚好遇到个喜欢她的大叔,中间发生了点误会,但后来大叔跟我和好了,一起喝了酒。大叔告诉我,他是余杭城里的镖师,所在的镖局要倒闭了,镖局里的镖师和趟子手什么的都没了出路。我一想,周家不缺钱也不缺人才,技能点里就缺个武力值了,就试了下大叔的功夫。虽然比不上我,但大叔的功夫还挺不错的!”
天下竟有这般说着正事也能夸上自己的人。周聘婷心中好笑,嘴角动了动又赶紧敛住,“楼公子的意思是,周家收了这家镖局?”
“对。”楼如逸点头,“明天我会拉上大总管跟我去打听打听的,你就等着消息吧。”说着他便站了起来,问道:“没事了吧?没事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看账本,别弄得太晚了。身体是革……是最重要的,保护好你自己!”
“哎!楼公子……”周娉婷的话才刚说出口,楼如逸已经不见了。
雪絮端了茶来,只见周娉婷一人站在廊下,便奇怪道:“小姐,楼公子呢?不是喝醉了么?”
“嗯。”周娉婷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应哪一句,她转身回房,只吩咐道:“将醒酒茶给他送去吧。”
也不知那人是真没醉还是硬撑的。
周娉婷始终记挂着这事,楼如逸却喝了醒酒汤就呼呼大睡,第二天精神抖擞地拉着周义出门,直到天黑才回来。
“楼公子可算回来了。”雪月守在门口,“小姐等你们半天了,晚饭已经摆上了,小姐说天大的事用了饭再说。”
楼如逸却顾不得什么吃饭,他在饭桌前坐下便道:“周小姐,我白天和大总管去看了那镖局,里边除了昨天遇到的尹镖头,其他人的武功都不错!”
周娉婷脸上露出无奈而温和的神色,周围的丫鬟们都不禁掩口笑了起来,周娉婷也看了周义一眼。
大梁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周娉婷这神色这眼色,是不要这礼仪,要在饭桌上谈事了。周义心中差异她这微小的变化,脸上不动声色,只将今日的行程给详细说了出来。
“今日去的是城北的威运镖局,这镖局主人本姓林,家中只有一个女儿,多年前已嫁到广州去了,也是一个月前,林老爷去了,林小姐回来处理完丧事,便想遣散镖局里的人手。威运镖局总共有两个镖头,其中一个姓尹,便是与杜婶子相识的那位。除此之外,还有十六个镖头,四十个趟子手。镖局占地挺大,但房子只有三进,除了大堂之外,都是编剧中人的住所。所以,镖局一旦解散,镖局中人便没了住所,所以镖师们与林家姑爷僵持不下。只是余杭的地价贵,这一栋三进加校场要一千两银子。”
周娉婷知道他的意思。
一千两银子对周家来说不算多,但做生意要讲究赚钱,这菜地之事才起了个头,便没完没了地花银子,什么时候能赚回本还不知道呢。
“大总管,旁的不需花银子,但打手是不能不养的。”周娉望了旁边一眼。“培养镖师之事,便交给楼公子了。听雪絮说,有些菜七天便能上市,明日发出招佃户的通告。这么算来,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行会必会来找咱们的麻烦。”
“十天的时间足够了。”楼如逸拍下保证,“如果十天的时间还不能对付些商场上的打手,那这些镖师趟子手要来干嘛?”
周聘婷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如此便好,大总管,那便一切按照计划来,明天便开始吧。”
余杭城有好几个布告栏,除了各个官府门前的,还有各大集市门口的,这天一早,布告栏上便贴出了一张告示,除了告示,还有人专门在前面大声念内容。
“周氏钱庄招种菜佃户五十户,要求为去岁大水中无家可归之流民,佃租对半,每户给地一亩,种子、农具、耕牛不收租,有意者请往周氏钱庄城南分出报名。”
“佃租对半还种子农具不收租?”一人嚷道,“莫不是骗人的吧?”
那宣读的伙计便笑道:“大叔说笑了,咱们可是周氏钱庄,西湖周家您听过没?江南首富,怎么会骗人呢?再说了,骗你能得几个钱?”
“那租菜地给佃户能赚几个钱?周家什么时候夜吃起佃租来了?”
那伙计又道:“诸位乡亲切莫误会,周家还是做钱庄的周家,只是这些无主荒地太过零散,也不是上等良田,官府挂出来许久也没人买,我家小姐心疼好好的地就这么浪费了,才出钱买下。说到佃租,也不过是挣个回本,乡亲们去问问种田的,如今的佃租怎么算,咱们周家租出的田地怎么算,便知道周家是不是吃佃租了。”
“对对!”旁边一人连连点头,“历来收租,都是有耕牛的对半,没耕牛的四六,耕牛和农具都没有的三七,第一次听说主家出耕牛农具,还对半收租的!”
“周家的家主果然都是大善人,我记得从前周老爷还在时,春秋两季跟周氏钱庄贷春苗秋苗钱,都不收利息的。如今周小姐买地给人种,才收这点租,已是心善了。”这人说着不禁一声叹息,“城外那些地,哪个不是三七开收租的?”
不消他人说,流民都是去年大水被淹没了田地逃难来余杭的,种地之人,怎么能不懂地租怎么收呢?周家这些条件有多实惠,流民们都清楚。所以不到半天,五十户菜农都招募够了,还都是由人考过,确实都是会种菜的。
一切妥妥当当地安排下去,七日之后,周家菜地里第一批产出的便是豆芽和菜苗儿。第一个卖菜之人,便是杜婶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姨妈神附体,如果有错别字什么的,请多多包涵~
☆、护菜贩,振人心
杜婶子的腿还没好,但她却在周家的菜地准备产出的前一天拄着拐杖去了蔬果行会,要求将她从行会除名。
行会管事的一边给她除名一边漫不经心地提醒道,“咱们行会的规矩,离开了可就回不来了。”
杜婶子冷笑道:“放心,我绝不回来。”
管事对这样的人可见多了,他将戳子一盖,抛了出来,“行了,走吧。”
杜婶子将退出行会的单子收好,又拄着拐杖带着小梨儿往城外去了。她一路瘸着拐着到了周氏钱庄的城南分处,那里已经设立了另一个专门的棚子,写着“菜田事宜”。杜婶子上前问道:“敢问这位管事,此处可是能买周家菜田里的菜?”
“哎,是的!”在此处掌柜的也是个三十许的男子,他抬起一张温和的脸,先抬手道了声“请坐”,才问道:“这位大姐,你可是要买菜?”
“哎,多谢。”杜婶子在柜台前的凳子上坐下,忽然发现这柜台与别处的柜台不一样。别处的柜台都是高高的一个木柜子,留一个小口子看人,像杜婶子这种矮个子的人,只能踮着脚尖、双手扒在柜台边沿跟人说话。像眼前这一个大桌子上放雕花镂空的木架子,木架子和桌面之间留有一尺高空隙,柜台前还放了凳子给人坐的,她从未见过。
掌柜的见她呆了便笑道:“这是我们楼公子想出的主意。”
“好主意、好主意!”杜婶子连连点头赞叹,好一会儿才问道:“敢问掌柜的,现在周家菜田里,可有什么能收了?”
“巧了,今日刚报上第一批菜。”掌柜的翻开簿子,“今日编号零一的农户来说,他明早便要产出一批绿豆芽,总共三十斤,价格是一文钱一斤,您看如何?”
杜婶子一听这价格便道:“这三十斤我都要了!明日一早是么?在城郊哪里?”
“在杨柳坡,不过可以让农户给您送货的,倒是大姐你要留下地址。”掌柜的问道,“大姐,你的摊子在哪?”
杜婶子现在哪有什么摊子?便将自己家的住址报了上去,问道:“掌柜的,现在交钱么?”
“现在不交,不过要给你个单子。”掌柜的将三张单子取出,又在上边各盖了两个戳子,将其中一张递了出来,指着上边的字说:“大姐,上边这两个戳子,蓝色的是三十斤,红色的是三十文,你拿的这是三十斤的,明天有人送货,拿的是三十文的。要是你们钱和货物都验证过没问题了呢,就随便用什么画个押,相互交换单子,这是你们做生意的凭证,有什么问题都能用这单子找我们周氏钱庄的,可不能弄丢了。”
杜婶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单子这事,赶紧连声应是,将单子接过了揣好,问道:“这……这就完了?”
“完了,明天等着领菜吧。”掌柜的笑道,“若是得空,大姐你坐一坐也好。”
“不不,我还是回家去了。”杜婶子将信将疑地按了按怀里的单子,拄着拐杖又回去了。只是她从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心里着实担心,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才到寅正便在门口守着了。余杭城每日五更才开城门,五更才过两刻钟,便看到一个瘦高汉子挑了担子走来,见了她便问道:“可是杜婶子么?我是周氏钱庄名下种菜的,来给你送豆芽。”
“哎,我就是杜婶子。”杜婶子忙道,“你送货辛苦了。”
两人边客套边将钱和货点了,相互在单子上画了押,菜农走后,杜婶子便将豆芽放在小推车上,瘸着脚与小梨儿一同推着车,在巷子口找了个位置便坐下了开始叫卖。
“新鲜上好的绿豆芽,三文钱一斤!”
这叫卖可吸引了不少人。“绿豆芽才三文钱一斤?怎么跟其他人买的不一样?东市那边都要五文钱一斤,怕不是假的吧?”
“这小媳妇儿你可说笑了,豆芽哪还能有假的?不是豆子泡出来的,难道还是我变出来的?”
这话说的倒是,可是……
“大婶,你这豆芽看着这么好,怎么还比东市那边的价格还低呢?”
“哎呀,进货的渠道不一样嘛!”杜婶子解释道,“东市那边的菜贩子都是行会的人,行会花一文钱进了货,收他们三文钱的货价,他们可不就要卖五文钱么?我这豆芽进货价便宜些,自然也就卖得便宜些。”
“原来是这样。”挎着菜篮子的年轻媳妇仔细看着推车里的豆芽,又道:“若是你这样的成色,卖个五文钱我也愿意买,可东市那边的豆芽都什么样呀?一个个烂头烂尾的,买回去都要掐掉一半,这么一算,一斤的价格足足有七文钱了,叫人怎么吃得起?东市那些菜贩子可太坑人了!大婶,给我称一斤!”
“就是就是!”旁边买菜的人都附和道,“我也要一斤!”
“给我也来一斤!”
“好好好。”杜婶子喜得脸上满是笑容,“三十斤呢,都有,不急,一个个来,钱给我孙子,我这里拿豆芽!”
最先拿到豆芽的小媳妇掂了掂手里的重量,又是一阵惊呼:“哎哟,还是足称的!我买这么久的菜,可算遇到一回足称的了!东市的菜贩子可太坑了!价格又贵又吃称,怎么现在才有个公道的菜贩子?”
“嘘!快别说了!”一个老妇人赶紧拉住她,着急道:“你还不走?待会儿行会的人要来砸摊子了!”
“啊?”那小媳妇一愣,“砸什么摊子?”
老妇人小声道:“你以为这么多年来为何没有别的菜贩子?所有的菜贩子都一个价格卖菜?因为不跟行会的菜贩子都会被行会的人砸了摊子,连买菜的都会被打!”
“这……这也太没天理了!”小媳妇叫道,“怎么也没人管管?”
“管……”老妇人话才说了一个字便是脸色一变,拉着小媳妇到了一边,道:“行会的人来了!”
众人转头,只见七八个面容凶恶的大汉敞着衣襟、提着棍子,气势汹汹地走来,小梨儿吓得扑进杜婶子怀里,杜婶子也吓得面色发白,颤声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为首的边走来边道:“做什么?哼!老娘们儿,你明知故问!没入行会,谁许你卖菜了?兄弟们,给我砸了她的摊子!刚才谁买了她的菜?给我抢回来,打一顿!以后谁要再敢在街上乱摆摊卖菜,谁敢买不是行会菜贩的菜,这就是下场!”
他边说边冲到摊子前,就要掀摊子,手下的混混也冲向人群,就要伸手去抓手里提着豆芽的买菜人。便在此时,一声沉喝传来:“休得放肆!”
几道人影从街角冲出来,伸手扭住混混们往地上便是一掼,只听几声“哎哟”惨叫,混混们已摔在地上。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挡在摊子前,为首之人杜婶子正好相识,不由得愣了下:“尹大哥?”
尹镖头一向知道她被行会的欺负,只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不能为她出气,如今总算将人打了一顿,心中不禁豪气纵横,大声道:“不错,是我!三娘,你尽管卖菜,城中若有其他不是行会的人想卖菜,也尽管做,有我们威运镖局在,我看行会敢怎么样!”
一声落下,周围登时响起无数掌声与叫好声。
尹镖头对周围抱了个拳,又道:“诸位也尽管放心买菜,若是还有人被行会欺负了,尽管来找咱们威运镖局,谁打你的,咱们便打回去,我看是那些个混混武功高,还是咱们走江湖的功夫高!”